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了两件事,一是怡红院有最多最新面孔的红姑娘,二是长得丑的老的人不能上门消费,否则只会自讨没趣、或鼻青脸肿、或贻笑大方、或身败名裂……青儿笑谓之曰,这叫双向嫖,男女互嫖,咱们也得嫖帅哥不是?否则怡红院就不是欢乐场,而是伤心地了。
总之,何当归很欣赏青儿“男女平等、维护妇女权益”的论点,并渐渐有了跟她相同的想法,觉得女儿也可尊贵如男子,可如他们一样大胆言行,为所当为。一听说太善坏成那样,立时想如前世柏炀柏那样一剑斩了她,只恨找不到人。直到两个月前,蝉衣来抱怨说,在罗府角门见着了太善,将身上所有银子给了对方,对方仍嫌少,最后要走了蝉衣这两年攒的工钱才罢休。
当时何当归不动声色,心中却一面气蝉衣那个倒贴淫媒钱财、认贼作师父的傻姑娘,人傻就少出门罢,少受点蒙骗,一面对太善动了真的杀机。太善就是一个杀一百次都不冤枉的祸根,连人都不该让她投胎做来着,害完一个又一个。珍珠当年对她恭谨顺从,在她和一群有怨气的小道姑间反复周旋,维持水商观几年的水面平静,如今人家好人有好报,种善缘得善果了,太善又勾结了珍珠前夫一家来搞破坏。
太善为的是钱财,前夫一家估计除了为钱之外,还有报仇的念头在里面,怪珍珠当年将他们从贫家捧成富贵人家,尝过了山珍海味的好滋味,又拿走他们的富贵,重归于不能忍受的贫贱,故此来向珍珠寻仇,要精神肉体双重折磨之后,再拉着她同下地狱……青儿上回还提过,关筠还掺和进这个事里面,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反正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太善和前夫,都是可以直接判死的人。
从前手里没权,想杀他们只能暗杀,现在她狐假虎威傍上了个黜置使钦差舅舅,刚好借他之手,将那些该死之人统统送下地狱,劳动改造后再重新投胎。前世柏炀柏杀太善,一剑下去痛快得很,今世就换她来做罢。
想到这里,何当归递茶给陆江北,并简单将马神婆即太善,昔日曾作恶多端的事由道出。并笑道,假如想找证据,只要往水商观山底下的农家、店铺和青楼走一圈,三筐子证据就齐备了。而陆江北对那太善还颇有印象,听了就皱眉,嘀咕一声,“早该杀了那女人,她还跑段少府上搞过一回小动作呢,那次亏她跑得快。”
何当归听后诧异,询问详情,可陆江北只说了一句,“段少不是听了你求告,救过几名道观里的小道姑么,太善的花样也不翻新,都是敲诈勒索一类罢。”具体便不肯多言,何当归趁趁想多打听段晓楼几句,陆江北就似笑非笑地劝告她,待嫁的女子心静些才好,否则误人自误,还让小七公子徒惹伤心。
何当归憋着一气刚要还嘴,外面却有人来报说,仵作剖尸之后,在蓟寡妇的胃里找到两个大肉瘤;而蓟寡妇的下人也说,她最近少饮食,常常捂着肚子皱眉,一坐就是半天,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同时又有第二人来报告道,说将隔壁街曾给蓟寡妇看过诊的黄郎中叫过来了,黄郎中招供说,他瞧出蓟寡妇面有菜色,气血都亏尽了,是个末世人的病况,告诉她命不过三个月,而蓟寡妇给他十两黄金,让他什么都不可对外人言。
陆江北听后点头道:“如此一来,蓟氏的命案算是了结了,判成自杀,至于她诬陷秦氏的罪责,人死已矣,也没办法再追究了,就在卢府外这条街上贴个官府告示,广而告之,辟谣陈案之余,也赞颂一下秦氏的贤良淑德、孝悌勤恳的美好情操,相信此告示一出,她的委屈也就云散了。”
何当归掩丝帕笑道:“那我就替姐姐谢谢舅舅了,相信有了这个,她的胎息也能安定些了。刚刚我还骗卢知州,说珍珠命不久长让他急一急,待会儿也再让黄郎中给珍珠瞧一回,替我辟辟谣罢。”
“你这丫头,早晚有天也会有个人能治住你。”陆江北佯作感怀。
何当归又想起一事,一并趁着这个机会求了陆江北,动用职权帮一帮珍珠。原来以卢知州的官位和珍珠的正妻名分,珍珠本来是可以当个从五品诰命夫人的,除了领一份儿俸禄,最主要的是有个体面,可以吓退一般的宵小之徒,管起下人来也更得心应手。可是本朝偏生有个与“妇女权益”相悖的条例规定,一是诰命夫人受封之后,终身不能改嫁,二是曾改嫁过的女子,不可受封诰命。
