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不由得腹诽道,孟家的男儿真是个个出类拔萃,难怪女子们都对孟家的苛刻家训浑然不惧,前赴后继地去做他家的媳妇。听青儿说,上孟家提亲的媒人多得能踏平了他家的门槛,而孟家选媳妇的标准也是与日俱增,考验着应征小姐们的种种品德学问,只要能通过考验的人,去当个女进士大约都绰绰有余了。
何当归在心中品评孟瑄和孟瑛之余,这二人也一坐一站地直望着她的脸瞧。坐在对面的孟瑛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咧嘴笑道:“三小姐不光生得好看,而且还很面善,似妹妹这般容貌的女子,我在某位王爷的府邸见过七八个呢。”
何当归听得心头一突,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孟瑛知道了什么,所以说这样的话来讥讽她?他说的“某位王爷的府邸”,指的不就是宁王府了吗?她正在疑虑之间,却见孟瑛倾国倾城的俊颜张大了嘴巴,正对着她的方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极度变形的面孔让这个美男子在她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孟瑛打完哈欠,蕴出了两汪晶莹的泪来,摸遍全身都摸不到一块帕子,突然长臂一展,探向石桌对面何当归的胸口,不客气地揪走了她纽扣上别的帕子,擦了两下眼泪又还给她,道谢并称赞说:“你的帕子真香,跟我弟的帕子上的味道差不多。”声音瓮声瓮气的,有点儿小游的那种傻兮兮的味道。这是他的本相,还是他在守拙,弄出了迷惑人的假相?
何当归接过帕子收进袖中,同时抬眼去看孟瑄,却不能从他欠缺表情的脸上读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再看向已从“神仙哥哥”降级成“傻大哥”的孟三公子孟瑛,她微笑道:“我让丫鬟给二位沏壶香片,再端些茶点来,二位请慢慢赏花吧。”说完起身就欲走。如今诸事繁杂,她可没闲工夫在这里陪两位小少爷打哑谜。
而孟瑛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毫不避嫌地单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又按回座位上去。他粲然笑道:“我瞧着三小姐的精神尚好,不像有病的样子,索性今日闲得发慌,不如咱们下他个二三十盘棋,决一决高下。”
何当归对这孟瑛的逾矩举动有些不悦,他对陌生女子都是如此没规矩吗?听得他说什么“闲得发慌”,她更是不悦到在心中拿棒槌猛敲他的头,他清闲无事,就要拉她来作陪,而且言行之间好生过分,这算是怎么说的?何当归抬目去看孟瑄,指望他能正常一点,带着他家的问题儿童到别处玩耍,孟瑄的表情显示着他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可是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石桌上的一个浮雕图案,瞧得目不转睛,明显不打算跟她有什么眼神沟通。
何当归心头一阵火起,他无视她?
他在闹什么脾气?她何尝不为那一日的“竹林事件”而懊恼尴尬,所以日日都躲在院子里避免见到孟瑄本人,不想温习起她一时想岔之后做的荒唐事。可孟瑄带着个哥哥自发跑到罗府来,又进一步住到她隔壁来,现在又不请自来地跑到她脸跟前来了,若说他不是刻意出现在她面前的,打死她都不相信。既然他都主动到这个地步了,很明显是想跟她重修旧好,重新做回师徒,怎么眼下又拿着乔,扮起高高在上的冰山大王来了!要扮大王去别处扮,她本来就满心烦恼,他还给她添堵!而且竹林里那次,虽然她接受他的吻是她不对,可主动的一方明明是他!
何当归嘟着嘴巴告诉孟瑛:“小女子前几日发烧,把脑袋烧得不大灵光了,连围棋怎么下都记不起了,恐怕扫了瑛公子你的兴致,万不敢不懂装懂,乱下一气的。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令弟才是一位真正的弈棋高手,你不找他比试高低,却找上我这样的低手,你可真是舍近求远了。”
孟瑛双手撑着下巴,端详着她的神色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就凭你的这副架势,我瞧着就像个弈棋高手,何况瑄弟对你的棋艺赞不绝口,说你是他生平仅见的下棋天才,生来就带着弈棋的天赋。”
“哦?”何当归冷晒一下,仰望站在孟瑛身后的孟瑄,满面困惑道,“我记得某人曾说过,这世上是没有天才的,所谓的天才鬼才,都是用比别人多几十倍的汗水和辛劳堆积起来的光鲜,怎么瑄公子又突然自打嘴巴,承认我是个天才棋手了呢?这可真让我受宠若惊了。”他不看她的眼睛,把她当成空气,如今把问话直接丢给他了,他总不能再避而不答了吧。真是个别扭的人,假如他要避着她,又做什么巴巴地杵到她跟前来,让她瞧着碍眼?
岂料孟瑄还是无话,反而是孟瑛帮他答道:“三小姐你太过谦了,我们的意思是,别的天赋就算能称之为天赋,也要通过高强度的训练和努力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是空谈。可下棋就不同了,下棋讲究的是拐来绕去,心思越缜密,心计越深沉的人,下起棋来就越得心应手。”
她有拐来绕去的天赋?她的心计深沉?何当归又笑了,合着这两个人根本不是来找她下棋的,而是专程上门跟她吵架的?
