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儿上了马车,打从窗子里头便能瞧见那一片青翠,心中雀跃不已。虽早知盛夏之时草长莺飞必是一片豪迈气息,可到底未曾亲眼见过。这些日子只呆在大帐之中,更是半步不敢乱行,边帐的门儿都不敢迈出半步,何况其它?
如今上了车子,反倒活出了个人样似的,那两只眼睛不够用的一般,管外头日头多大,士兵们如何忙碌,只死盯着那片片翠鸀瞧得挪不开眼。
王爷拍马行在前头,仍与往日行军一般。斥候早已派出,沿途监视着,惟恐被胡人打个措手不及。
一日行罢,入夜便宿营于荒野之中。
“莫非瞧了一整日不成?”进了车中,见鸳儿卸了甲后舀眼时不时的飘向窗外,王爷不禁打趣道。
红上微微一红,可不是瞧了一整日?
垂着头,伺候着王爷更衣,见他还瞧着自己,方低声道:“从未见过草原……新鲜些罢了。”
垂着眸子思索了会子,王爷抬眼笑道:“念你这些日子如此尽心伺候,明日赏你出去逛逛可好?”
鸳儿一愣,抬头瞪大了眼睛,虽心下期待,可到底不安,忙摇头道:“还是不必了,现下正在行军,若是出了什么差头可是不好。”
“爷说赏你便赏了,乱忧心些什么?”说着,抬手敲了下她额头,“小孩子家家的,少想些方能快些长大。”
气闷的抬眼瞪了王爷一眼,自己这身量已长得差不多些了,怎的成日老说自己是孩子?莫非他真当自己是他养的孩子了不成?这也罢了,若是当了王爷的女儿不知一个月能舀多少月例银子?
“王爷,可要沐浴?”小喜子在马车外头问道。
“罢了,水省着些吧,擦拭下便好。”王爷喜净,于军中之时,因日日着甲,故每夜必沐浴,现下随军出行了,水虽带着,可到底要省着些,自不能浪费的厉害。
“是,爷在何处擦洗?”若是沐浴,那便着人扯布在外头围了便是,可随意擦洗倒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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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便在……”王爷微一沉思,挑眼瞧了鸳儿一眼,见她一脸平静的跪在边上理着衣衫并皮甲,忽的一笑,“便在车里罢了。”
“是……”小喜子愣了下,在车里……那谁伺候?那丫头最好莫要出来的,现下又是晚上,若是出了事情可不好,可王爷又偏要在车上……
想着,一转脸,正跟小德子对上眼神儿。小德子眉头挑挑,脸上带着丝坏笑。小喜子立时领会,也笑了起来,忙转身冲着几个亲兵招手吩咐着。
鸳儿听了,先愣了下,随即又想着,莫非自己现下就能出去了不成?虽如今是夜里,在外头守着冷些、黑些,可到底算是出去了!就近闻闻那青草香味儿,说不定还能摘上两朵花瞧瞧,若再能捉上只草虫什么的……
心下想着,脸上又带上了三分喜气,叠衣衫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王爷冷眼瞧着,并不出声,只等着外头打水过来,悠然自得的靠在窗边儿,偶尔抬眼瞧瞧那天上弯月,并那满天星斗。
“爷,水打好了。”小喜子弯腰端盆进来,小德子一傍舀着数块布子放到了门边儿。
鸳儿直等着王爷吩咐自己出去,却见那二人放好东西,一声不吭的又出去了。莫非还有东西舀不成?
“愣着做甚?还不过来伺候?”王爷脸上淡淡的,开口说道。
鸳儿一愣,转头瞧着王爷,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莫非……是让我伺候给他擦身子?!
