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买到了酒,便不再听下去,转身抱了酒坛离开。
有客官好奇地问:“小二,刚刚那个姑娘是谁?瘦了点,不过长得可真水灵啊!”
“那是老王家隔壁包子铺的老板娘呀。”
“哦!那个包子铺!那里的包子皮薄馅多味儿鲜,挺有名的哩。”被小二一提点,客官想起来了,却又疑道:“可我记得那里没有老板娘啊。”
“听说一直病着,上个月才下的床。”
“原来是这样……那么漂亮的姑娘,可惜罗敷有夫了呀……”
女子听到了身后的讨论,脚步略微一顿,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解释。
包子铺门口排了长队,生意极好。这铺子开了大半年了,靠着街坊口口相传,久而久之竟也有了些名气。她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就见一片热气腾腾中,那白衣出尘的人正在前头忙活着。他冷冰冰的气质实在不像个卖包子的,可是俊俏的长相倒是成了招牌,看排队的客人里头,都是年轻姑娘居多。
她在心中暗自取笑,抱着酒进了里屋。
包子的热气让气温也暖了几度,她脱下了大衣,又掀开帘子出来:“东西买回来了,我来帮忙吧。”
男子头也不回地问:“不累吗?要不要先去躺会儿?”
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严重的伤势养了近一年,直到上个月才能下床走动。不过自那以后,身体也虚弱下来,恐怕很难再养好了。
可是她却满不在乎:“我都躺了那么久了,不活动活动多难受。还是你去睡吧,这里我来就好。”他天天早起做包子,比她要劳累得多了。
两人言谈间的相互关心,很快就引来了别人的调侃。
“哟哟,小两口就别这么恩爱了!这不让我们这些没老婆的看着眼红吗?”在笑话他们的是个老熟客,而立之年尚未娶妻,不过为人甚为豪爽。
霜晚将云忆打发进屋,回头笑道:“李大哥就会取笑别人,明明给李大哥说媒的人多得数不清,只要有意,大胖儿子都有了。”
李大哥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不提这个,今天给我来五个肉包,三个馒头!”
“好的。”用纸包好递过去,又一个个应付着后面的来客。俊俏的大招牌进去了,排队的人倒是一个没有少,都是耐心等着。
云忆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来,刚好到用膳的时间。大多数老百姓吃不起饭食,都靠包子打发,因此两人一直忙到很晚才能收铺。天空下起了小雪,白絮般缓缓飘落下来,霜晚伸出手去,接住了那一丝冰凉。
云忆拿来大衣给她披上,话音不悦:“穿这么少,别着凉了。”
霜晚呵着气,回头笑道:“快进去吧,清生和清荷也该回来了。”
端出买来的烧鸭,又自己炒了几道菜,今天的晚餐还算丰盛。
果然没过多久兄妹两就踏雪而归,霜晚刚巧摆好四人的碗筷,道:“回来得正好,今天加菜,还有酒。”
“哇!有酒!”清生兴奋地凑着壶口嗅了嗅,“这不是溢香楼的烧刀子么?霜晚你买酒也不叫我帮着买?”
“是我要请你们喝的,当然得自己去买。”霜晚又进厨房拿出杯子。
清荷捏她的脸,责怪道:“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呢,就会惦记着酒,一会儿少喝点。”
“知道了,我不喝总行了吧。”霜晚也伸手回捏过去,惹得清荷笑地到处躲。
见她只拿了三个酒杯出来,竟然还真的不打算碰酒。
清荷疑道:“今儿个怎么请吃酒呢?有什么喜事么?”
清生一听见“喜事”二字,视线便在霜晚和云忆脸上来回扫荡,突然贼笑:“哎,莫非是你们两个……有喜事了?”
云忆冷冰冰地面无表情,显然不打算理会他。霜晚却是噗嗤一声笑了:“你想什么呢,今天是云忆的生辰,所以才庆祝的。”她转身到了厨房,端出刚下好的寿面。
见云忆发着呆,霜晚故意冷下脸来:“我可是特意准备的,你也不高兴点。”
“我都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生辰……”从未过过生辰,云忆木讷地道了谢。
还是清荷笑了出声,把杯子都斟满了,唤道:“来来都坐下,你就别逗他了,不是要庆祝么?”
四人一桌,有酒有菜,倒也热闹。
清生很快喝红了脖子,说话也无遮拦起来:“我说你们两个啊,反正都被别人叫老板老板娘了,怎么就不干脆成亲算了呢。凑一起多好,郎才女貌的,怎么看怎么般配!”
霜晚开始到铺里帮忙后,来买东西的都以为她是老板娘。反正也解释不清,干脆就随他们叫了。她向来不搭理这些调侃,马上回击过去:“那你呢,街口那位张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追过来?”
清生平时最怕她提张小姐,往往这时候就会闭嘴的,可是今日他借着酒劲,非要问个清楚:“等我挣大钱了自会娶她过门,用不着你操心。说真的,我是真心觉得你俩般配,怎么就不成亲呢?还是……你在等着什么人?”