眼前陆江北手中有种种特权,不管是给珍珠修改籍贯身份和疏通封诰命夫人上的关节,又或是杀太善等人、该发配的都发配了,都正好一次央他办完,省了她好大工夫。而陆江北连人命大案都“徇私”了,如此小事,岂有不卖她人情之理?虽然她一直都疑惑,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好得太过火了。
果然,陆江北很爽快地应下帮珍珠弄妥受封诰命一事,又问:“太善杀槐花,人证物证都没有,动机就更无从谈起了,这个却该如何办到?”其实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他直接撂手让下面的人弄就行了,这么问法,他只是想再多考何当归一回。
何当归也灵巧得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不过她也是个能撂手不管就撂开手的懒人,因笑道:“怎么会没杀人动机呢,槐花和马神婆同是水商观出身,光拿着这一点就足够做文章的了。至于别的人证物证,弄那个是你们的老本行,跟您的手下一比,我倒显得外行了,我出的主意保不齐要笑掉他们的大牙,当然不敢鲁班门前弄大斧了。只是有一样,槐花是我和珍珠姐的好朋友,她如今枉死,最伤心的人一定是珍珠姐,烦你们疏通一下,将尸体发还本家罢,我叫些出家人给她做几日的道场。”
何当归记得衙门的俗例是,枉死横死又无父母亲人的尸体,是要扣留在义庄直至火化的,而珍珠若要挺着个大肚子在义庄与卢府之间奔波,那就太操劳了。
陆江北点头应了,想一下又说:“方圆百里的出家人都在知府衙门里做法事呢,你们也别瞎找了,等过两日得了闲,我遣几个好的过来就是。”
出家人都在知府衙门里?何当归依稀听蝉衣或者谁说过,老太太想找出家人都找不到,此刻听陆江北也这么说,心中奇怪就多问一句,可陆江北只简单说了句,“这个是皇差,我不便多透露,我自己也是听说的,什么‘圣上做了个怪梦’。”
一时,卢府两尸服毒命案审理完毕,何当归心中念着桃夭院里的几件事,还想回家找些装殓陪葬品给槐花,就跟陆江北告辞了,可他却执意要送她回家,两人就先后出了屏风。陆江北对她的小心护持的神态,落在卢知州的眼中,仍是心中纳罕,常听夫人说何小姐是个有大主意的女子,她这是……给钦差大人做了妾室了?
因上来同他们告谢,言辞中冒出一个“贤伉俪”的字眼,何当归要纠正他,可陆江北却笑默接受了,还打岔问何当归:“那一位怎么办?”
何当归气恼地看他遥点的方向,原来是站在墙根下,泥人塑像一般的蓟樱桃。
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蓟氏自杀陷害珍珠,蓟樱桃未必不知情,未必不是同谋,否则她就不会也用自杀要挟展捕头锁拿珍珠了。不过到底是个姑娘家,年纪也幼,才十六岁,往后还有改过迁善的可能性。只是留着她不办,她举目无亲岂不又要继续住卢府、随表兄了?倘或再扮个低姿态,端个茶认个错,愈发连珍珠都哄过去了就更麻烦了,往后还有得闹呢,别留着她给珍珠添堵了……
想到这里,何当归示意陆江北弯腰,附耳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卢知州心里更认定了两人的亲密关系,而陆江北则被她呵出的幽兰芬芳一下子恍了神,差点儿没听清她说什么,等听清之后,更惊得凝望她两眼,心道,好厉害的一个丫头,比当日的玉则简直厉害了三倍,活脱脱一个宫廷出身的丫头,怎么当日的十公主却没有她这般手腕。
一时重新登车回罗府,陆江北跟着何当归从角门入了罗府,散步走到桃夭院,两人正要说几句依依惜别的话,陆江北却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面上神色一凛,一步越过何当归,走进了桃夭院,而何当归也随着进去,进去后大吃一惊,这是什么阵仗?
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大太太赵氏、大少奶奶董氏!嗬,各路牛鬼蛇神齐聚一堂了!他们之中好多都是三年不上门的陌路人,好端端都跑到桃夭院里作甚,且看他们的面色,一个个也十分不善,搭眼一瞧就像是来找茬的,这回找的又是什么茬口?嫌她离家出逃,多日不归?
