“睡吧,天黑了。”不等丫丫问什么,老王氏轻抚她的头顶。正好今日她又是上山岗又是一顿发火的,人也累了,丫丫把自己裹好,闭上了眼睛。
老人本就少眠,近来她睡的比以往更少了,似乎是有更多的时候用来回忆,回忆当初的事情。
老王氏听到身边安静的呼吸,嘴角咧的大大的,她的小孙女儿真好,学会了骄傲。那时候如果自己也能这么光明正大的骄傲就好了。
沙罗褙子锦绢裙,灯火通明梨月居。
皇都的人人都知风华双月,豪门贵子一掷千金为卿笑。却不知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暖不了美人心。
抱着琵琶,靠在美人榻上,人却是泪沾襟。今日他过来了,满面的喜色,说是用了这次的战功换了个心心相念的要求。只要是他高兴的,她也会高兴吧。
那日自己是找了最好的茶,把苦练了几个月的茶艺展示出来,只为的他爱喝那三泡苦味茶。
可是他一边品着茶,一边却说:尚书小姐罗静雅,少年儿郎都求她。
她记得她失态了,她砸了茶杯,把人推了出去,关上门放声大哭。
总是温柔细语,倾听他的烦恼,他的忧郁,知道自己和他相隔甚远。但还是忍不住,要任性这么一次,哪怕是将来将来再也见不着了也罢了。
却还是偷偷的去看了,看了那个罗静雅小姐,真是好看呐。高高的站在那里,俯视着下面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自己。那时她就在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么站着,这么看着就好了。
后来的后来才知道,那么好看的好像浑身在发光一般的就是骄傲,这个她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一个ji子,拿什么来骄傲呢?昂起了头,都会有人谩骂。
夜已深了,院子里人都安寝了,只时不时会响起有人在睡梦里的咳嗽声。老王氏从回忆里蓦然醒过来,觉着脸上凉凉的,一摸满是湿意。一旁的丫丫翻了个身,热乎乎的暖气透过来。
老王氏像是打了个激灵一般的,伸手把暖哄哄的小身子搂紧怀里。这大概就是骄傲的温度?低头亲亲那温软的头顶,老王氏仿佛是得了什么蜜糖一般的东西一般。无法得到骄傲,那能不能离骄傲近一点,近一点就好。
丫丫觉着昨夜里睡的是有史以来最不舒服的一回,感觉整个夜里都是贴着块玉石一般。怎么暖和都暖和不了那块玉石,偏生还推不开只能贴着。
想到这里丫丫就分外的想念传说中的暖玉,听说带了暖玉身上就一直都是暖的。再冷的天都不怕,对了,美人祖母的身上是最冷的,要是寻了暖玉的镯子也是要先给美人祖母的。
正巧云真表姨一早就过来陪美人祖母说说话儿。丫丫赶紧拽着这个家里开银楼的,去问,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暖玉?
“哪里有那般古怪的东西,玉不都是凉的。”云真笑着拍拍丫丫的头顶。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些古怪的问题。
“没有么?表姨,不是说什么铸神剑用那啥啥千年寒冰铁啥的?把剑一抽出来,寒气直冒的那种?”丫丫更是好奇了,难道上辈子听到的传说都是假的?
云真更是奇了,忍不住多打量了下丫丫,这才说道:“你这丫头平日里都看的什么书?这些消息都知道,千年寒冰铁是真的有的,不过是稀世珍宝,铸成剑后哪里还有什么寒气,不过是熬过了极寒之地的冷,质地变的极为坚硬,削铁如泥罢了。”
闻言丫丫失落的耷拉着脑袋,很是伤感。估摸着那什么夜光杯啊,夜明珠啊啥的也都是假的。真是没有乐趣,还不如不知道,当做它们其实都有的哩。
“我听说梨州城的郎将军的剑就是千年寒铁剑哦,到底会不会冒寒气表姨可是不清楚的,丫丫将来说不准能看到哦。”云真突然凑过去,对着丫丫调笑道。
没听懂云真意思的丫丫还颇提起了些兴趣,想去见识一下。奈何一股巨大的寒气从背后涌过来,丫丫和云真回头一看,老王氏白玉的脸漫上一层黑气,眼睛像是放刀子一般的在两人身上戳来戳去。
顿时两人都怕怕的分开,低着头认错态度良好。老王氏这才幽幽的开口道:“云真说笑了,将军权大势大,和我们这种升斗小民又能有什么关系。”