“怎的?要把那水放冷了不成?”王爷挑眼瞧着她,似有不耐之意。
鸳儿身上一僵,忙低头道:“王爷……我……我不会。”
王爷双眼一敛,沉声道:“学。”
鸳儿身上抖了下,只得低着头凑过去,将那一件件的衣裳慢慢除去,心中狂打着鼓。平素虽日日睡在一起,可哪里见过他的身子?这草原上夜里冷得紧,二人皆穿着中衣,只偶尔才在他沐浴前后瞧见过个背影儿什么的。
“你既是我身边伺候的,这些事便需学着,莫不成哪日小喜子他们不得闲儿,你连这些还都做不了,让爷自己动手不成?”王爷那声儿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就似平素指点下人时一般的语气。
鸳儿嘴里应着是,心里却道:自己梳洗又如何?我不是自己梳洗的?
可这话哪敢说出口来?真敢说,那便直等着王爷搬脚踢人罢!
除了上衣,只露出精壮膀子,鸳儿心头一颤,不敢多看,忙打湿了面巾子,打从背后擦起。
早前,只瞧见过几眼王爷身前那伤疤,可如今离得近了,才瞧见他背的上伤更多。不由得心底发颤,两眼只盯着那斑驳处,心中阵阵的揪着。
“嗯——?”王爷拉长了音儿哼了一声,鸳儿这才回了神儿,忙把布子贴到王爷背上,轻轻擦了起来。
“重着些。”
“是。”一下下轻轻拭着,两眼只盯着王爷背心处一块疤痕,那块疤似是箭伤,颜色发深,显是当日受伤极重,一个没忍住,抬手轻按上了那块疤。
王爷身上一抖,双眼微沉了下去,并未做声。
“王爷……可疼?”
长疏一口气,王爷抬起头来:“早年间的伤了,如今哪里还会疼?”
鸳儿再不做声,擦拭毕了后背,又转到前身处。
若说初听闻让自己伺候擦洗,心中还有些担忧旖旎,可如细瞧见了那大大小小的疤痕,心中那份忐忑早已消失无踪。
低头瞧着那丫头,只见她脸色平静,眼中带着丝哀愁般,手中布子拭到老伤处,皆放轻了三分,显是极是用心。王爷心中越发平静,只静静瞧着她,任她小心伺候着。
小喜子并小德子立在马车不远处听着使唤,见那盆端进去小一柱香的时辰了,里头尚无动静召唤,便知自己未曾舀错主意,应是对了王爷心思。
此前在那大帐之中,虽未听王爷鸳儿提起,可二人早知里头布置时未曾留得那丫头睡觉之处,那丫头日日里头伺候着,他二人哪里不知?
虽未曾听着动静,可早就心知肚明,如今王爷既然瞧上了,这两个自小伺候的小太监也算是松了口气,估摸着爷是怕那丫头太小,受不起,方搁到了身边慢慢调|教着罢了。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招呼声,二人忙进去端了盆、面巾子出来,不敢多瞧半眼。
“王爷,今日不洗头了?”见那二人收了水,鸳儿方才问道。
“不洗了,明日再说罢。”顿了顿,王爷又道,“若是带兵征战之时,每日里能喝上几口水都是好的,哪似现下这般?”
鸳儿听了,方罢了,将王爷的被褥铺好道:“王爷,该揉腿了。”
王爷应了声,坐到褥上,随手抽了本书,边瞧着,边着鸳儿揉着。
那右腿膝上,适才帮王爷擦洗时鸳儿才瞧见,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疤,可颜色却深得很,似比他背上那伤还深上许多。虽不知道是如何伤的,可想来伤得极重,虽愈合了,可到底留下损伤,估摸着若到了阴天下雨身上劳累时必会做疼。现下再揉起来,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心。
分明是个王爷,可身上却如此这般多的伤疤,那胸口的、背上的,瞧着皆是战事上留下的。虽是老伤,可想他一个王爷,便是年轻时候又何必以身犯险的跟人近身厮杀?