这可真是奇了,她虽然小小得罪了孟瑄一回,可是跟眼前这位说话瓮声瓮气的三公子孟瑛却是素昧平生,怎么他朝自己说话的时候总夹枪带棒的呢?很难想象,孟瑄那个少年老成的家伙会回家跟他的哥哥撒娇,把她和他之间的事讲出去,让他哥哥帮忙找回场子。孟瑄三十好几的实际年龄,应该早就出离了这种幼稚阶段了吧。
孟瑛抬高左边的眉毛,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何当归的脸,咄咄逼人道:“三小姐觉得我的话很好笑吗?不知你有什么高见?瑛洗耳恭听。”
“两位真是谬赞了,”何当归转着手腕上的白玉镯,不紧不慢地说道,“提起下棋,小女子不敢自认精通,不过勉强有些心得,我觉得,这世上有两种人能下好棋,第一种是博闻强识,能记忆千万棋谱和棋局的人,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想不变弈棋高手都难。另一种人,就是瑛公子身后的那位公子那种人,他就是天生的下棋高手,因为他想收就收,想放就放,而且什么都不写在脸上,让对手无从琢磨他的心思。所以,他本人就是他口中的那种‘下棋天才,生来就带着弈棋的天赋’的人了,至于我,大概还是偏向于第一种类型吧。”
孟瑛眯眼笑道:“不好意思,刚刚我记错了,说三小姐是‘下棋天才,生来就带着弈棋的天赋’的人,不是我弟弟孟瑄,而是宁王朱权,他不只称赞三小姐的棋艺高超,还说三小姐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神,就像月宫中的嫦娥一样可望而不可求。听了他的话,我原本只信了一成,不过今日见了三小姐你本人,我又相信了两成,旁的不论,宁王真的是把你当成了他的女神,他找女人都照着你的标准去找的,还给她们取了与你相似的名字呢。”
何当归听得刺心,更听得心如火燎,噙着冷笑说:“公子你真会开玩笑,我世居扬州,养在深闺,哪辈子见过王爷一类的大人物,就似公子你这样的伯府世子,在我们罗家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贵宾。而我对宁王虽然不熟,却也知道他的封地在大宁,北方军事重镇,距此十万八千里,过去几年间都未曾听闻扬州府衙摆开仪仗,迎接过哪位藩王驾临,可见宁王是没来过扬州的——既然他没来过扬州也没见过我,我又怎可能得到宁王的夸赞?而且,我跟瑛公子你今日乃第一次见面,你跟我东拉西扯一通没头没脑的怪话,是否有点交浅言深呢?”
“交浅言深?怎么会交浅言深?”孟瑛歪头看她,“你要进我孟家的门,以后一家人亲密无间,今日自然要把该说的话都摊开讲明——我说的是不是怪话,是不是胡言,三小姐你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人见人爱,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你我都心知肚明。”
、第232章 调教下你媳妇
更新时间:20131014
何当归笑不露齿:“三公子莫不是前几日蹲大牢时中了毒鼠之毒,大白天的就说起胡话来,贵府的门槛比我的脑门儿还高,我就是会飞也飞不过去吧,而且今日初见,我就瞧着三公子您不大顺眼,更遑论以后做一家人。我甚累,不耐烦招待贵客,不知贵客还有何训教,如果没有我就要撵人了。”这孟瑛究竟在发什么邪,说她人见人爱,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是在暗示,她玩弄了他的弟弟孟瑄?
不等孟瑛和孟瑄做出回答,蝉衣从远处吱吱呀呀地推了个小推车过来,快乐地把茶水点心和棋盘棋篓等东西摆了满满一桌,然后垂手站在何当归身后,近距离地参观两位孟公子的绝代风华。
孟瑛无视了主人的逐客令,自顾自地斟茶喝,拿点心吃,把桃酥咬得嘎嘣脆,边吃边抱怨道:“这么甜的东西,只有女孩子才爱吃,茶色也普通,哪有瑄弟说得那样好。”
何当归回头看一眼略显局促的蝉衣,说道:“我不是让你去找小游问‘那件事’吗?快去吧,再把后院的四十斤大门闩搬出来,明天就是年三十了,过年的时候热闹虽热闹,可说到底都是别人家的热闹,咱们瞧着干眼红,还不如关上门过个清清静静的年节。等不相干的人都走净了,咱们就关门上闩。”
蝉衣不解小姐的脸色怎么沉得仿佛有三重乌云罩顶,她张了张嘴,小小声的说:“可是,两位公子过来玩的事,老太太那里已知道了,说让三公子跟小姐你多下两局棋,还替小姐你留三公子在桃夭院用晚膳,老太太已吩咐大厨房给咱们加菜了……”
何当归瞟一眼孟瑛那张写着“我早就知道了”的得意的脸,磨牙吩咐蝉衣:“照我说的去办,我猜三公子绝对呆不到晚上,他贵人事忙。”蝉衣迟疑地推着小车走了。
围着石桌的三个人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消灭半桌点心的孟瑛又开口了:“何小姐,你一定在疑惑,我为何对你如此熟悉吧?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的两位仰慕者,朱权和段晓楼,碰巧都是我的朋友,所以对于你和他二人之间发生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你一定在怪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对吧?原本别的男女间的情情爱爱,的确跟我毫不相干,可是前几日我突然惊悉,瑄弟竟然也思慕上了大名鼎鼎的何小姐,还要娶回家做娘子,所以别人的事变成了自家的事,我少不得要插手管一管。”
何当归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摆棋盘,淡淡问:“三公子,你身边的人是否曾跟你提过,你有个偏听偏信的毛病呢?你确定你听来的那些话就是事实真相么?”
