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霍然睁眼,惊骇地瞪着眼前人,他安排的刺客?她为他挡剑好傻?!
朱权将头枕在她的颈窝,缓缓眠去,口齿间出来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这是本王唯一对你不住的地方,我为你连死两回,算是偿清了……这回不跟你计较了,若有来世,你可不能还对本王摆出一副无情面孔……也不能让孟瑄排到我前面去……逸逸,你真是个要命的小妖精。”温热的液体一颗颗滑进她的衣领深处。
何当归睁大眼睛躺了一会儿,渐渐不闻身侧人的心跳呼吸,大约是断了气。
廖之远的寒气灌注剑身,寒气有毒,要了这个魔王的性命……还好在魔王最不济最虚弱的时候杀了他,否则一二年内,天下必然大乱。这魔王有野心,也有狠心,更兼六亲不认,还有着前世记忆的优势,真叫他当了皇帝,后果不堪设想。还好,他在这里折翼了。
何当归也被寒气侵入心脉,步魔王的后尘闭了眼。觉得马上快气绝的时候,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环颈从地上捞起来,有个焦虑的声音呼唤着:“清儿?清儿!清儿……”
心脉处有暖流抚过,她睁开眼睛,见是孟瑄,吃力地翕动双唇:“你去哪儿闲逛了,我说了廖之远要杀我,你还到处乱跑,孟瑄你这头蠢驴。”
孟瑄用掌心护着她的心口窝,身后的水蜜桃、山楂、水粉和钗环滚了一地,他发出一声尖促的呜咽,将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抱起放进怀里,大颗的咸湿砸在她的眼皮、面颊和嘴唇上。
“你等我死了再哭吧,还在倒着气儿,却被眼泪淹死了,”何当归用微量的声音说,“我第一不放心的是蝉衣和竹哥儿,第二是我娘,第三是青儿,第四是你。青儿……你让孟瑛娶她,柏炀柏不行……把我搁在陌茶山庄的嫁妆,转给我娘……我死之后,你可不许娶那个古嫔,娶别的女人……可以。”
孟瑄放声痛哭:“清儿,你真狠心丢下我?我才刚喜欢上你,你让我怎么再娶别的女人?”
何当归衰弱地闭上眼睛,安慰道:“比我好的女子到处都是,那个萧素心也不错,你……去找她吧。你才刚开始喜欢我,过两个月也就忘了,顶多……伤心这两天。”
孟瑄低吼一声,仰天洒泪,怀中人渐渐失去温度,他的眼神一片涣散。第三人的手接管了他怀里的气绝佳人,他也无知无觉了。
来人是段晓楼,但见他从怀中取出两丸药,一丸掰开宁王的口,塞进喉头深处;另一丸他搁进自己口中,嚼碎了融了,口对口渡给怀里的何当归。不知疗伤救命是否要做到这种程度,但见他一手搁在她的后肩,一手探进襟口回护心脉,喂药的唇纠缠不休,唇齿缠绵。
孟瑄发了一会儿愣,直冲冲地问:“你做什么乱动我夫人的遗体?”他想阻止段晓楼的轻薄动作,又想着何当归或许还是有救的,因此不敢推搡。
段晓楼又缠了片刻才放口,不答孟瑄的话,反而要求道:“我护心脉,你守子期三宫,只要挺过去这半个时辰,她就还有救。”
孟瑄大喜过望,当下不再觉得那一只探进自己夫人衣襟里的狼爪碍眼,忙依着段晓楼的指示,屏息敛神,运气于双掌,覆在气绝人儿柔软的小腹和腿侧。不多时感觉到了生命迹象,孟瑄长舒一气,但觉自己也跟着得了命,于是加倍用心地以真气护持他的命之源。
过了一会儿,孟瑄忍不住打破沉默问:“你为什么亲她那么久?”
“要你管。”段晓楼暴露了真实嘴脸,“别以为她铁定是你的了,等救活了让她重新选,她未必选你。不信走着瞧。”
孟瑄怔愣一下,咬牙冷笑道:“你很缺女人么,连别人老婆都抢。”
“我跟她心心相映的时候,你还不在她眼里,”段晓楼亦冷笑,“如今休书也齐全了,机会均等,你还落后我一大截。我倒劝你不必单恋一支花,免得日后伤神。”
“你在自述你的心境吗?”孟瑄反唇相讥,“很抱歉,我跟清儿已相知相许了,你没有机会了。”
“我说了走着瞧,小七公子不信,就拭目等待来日吧。”
“不用拭目,我没有一刻看得比现在更清楚,清儿她一心一意只念着我一个,你快死了那条心吧。”
就在这二人竞赛目力的时候,有一个紫衣人在朱权的尸体旁蹲下,但见他自左腕上摘下一圈黑缎,一抖亮开,却是一排银针。他又打开几个纸包,露出各种色彩鲜艳的粉末,以银针沾取那些彩色粉末,然后,奇异的事发生了,那银针仿佛是内藏了一个大肚子一样,每沾一回,一包二钱左右的粉末就下去一小半。
他小心地取走贯穿朱权胸口的长刀,用这针喂在朱权的伤口处,但见那伤处初时血止,进而血散,露出怖人的血肉,最后,那血肉外翻的伤口竟然就自动愈合了——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了。
、第542章 七公子卖身契
更新时间:20140122
为朱权疗伤的不是别人,而是号称星相医卜无所不精的“天机子”齐玄余……他不紧不慢地在朱权的伤处施针,伤口初时愈合较快,过了一会儿又有反弹的趋势,肌肉处张着一个森然血洞,狰狞了一会子,才闭上了嘴——不到半个时辰,朱权胸口的重创就愈合了,只留一道细而浅的疤痕。齐玄余探手去试朱权的胸口,感觉到勃勃跳动的生机,他抿唇一笑,松了口气。
这一幕让孟瑄与段晓楼万分诧异,他们都认得齐玄余,但都不相熟,没料到对方竟有这样堪与鬼神并肩的好医术!孟段二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渴望的晶光。孟瑄率先开口求告:“齐大师,劳你费力,也救我夫人一救,倘能救活,我感恩戴德,千金相赠。”
齐玄余首次看向他们,目光重点在何当归失血的面庞上流连一下,他含笑道:“依我瞧,尊夫人是没救了。”
“出家人也能胡说八道吗?”段晓楼毫不客气地说,“我都已摸到她的心跳脉搏了,情况比宁王好多了,宁王你都救得,她又怎会没救?分明是你不想救!”