两人依旧低着头,不敢说话。老王氏摆明了是被惹恼了,云真心思玲珑的很,自然知晓是刚刚自己说错话了。这时候正心思百转的想个法子换个话题。一边给丫丫使眼色,让她上去顶着。
这时候怎么能迎着刀子上火上哩,丫丫当然不会开口。她还不太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才不要稀里糊涂的给表姨顶罪,以前顶多了,现在都有经验了。
终于外面人的大喊引开了老王氏的注意,虽然她的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
“丫丫,你在屋子里面不我有话要和你说”刘大柱任凭四哥儿他们赶,坚决不肯走的站在王家门口。气的五哥儿一脚要踹过去,被四哥儿拦住了。
“柱子,有什么话你好好说,这么站在门口大喊大叫的不太好吧。”四哥儿很是头疼,这个柱子自打一个月前就开始托自己给丫丫带话儿,自己没理。他又想尽了一切法子的要见丫丫,都被拦住了后,居然挑了这么无赖的法子。
“王四哥儿,你就让我和丫丫说句话吧,我知道我娘做的不对,但是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刘大柱站在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眼里都是血丝的不肯走。
四哥儿也没得法子了,这人怎么赶也赶不走,强行架走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只能等家里的大人和刘家的大人一同过来了。幸好现在正是农忙时分,只盼着知道的人少些的好。
老王氏听了五哥儿把事情说了下,回过头去狠狠的瞪了丫丫一眼。甩下一句:“给我好好在屋子里呆着”便和云真一同到堂屋里去了,总不能把人一直都拦在门外吧,事儿还是得说清楚的。
莫名奇妙的丫丫正准备趴在窗户上偷看,就瞧见安宁正眼红脖子粗的往自己这边儿冲过来。后面的六丫一边儿死命的拽着安宁,一边急呼:“丫丫,快把门杠上”
唬的丫丫赶紧的冲到门口去,那棍子抵住了门。然后就瞧见安宁半个身子伸进了窗户,头顶似乎都瞧见了火光?用眼神询问一边的六丫。六丫忙简略道:“外头喊话的那个就是柱子哥”
安宁听见“柱子哥”三个字眼睛更红了,死死的盯着丫丫,像是马上就要动手一般。
“我不认识那个什么柱子哥我发誓”丫丫单手举起来,放在头侧,很是诚恳的说道。
第九十七章 娥皇女英什么都给我滚!
安宁顿了顿,但依旧一副想要冲击来的模样。
上回被安宁的那顿给打给打怕了,丫丫先是从炕洞里抓了掏草木灰用的木勺自卫。然后才敢站到离窗台一丈远的地方,给疯狂的安宁解释。
“三姐,我没有听说过那个人,你是知道的,祖母不许我出去。”
安宁听了眼睛更红了,接着就要落下泪来。
“可是柱子哥他喜欢你。”
“可是我不喜欢他啊,况且,因为上回刘婶儿的事情,你觉着祖母她们会同意这门亲事吗?”丫丫从怀里搜了搜,掏出块帕子搁在木勺上,远远地伸了过去。
见她这般模样,安宁也哭着脸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道:“我不打你,你不用离的那么远。”说着就接过帕子擦了眼。
丫丫听了不容置否,不打她?刚刚那一副要破门而入的架势是要做什么?
“三姐,你就放宽心,我是不会和那个人好的,单单是为了你,我就不会。为了个男子姊妹相杀什么的,也太丢人了。”丫丫见三姐好点儿了,赶紧再接再厉的劝。至于外面的事情,家里有那些长辈哩,还用不着自己啥事儿吧。
事实上也是这样,外院里,刘氏一得到五哥儿的消息。就慌忙的赶过来,见王家已经把大柱给请进屋里去,算是放下半颗心。这事儿是要闹成哪般?先头王家的三女儿又是不喜,现在又过来求七女儿。现在不单单是面子没了,连着里子都没得个干干净净。
“你个孽障”才进门,刘氏就狠狠的打了刘大柱一拳。这才顶着笑脸去去看老王氏一干人。
“王婶儿,王姐姐,我家大柱年纪小,不懂事儿,做了这等事情来,还望婶子莫怪。”
老王氏只淡淡的说道:
“小孩子做事难免冲动,我们自是不怪的,既然刘氏你来了,就把人带回去吧。”
刘氏闻言就要带着刘大柱回去。只可惜刘大柱脚上像是长了钉子一般的动也不肯动一下。心里又是急又是气的,只能低声说道:“你想求这家的姑娘,好歹也要请了媒啊,这般犟在这儿有甚用?”