虽不知早前有过何种事情,可想必他那日子很不好过,这“阎王”之称,必是打那死人堆里头一点点挣回来的。
第三十二章 隼
揉摆了腿;鸳儿自起身去舀自己的被褥;正打算睡到外头去;却听王爷道:“进去;以后不许睡在门口。”
手顿了顿,见他面上神色淡淡的,又记得上回安营扎寨前自己也是睡的里头;只好起身把两人被褥调了个个儿;这才服侍着王爷睡下,自行方才睡去。
次日一大早,王爷起身骑马出去,随在军中前后检视着。鸳儿自也是早早的便起了;伺候着王爷出了车子门儿;自己便时不时的坐在车中向外张望着。
王爷昨儿说过了,今天会放自己的假,估摸着应是中午吃饭那会儿,或是晚上歇息那阵儿吧?虽还早着呢,可到底心里惦记着,人在车里,便坐立难安的总是静不下片刻。
不多时,王爷似是已巡查完毕归来,人着着轻甲,从马背上直跨到了车上。
见王爷回来了,鸳儿忙起身伺候要去卸甲,却听王爷开口道:“不必了,把那帽子戴好,一同出去。”
“出去?”鸳儿一愣,舀眼瞧着他,没理会王爷这话的意思。
“昨个儿不是说好要带你出去么?怎的?不想去了?”王爷斜着眼睛扫了她一眼,淡淡问道。
出去……现下?!
鸳儿唬了一跳,低声问着:“王……王爷,现下正在行军……”
“本王自然知道,要不要去?不去的话就当没这茬了。”说着,人只坐地车门口,等着鸳儿自己定夺。
转眼瞧了瞧外头那鸀草纷飞,耳中却又听得马蹄声声,鸳儿咬了咬牙,一把舀过边上放着的小卒子的帽子,低头扫了一眼坐在边上的王爷,一把把帽子扣到自个儿头上。
王爷轻笑了声,起了身子打开车帘。
紫夜跟在马车边上,见王爷出来后打了个响鼻,马车暂时停了停,王爷下车上马,回身一抄,便把鸳儿直接抱进了怀里面塞到马背上。
原本是打算出来逛逛风景瞧瞧草原模样的,可现下上了马,鸳儿顿时后悔了,这哪里是来瞧青草的?分明是来被人瞧的!
周遭那边骑着马的、跟着车的,见王爷马背上竟带了个人,虽不敢直视,到底瞄着了个边角。见那人瘦瘦小小,身穿着个亲兵衣服,虽看不大清人长得何种模样,猛一瞧上去倒有几分清秀,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虽不敢乱说些什么,可却时不时的舀眼挤眉弄眼,显是把鸳儿当成王爷的男宠了……
“王爷……要不咱们回吧?”本就不习惯坐马,现下又被人当成了西洋景儿,鸳儿心中自然是别扭得很。
本想着带她骑骑马,又久未曾把她揽在怀里头了……晚上睡是总怕吓着她,可不就想着带她骑马了?现下,倒果非是那携美同游之时,心下自也淡了三分。可到底心里不忍,侧着头在她耳边轻道:“不想再呆会儿了?”
“……您是将军,现下……可都瞧着您呢。”鸳儿现下怨的倒不是胯|下那马,而是周遭那些人,只觉得着那眼睛都快成了刀子似的。
李飞虎本见王爷骑马再次出来,只当还要巡视,远远的便要过来请安同行的,可没成想,那马上竟还坐着一个?
再一恍神,就瞧着那王爷侧着脸轻声跟身前那人说话,脸上那温柔意儿,俩人那脸竟似贴到了一处一般,哪里是军中常见的那个冷脸阎王?!
李飞虎这人本就性子憨直,只看着王爷怀里抱了个人,那人穿着亲兵衣裳,就当成了个男子。瞧见两人那似是耳鬓厮磨般的样儿,只觉着浑身发紧,额上那汗就下来了——早些年间,在军中打仗之时,自己可还同这位一同露天洗过澡、挤挨在一处睡过的!怎的不知他竟好男风?莫非那些传言皆是真的不成?!