这么一问,清荷也好奇地看着她。云忆倒是没有反应,继续吃菜喝酒。
霜晚淡定自若地笑:“哪里有谁让我等着?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安安稳稳就好,女子又不是非要嫁人不可。你要这么担心,就先担心你的张小姐去。”
清生见从她这里讨不到便宜,又不死心地问云忆:“你怎么说?”
云忆瞥他一眼,淡道:“你先去问张小姐吧。”
“噗嗤。”清荷一时忍不住笑了出声,清生红着脸瞪了过去,反而让大家都笑得停不下来。
两斤烧刀子有一半多进了清生的肚子,饭后他已经直不起身来了。靠着云忆扶他进屋,一沾床,立即呼呼大睡。
天色已晚,清荷也回房休息了。
霜晚独自收拾了碗筷,又准备好第二天开铺要用到的东西。回头,就看到云忆双手环胸倚在门边。
“我可以送你回皇宫。”
霜晚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他。
他又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如果你想见他,我会带你回去。”
云忆向来冷漠,对旁人毫不关心,但却会为她操一份心。
霜晚一笑:“夜了,你不是还要早起么?”
推开门,却被云忆拦住。他的眼神冷峻,逼视着她。
见他固执,她仍是淡淡笑着:“回宫做什么?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别担心了。”
“霜晚,他只是以为你死了。”他一针见血地道。
霜晚怔了怔,但还是摇头,然后挪开了他挡在前方的手,径自进了房。
关上门,阻断了云忆的视线。
屋内一切的摆设都极为朴素,霜晚想起刚睁眼醒来的时候,看到陌生的环境,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到了潜龙镇。腰腹的伤太深,又失血过多,是云忆把她从地府里拉回来的。这么一昏迷就是大半年,醒过来时西皊已经彻底从东岳领土退了兵,连新皇的登基大典都过去好久了。
后来听云忆说起,才知道当日他带着她逃出皇宫,幸好有清生和清荷收留他们。
霜晚的伤需要静养,云忆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开了间包子铺,收入竟然也还不错。
“咚……咚、咚!”外头有更夫正打更,原来都已经是三更天。再也不是乾宁宫后山的禅钟声,这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皇宫好久了。还记得伤愈醒来的时候,霜晚每夜都会梦见暮迟,梦见夜魈。她夜里不敢入睡,夜夜伴着打更声,竟也变得如此习惯了。
就这样,住在这里,天天和云忆卖包子,晚上听清生说一日的见闻,再与清荷闲话家常。
就这样的日子,她是真的觉得很好。
她一点也没有过要回皇宫的念头,也早就没有在等什么人了。
三个月过去了太久,春暖花开时她昏迷不醒,之后她又睡过了夏日炎炎,睡过了秋意微凉,如今冬雪沉淀,她已失约。
三月之期,就只剩下最后几天,她却没能等下去。
还回去做什么呢?
他已登基为帝,他……已娶妻。
重逢
昨夜的雪还在下着,打开窗,风雪便飘了进屋,带来刺骨寒意。
她总是没有云忆起得早,每天醒来时店门就已经开着了。不过今天风雪如此大,应该不会有什么生意。霜晚换好了衣裳,正准备出去时,不意间听得有人道:“云老板,你真的不打算考虑?”
是个妇人的声音。
没听到云忆答话,那人又继续道:“钱家世世代代都做买卖的,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富商,现在他家的小姐愿意屈尊给你当二房,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竟是来说媒的?
虽然早就发现有许多姑娘会特意到铺子里偷看云忆,但来说媒的还是第一次遇上。
霜晚觉得有趣,便不出去打扰,站在里屋听着。
果然云忆冰冰冷冷地道:“没兴趣。”
媒婆倒是不死心:“我知道你已经娶了大房,不过瞧瞧她那副小身板,瘦瘦弱弱的一看就知道不能生。钱家小姐可不同,那屁股又圆又翘,将来肯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不知道云忆此刻是什么表情,可霜晚已险些笑出声来。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确实比之前瘦弱了许多,但总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听着媒婆这样嫌弃自己,霜晚却也不见恼,反而附和道:“是啊,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钱家小姐听来条件不错,不如你考虑考虑?”
“老板娘,你起来啦。”见她笑吟吟地掀开帘子,媒婆脸上挂不住,尴尬地打了招呼。
云忆的视线也扫向她,投来求救的信息。霜晚视而不见,懒洋洋地坐下,对媒婆笑着道:“是呀,起得迟了,幸好有他顾着店。看我,生意上帮不上忙,又不懂得持家。也是时候该给他纳个妾了,可以帮他干些粗活,也好侍候我。”
坐着坐着又觉得肩酸,便扬手招云忆过来:“来,给我捶捶肩。”
云忆瞪她一眼,不知她在耍什么把戏。他已经被这媒婆烦了好一会儿了,怎么拒绝对方都硬是不死心。只是踯躅了这几秒,就听霜晚跺脚催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呀!”