孟瑛居然点头了:“宁王曾责备过我好几次,说我办事没脑子,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可是关于你的事,我不光是听来的,我还亲眼看见过,”他啜一口香片,道,“两个月前在宁王府做客,我瞧见王爷抱着个美人在梅林中欢好,口中不断叫着‘逸逸’,后来我更知道,‘逸逸’乃是他心爱女子的闺名,而且他的一众宠姬的名字中全都带个‘逸’字。像王爷那样的冷人,能挂心一个女子到这般,我直疑心是天上下红雨。然后等月前去段府做客时,我瞧见往日欣欣向荣的宅子里外竟挂满了白幔,一打听才知道,那也是何小姐的杰作,我才明白,原来王爷口中的仙子是一位狐仙,能勾人性命的。”说着拿过盛白子的棋篓,下了第一颗子。
那不紧不慢的男声听在何当归耳中只觉得分外刺耳,“啪”地将一颗黑子拍在棋盘上,冷笑道:“既然三公子已经识破了我的真面目,那还携着你的好弟弟上罗府来做什么,你若是担心我勾他的性命,你应该牵着他绕开罗府大门走才对,三公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迟了我可能又忍不住要出手多害一条性命。”
双方你来我往的下了二三十子,孟瑛方慢吞吞道:“我弟弟身边的好女子多得很,她们不会让你得逞的。”此话一落,他身后一直扮演背景装饰的孟瑄终于开口说话了:“哥你别胡说。”
何当归烦恼着朱权的口中的“逸逸”是他自己发情乱起的名字,还是又被前世的记忆侵袭了,前世朱权最中意她的才干时确曾这么唤过她,直到后来他开始忌讳她太能干,知道他太多秘密时,他又改口唤她“何嫔”了。该死的朱权,真是阴魂不散……孟瑄身边好女子多得很?
何当归“啪”地一颗黑子吃掉了对方的一大片白子,微笑道:“三公子你的棋艺真稀松,连我这不学无术的小女子都能赢你,假如我是你,一定好好蹲在家里埋头读书看棋谱,没事儿少去别人家里做客,也省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孟瑛看着棋盘呆了一瞬,不对啊,三步之前,他的白子还占尽优势,怎么转眼就一败涂地了呢?他不服道:“我刚才只顾着说话所以没用心下,再来,看我杀你个片甲不留!”他身后的孟瑄又说话了:“哥,你不是她的对手,还有,你讲话客气点,她是女孩子。”
孟瑛又哼哼唧唧地重摆棋盘,还是厚脸皮地自发占了个先手,不等何当归下子,他又无耻地多放了三个白子在棋盘上,然后对何当归点头示意道:“这下公平了,轮到你下了。”
何当归从善如流地在四颗白子中间放下一枚黑子,然后含笑道:“没想到三公子的人看上去虽粗鲁不文,却这般交游广阔,不光认得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还认得手握重兵,权掌西北边陲的宁王殿下。听说令尊保定伯是四十年如一日的保皇派,从不结党营私,更不与诸皇子私下往来,因此被当今圣上倚为腹心,成为朝堂上罕见的万年常青树……不晓得圣上的密探会不会去驾前告一状,说保定伯嫡长子与宁王交好,是保定伯暗中授意的呢?不晓得圣上会不会疑心,保定伯嫌他老迈而抛弃了他,另找了个有前途的新主子呢?”
孟瑛闻言面色铁青,下了几个回合都不讲话,然后突然回头看孟瑄,语带抱怨道:“你媳妇嘴皮子好厉害,我说不过她,你回头仔细调教调教她吧。”孟瑄低斥:“不许胡说。”
何当归攥紧手中的琉璃棋子,压下想把这枚棋子砸上对面那张俊颜的脑门的冲动,这厮简直是个无赖,他自认占理的时候就咄咄逼人地质问她,不占理的时候竟然张口说浑话,比女人还会耍赖皮!她气冲冲地连下三子,直入对方的白子阵营,打碎了他尚未完备的布局,第二次完败他的棋艺。
孟瑛气哼哼地重摆着棋局,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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