刘大柱依旧不吭声的站在那里,就是不肯挪一挪脚。
刘氏没有办法,只能叹着气同意道:
“先回去,娘答应给你请媒人来说。”
刘大柱这才抬头去看刘氏,脚上总算是动了,但方向却不是出去,而是凑到老王氏的跟前儿双手抱拳声音低哑的说道:“王阿婆,我是真心想把丫丫娶回去,我保证不会让她受一分的苦。”坚定的声音让老王氏恍惚了一下,当年是不是也有一个人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下意识的点点头。
那天半个皇城都是喜气洋洋,红妆覆地,为的是少年封侯的镇北侯与尚书小姐罗静雅的婚事。她白日里支开了窗,探出头去听。像是百花楼在的这条街迎亲的队伍哪怕是绕皇城再多圈儿也不会路过的,只能听到远远的地方传来丝竹之声。
伸直了脖子抬头去看,只可惜皇城高楼林立,她什么都看不见。好似那人也是这般那么高处无力企及,低垂着眼落下泪来,却是忘了关上窗。
好一会儿才发觉有人在看自己,睁开泪眼朦胧的去看,只瞧见下面一个黑成碳的男子仰着头盯着自己看。
再后来,他一身粗布衣衫冲进了灯火妖娆的百花楼,撞开龟奴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也是这般的沙哑着声音说:我想把你娶回去,我没有银钱,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受一分的苦那声音虽然低沉,但是,重重的打到了自己的心。
“娘,娘,我们回后屋去吧。”王氏把人都送出了门再回来,见老王氏依旧愣愣的站在那里。只得陪着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见日头不了,这才出声儿把老王氏喊醒。
老王氏回过神慢慢的扬起嘴角,应了声,便转身回了后院。
城里传回来的消息渐渐的好了起来,宅子里的人只有几个伤了腿胳膊的。这么长的时间也好的差不多了。倒是粮食依旧紧缺,好在富商们多多少少的再其他地方也有产业想着法子搞到些粮食。于是城里的秩序就慢慢的稳定了下来。云真这回就是回城里调度的,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的铺子里弄些粮食吃食过来。
老王氏刚回进了后院,就瞧见院子里一群孩子都在,丫丫正和安宁小声的说着什么。微微叹口气,这门亲不论那小子如何怕是都结不了了。
脚步一转就往厨房里去了。男人们都下了地,午饭得做的充足些。
“要我说啊,还有一个法子。”时过两旬了,见王家的人并未记得当初郊游的那些事情,淑心也像是忘记了一般的,依旧凑过来说话。
安宁回过头去看她。
淑心笑了笑,然后上前也坐在了凳子上,自顾自的端了杯盏。
“三表姐,你先嫁过去啊,然后再让七表妹嫁过去不就好了。”
安宁听了眼睛一亮,接着又问道:
“可是,他家不肯让我嫁过去。”
“这还不简单,你就说,他要是不娶你,就娶不了七表妹不就好了。这样的姊妹嫁给同一个人掌家的事情我们那儿有很多的。”淑心自以为出了个好主意的昂起了头。
一旁的丫丫脸都黑了,姊妹共侍一夫?亏得这人想的出来转而更是黑着脸的对着期盼的转过脸来的安宁沉声说道:“三姐,你不要有这种想法,我是不可能这么做的。”说着“呼”的一声站起来冷冷的继续道:“想必外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祖母马上就要回来了,请你们出去吧。”
刚等两人出了门,丫丫立马就拿棍子死死的抵住门后。然后拿起自己的针线箩死命的往地上摔,哪里来的二女侍一夫她还没到成亲的年纪哩,就能有这么恶心的想法?
想到这里,把地上的针线箩捡起来,接着又恶狠狠的往地上摔一回。
老王氏从厨房里出来,就瞧见安宁和淑心两人被人赶出屋子。顿时脸上就不好看了起来,这孩子教了这么多回,怎么连这些礼数都不懂。走过去,靠的近了又瞧见丫丫在那里摔针线箩。
脸色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快步过去推门,发觉门从后面被抵着了。又回到窗户那边冷声道:“开门”
丫丫见老王氏在窗边,吓得摔针线箩的手赶紧收了回来。乖乖的过去开门承受美人祖母的怒火。
“我就是这么教你待客的?把人赶出去?”
丫丫低着头不敢回声儿。
“针线箩是做女红用的器具,你摔这个作甚?嗯?”
丫丫依旧低着头,受长辈训斥的时候是不能回嘴的,贫嘴什么的那是大忌。言论自由?你在说天方夜谭吧。
“从今日起,你就在屋子里带着,哪里都不许去。两个扇面,两条帕子”老王氏见丫丫认错的态度良好,也没有多训斥,布下惩罚后,便也坐在一边缝补起几个哥儿顽皮时划破的衣衫。
低头看看手里的针线箩,刚刚摔了几回,已经有些散架了,里头的绣花针和各色丝线都乱成一团。低头丧气的也做了下来,砸东西砸这个也不是回事儿啊。到头来害的自己受苦。
十多日过去了,已经是四月花团锦簇的时节。
丫丫这十日一直都被关在了屋子里,谁人都不许见的绣扇面。只可惜扇面哪里是这么好绣得,这么久了也就打出个模子。
“丫丫,听说你又被罚了?”安巧挺着腰,抱着肚子的往屋子里走。正在认真的配着玉兰花色的丫丫被惊醒回头一看,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二姐,你慢着点儿,小心脚下,小心呐”蹦起来冲到安巧身边赶紧的扶着。
“我现在有七个月了,稳着哩,他也说了让我要多走动走动。”安巧嘴里说着却也是没有拒绝丫丫的搀扶。到凳子上坐了,丫丫这才放下些心来。
“二姐,走动走动,你也不能离了二姐夫乱跑。”
“这不是听说你又挨罚了么?听说这回可是好罚,不到三个月怕是出不来哩。”安巧看了看丫丫手里的扇面捂着嘴笑了。这是老王氏惯用的法子。
“唉……”丫丫只能叹气了,罚她抄字也好啊,反正她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正好练练。老是绣花绣花的,她都快绣成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