、第469章 狗嘴不吐象牙
更新时间:20131228
果不其然,何当归才一只脚迈进桃夭院,就听三年来彼此没说过话的赵氏开口了:“哎哟,神天菩萨,原来三小姐还记得罗家的门儿怎么走,我还以为她在外厮混给混忘了,走到别家当自家了呢。”
何当归听着这话不善,心里疑惑一阵,自己跟大房之间最大的冲突……还不就是那只怎么送也送不走的竹胖。
不管几次里,自己牵着他的手往老太太屋里送,送到了就伺机溜走,而老太太那边也会意,和善地安置竹哥儿入住,竹哥儿却当晚必设法摸回桃夭院。不管如是几次,大房那边以董氏为首的人,都觉得她用了什么诡计留住了竹哥儿,还派专人来桃夭院一样样搜查竹哥儿的饮食与器物,说什么里面有罂粟,要拿去验毒,结果什么结果都没有,这件事就自己沉下去了,连个清白分明都没有,更无人为此事道歉,就更加莫提有人感谢她帮大房抚养竹哥儿了。
“大舅母何出此言?前儿原是元宵佳节,我一个人过挺闷的,心中又思念母亲,这才搬去跟卢夫人略住了两日。”何当归慢慢道,“走前也想亲自跟老祖宗告假,可一想到大舅母曾有言:逢年节里,外姓人一概不许登堂入室、吃饭不许上桌。我敬重长辈的意思,就没进去正堂搅扰大家的兴致,没想到一会子工夫,家里会惦记我成这样,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赵氏、董氏黑乎着个脸子听完,董氏率先冷笑道:“越发猖狂了,出门不经老祖宗同意就擅离,已是万万不该;连着两天一夜不归家,连个去报老祖宗的奴才都没有,这和奔逃有什么区别,又拿咱们罗家当什么地方了;教出的一院子奴才,也一个比一个刁钻,连句顺耳的话都说不肖,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何当归的目光越过包围一众主子的奴才,在这些人后面,她桃夭院的人跪了一地,几个丫头哭得就像兔子眼,而两条长凳上趴着小游和芡实,依稀是受过板子的光景,血透中衣,犹如梅花点点……
咫尺间的陆江北,只觉得旁边何当归的身上骤然辐射出了一波强烈的怒意,他诧异地偏头看时,却又不见有什么不同。只听她垂头敛眸道:“他们的‘象牙’稀少,我也难得听到几句顺耳的话,最会吐象牙的两个丫头,蝉衣和薄荷,前个听说被大表嫂抬举去服侍柴表姐了。主仆一场,我也为她们攀了高枝儿而拍掌喜悦,只我这边独缺了能用的人,竟连回报老祖宗的大事都疏漏了,真该死,该死。”
最后二字说的有些阴冷味道,听得董氏心头一阵别扭,待要再自恃身份多呵斥几句,这群主子里的大老爷罗川柏却突然呆目张口,活似干吞了一个鸡蛋黄,噎住气儿了。他夫人赵氏一戳他,低骂道:“呆子,干嘛呢你?说句话呀,你不是说了,你对这种奔逃出家的事也深恶痛绝?”
而董氏的视野焦点,又定在了何当归身边那名长身玉立的男人身上,顿时鼻子哼哼唧唧,一些不干不净的“带野男人回家”的话也出来了。
被骂呆子的大老爷忽而直挺挺地齐膝跪下,口中大呼:“下官罗川柏拜见钦差大人,大人光临罗府,合府蓬荜生辉,吾等延误接驾,实在罪该万死,乞大人原宥!”
去年年末时,老太太从公账上匀了三千两银子,叫拿着疏通关节,捐个官儿给罗老大,只因今年是个整数,祭祖事宜做的很大,处处都得用老大的名儿牵头,什么官职都没有,传出去实在太丢人了。而银子落进大房,罗川柏是个不经事务的马大哈,赵氏是个钱过手边扣一半的没识见的妇人,一番折腾,明明银子和门路都齐备了,却只花一千多两捐了个从八品宣抚司经历,末流芝麻官,还藏着掖着瞒老太太,只说办妥需费时日,又说近来风声紧,卖官鬻爵的事比往年艰难了许多。
这厢,罗川柏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的几个都傻住了,没反应过来,于是罗川柏从胳膊肘下露出一张倒悬的狰狞面孔,压着嗓子低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那个是钦差、黜置使大人!慢待了钦差,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他故意说严重了不少,是因为那日在知府衙门的一众小官中听说,这次圣上遣来扬州的钦差是锦衣卫总管,性情严厉,不买人情账的。再加上往日里耳闻的锦衣卫作风,就是个纯善的一等良民都胆寒了,何况罗川柏也没那么清白。
这下,老太太等终于明白了眼下的情况,外孙女从外面带回的“野男人”是——钦差大人!
娘呀爹,地那个天,钦差大人上来罗家作甚?往年几次圣上传老太爷进宫叙谈,也就使唤一个小太监,来传一声口谕罢了;今既有钦差大人降临,莫非还带来了什么圣旨?圣旨临门,是福是祸?!
这些都是一瞬间滚过老太太心头的念头,连第二念也不及多想,她便挣开了扶自己的丫头,照着六品诰命的定制礼仪,磕了一个比罗川柏像样的头,又说了几句像样的官话。而她这一磕头,其他人哪里还敢再站着发呆发傻,于是一长串的人,二老爷罗川谷、三老爷罗川朴、赵氏董氏,一个个全像抱窝的母鸡一样在地上缩团了,周围的奴才也纷纷跪倒一片。
这些人身子一矮,何当归也看清了他们后面的情形,果然,小游和芡实都被打了板子,余者都跪着,有的脸是红肿的,有的衣衫凌乱磨损,仿佛哪里来的逃难的难民,谁将桃夭院折腾成这样?合着她不在这里,就有别房的人欺压上门了?好呀,她自觉自己在罗家里待不长,不想跟某些人一般见识,是为往后的几十年里,彼此都留个亲戚相见时的脸面。如今一看,这样的脸面竟大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