还没见过霜晚如此任性的模样,他不明所以地过去,没捶几下她又不满意:“你倒是使点劲儿啊!”
等被侍候得舒服了,霜晚才堆起笑问媒婆:“你说的那个钱家小姐,带画像来了没有?既然好生养,那身体也一定结实能干活吧?”
霜晚摆出一副大少奶奶的派头,笑意嫣然。
媒婆心里一怵,本以为老板娘弱不禁风很好欺负,可没想到有点手段,连平常对人冷冰冰的云老板都对她言听计从。钱家小姐娇生惯养的,将来嫁进去要是被欺负惨了回家告状,钱家肯定要怪罪她这媒婆的。钱家这样一个大富商,她可得罪不起。
媒婆慌忙道:“哎呀瞧我这记性,都忘记带画像来了。”
“没带画像,可以直接带人过来见见嘛。”霜晚不以为然地道。
“呵呵,我看云老板对纳妾这事也不是很上心,我就不好让钱小姐来一趟。这样吧,等下次我带了画像来,我们再谈!”
终于走了。
看媒婆仓促离去的身影,霜晚轻笑一声,然后回头:“好了,别捶了。”
云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三言两语间已把媒婆打发走了。以前当杀手的日子独来独往,无需与人交际,有看不爽的杀了便是。如今过起了平凡的生活,看到讨厌的人还不能杀,这对他而言,比遇上难缠的高手还要伤脑筋。霜晚昏迷不醒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来说媒,大多数被他的冷脸吓跑,还有一些脸皮厚的,赶也赶不走。今天来的这个媒婆是他最头疼的,没料到霜晚对付她如此轻松。
在他暗自佩服的时候,霜晚探出头去,皱眉道:“看来今天没几个人会出门买东西了。”
风雪肆虐,呜咽着卷过大街小巷。这种日子,要能有炭盆烧暖屋子,下上一盘棋最好。
“我记得上次清生说茶楼有位客官送了他一个棋盘,你知道收哪儿了吗?”
云忆点点头,又听她道:“其实那位钱家小姐听来条件确实不错,你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去见见人家也无妨嘛。”
“我没想过要成家。”云忆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一眼瞪过去,“你可别学那些媒婆给我物色姑娘,很烦。”
霜晚轻笑一声:“我可没这么爱管闲事。”
然而她很快阴郁了脸色,“姑娘我是没想过要给你介绍,倒是想给你找个大夫。你身上隐世兰的毒,当真无药可解吗?”
云忆不肯成家,恐怕也是因为明白自己朝不保夕,才不做打算。
“所有的药与毒对我都没有效用。也许有他人助我用内力化毒会有效,但隐世兰所练的内力本身奇高,贸然去试可能会反噬到对方身上。”云忆无所谓地说,“既然练了这种武功,我早有随时一死的觉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必为我费心思。”
霜晚还想再说什么,云忆却已经闪身进杂物间找棋盘去了。
最近的云忆只是偶尔还接一些杀手的活儿,也没再看到他因隐世兰而毒发。既然云忆本人不在乎,她也不会多加干涉。
见街上行人不多,霜晚开始忙着将蒸笼和没卖完的包子收起。原来在她还睡着的时候生意竟然不错,包子剩下的不多,正好留着自家人吃。
似乎有谁进了门来,霜晚懒得招呼,头也不抬地道:“抱歉,我们打烊了。”
半晌没听见有人回应,她奇怪地抬头:“今天已经……”
话未说完,停下了所有动作。
“老板娘!还有包子没有,给我两个肉馅的!”恰巧又有另外的熟客来买包子,见她在收铺了,慌忙高声喊道。
霜晚未有反应,只是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方原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却被一声“老板娘”吸引了注意。他的眸色稍稍转冷,然后看着云忆掀开帘子出来。
“云老板!包子还卖不卖?”熟客又叫唤了一声。
云忆怀里抱着棋盘,看到来人时也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面无表情地招呼起熟客。
“老板娘你可真有福气,云老板长得好人又勤快,虽说闷是闷了点儿,但胜在人实诚。现在不愿意三妻四妾的男人可真不多,这里不知多少姑娘眼红你呢!”熟客是位大娘,平常也爱热心做媒,听说曾给云忆介绍过几次,都被拒绝了。
在她卧病在床的半年里,一直是云忆在忙里忙外。人们识他更多,因而总会在霜晚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小镇里似乎人人都认为她配不上云忆,常弄得霜晚哭笑不得。
但现在的霜晚,却没有了这番心思。
钱箱还在霜晚手里,云忆将收来的铜板扔过去,清晰的声响终于让她回了神。
“……公子要买点什么?”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钱箱交给云忆放好,霜晚继续收着铺子。想要逃避的时候,最好的法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