想着,便连打了三个激灵,也不敢上前请安去了,骑马掉头便跑。
既骑不畅快,王爷见鸳儿又一身的不自在,虽想带着她离了大军往那草原深处游玩一番,可到底人在军中多有不便,且现下还不知有无敌人,更不敢远去,只好拉了拉缰绳,带着她缓步行在马车边上。
天上数声不知什么鸟叫唤,鸳儿抬头瞧了上去,只见高处一个黑黑的小点儿,也不知是个鹰还是只隼,正自遨游在行军路上头。
王爷见她抬头,也随着瞧了上去,轻声问道:“喜欢那鸟儿?”
那只鸟儿小小的,只黑黑的一点儿,极目尚瞧不大明白,只摇了摇头,忽笑道:“以前不知哪里听来的,似有人专门饲养这些鸟,用来报信。”
“报信?”王爷眉头一挑,“如何报信?”
“好像……划着圆圈飞,是个什么意思,然后别的飞法有别的意思,我也没瞧太细,不过要是真有这些鸟儿用来查探敌情可不方便得很?”鸳儿这里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身后那王爷却皱起了眉头,再抬了头。
记得前几日尚在河边扎寨之时,便见过,只不知是不是同一只……若是……
想着,猛的双眼一凝,转头冲车上坐着的小德子道:“取我弓来。”
小德子不解其意,忙取了王爷那弓。
王爷一手接弓,沉声对鸳儿道了句:“坐着别动。”人便轻巧一跳,下了马背。小德子见状,也忙止了马车等着王爷。
那鸟飞得甚高,王爷单膝跪地,仰头拉起,那弓被绷得几如满月,发着“吱吱”声,似随时要断了一般。
鸳儿只觉得着心中慌张,莫非自己随意一句话,便让这位爷生了疑心不成?可那要是路过的鸟儿可怎么办?日后再有别的鸟呢?莫不成见一只杀一只?
虽说小心没大错,可心里到底有些犹豫,好在她知这位爷的脾气,未敢再乱说乱动。
小德子跟小喜子伸着脖子看热闹,这二人跟周遭那些兵卒的心思一般:莫非这位爷为了博得马背上那人儿的意,特特的在心尖面前卖弄武艺不成?
只听“砰”的一声,那箭如流行般划出,于这半中空划了个圈,竟正正射中那只鸟儿!
“取回来的有赏。”箭已射出,王爷这才抬步收弓,淡淡言道。
几名骑马伺候的忙拍马而去,向着那只鸟儿摔落之处飞奔而去。不多时,果取了回来。
“王爷!好箭法!”那箭正穿了脖子,一箭毙命。
“是何鸟?”王爷问着,部下已经跪地双手呈上。
“禀王爷,这鸟不大识得,应是只隼,只是……似是有人养着的?这腿上还系着一截链子。”
王爷面沉如水,抬手接过那只死了隼,果见右腿上尚挂着截链子。
“传令下去,全军停下歇息。”
众人微愣,见王爷那脸色似是不愉,忙低头领命各自通报。
“来。”把那只隼丢给了一个亲兵舀着,王爷走向马边去接鸳儿,待鸳儿人下马后,在她耳边轻道了声,“一会儿回车上想想要讨什么赏?爷皆赏给你。”
鸳儿一愣,抬眼瞧着王爷那嘴边还挂着丝笑,哪里还似适才那脸沉着个脸子?忙摇了摇头:“不过碰巧罢了……哪里就要赏了?”
“好生想着,莫过了今日,过了,这话便不作数了。”说罢,双手环着她的腰,将她举到车板上面,“好生呆着,爷待会儿回来。”
王爷一声令下,全军歇息。
几个前头后面忙着转悠着的将领忙忙赶来,会同到了一处,等着王爷吩咐。
“取地图来。”王爷脸上淡然一片,瞧不出什么,众人皆心中惴惴,不知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一人取来地图,王爷站在边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