齐玄余等的就是他这话,当下冷了脸质问:“二人伤势相较,宁王更严重;二人身份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你们紧急救治时只顾着救她,而把宁王丢在一旁不问,我为何又要救她?”
“臭姓齐的!”一个高亢的女声远远传过来,喊着,“你不救她,我跟你拼了!我手里还握着你的证据,我全给你抖出来!”原来是青儿过来了,她一边跑,一边冲着半条街店铺窗口里探出的脑袋喊道,“那一个穿紫衣服的叫齐玄余,是个有名的算卦先生,大伙儿都听着!他最大的秘密就是……”
“啪嗒!”齐玄余用小石子丢中青儿的哑门穴并膝头的麻穴,青儿一个狗啃泥摔倒了,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话音也中断。他冷笑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我懒怠计较才让着她,她还翻天了不成。她兄长跑了,正好拿她入罪,廖家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孟瑄焦急地问:“齐玄余,你要怎样才肯救我夫人?只管开条件便是,瑄无不依从。”
而段晓楼则抓到了某个关键点,危险眯眼道:“没想到齐大师跟宁王交情莫逆,为了替宁王打抱不平,坚辞不肯给清宁郡主治伤——假如此事为圣上所知,他又该怎么看待道长你和宁王的这种特殊友情?”
听了段晓楼的话,齐玄余面上淡淡,然而眼神已有了变化,他嘿然道:“小七公子的话还中听些,当真是什么条件都肯依,只要我能救活了她?”
能救活了她?孟瑄用力地再三点头,口中一急,把儿时口头禅蹦出来:“真的真的,骗你是小狗。”
嗯?孟瑄虽然年纪轻,到底也算一员手撸敌千首的沙场悍将,还道他有多难缠,怎么智力退化起来就像个三岁小娃?齐玄余好笑又纳罕之余,沉吟着说:“口讲无凭,你得先立一个按手印、戳印章的契书给我,上书:愿意依从我三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我日后再提出来。有了这契书在手,我便救尊夫人,保管药到病除。不是小道小气,七公子有所不知,小道这药十分难得,配好一料要耗费十年时间,本是给小道的父亲应急用的。”
看着气若游丝的何当归,孟瑄当真什么都不能想了,要文书有文书,要人头有人头。他飞身入了一个敞着门的店铺,少时,拎着一张墨迹未干透的纸出来,他双手奉给齐玄余,歉然道:“现身上没带印,回头就补上。”
齐玄余看时,果然是依照自己所说写成的,一字不差,左手右手的手印都齐全,孟瑄的掌中有几处兵器印痕,全都纤毫毕现地印在纸上,足见诚意。齐玄余含笑颔首道:“七公子果真是痴情人,小道佩服,早先见这丫头嫁过去之后气色恹恹,小道还想渡她出家,助她化劫;今日才知,两夫妻之间的事,容不得第三人插嘴,无论是好意还是歹意。”
段晓楼听这话十分刺耳,于是冷哼道:“快点儿救人,若是她死了或者短寿了,你的好买卖就要破产了,休想我同你善罢甘休。”
齐玄余眯眼笑看向段晓楼,提醒他说:“咱们还有一笔未清算的旧账,将军还是收敛怒火……”
“刷!哗啦!”变故突生。
一只白皙至透明的玉节小手,一把抓走了齐玄余手中的新墨透纸背的文书,胡乱叠巴叠巴,收进三重累丝纱罩着大水袖里。
“清儿?!”
见何当归自己缓过气来,孟瑄又惊又喜,询问她现在有什么感觉,哪里不舒服。何当归虚弱地睁眼,从搁在自己胸上的精致袖口望上去,对上段晓楼隐着激烈情绪的墨瞳,娇喘微微,低声请求道:“帮我看着他,不许他签这种卖身契。”
段晓楼不由自主地点头应道:“好。”多长时间了,距离她上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何当归闭眼,脸色雪白,透明无血,隐隐能瞧见皮肤下的细小血管,而她的人渐渐回复成一动不动的昏迷状。孟瑄恐怕她这是回光返照,忙叫齐玄余给瞧一瞧,齐玄余冷眼瞧着她是被救过来了,却不点破,仍要那一纸文书。
孟瑄低头,去何当归的袖子里找,奈何她都成了这么一副糟糕样子,还很有劲儿地抓着那张纸不撒手,他恐掰坏了她的手,毕竟她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很脆的瓷娃娃,只好附耳低劝道:“好孩子,快松手,你想要这个,我来日写十张给你。”他何尝不知齐玄余是什么意思,可见对方持有神药,那是能同时救活何当归和自己的药,值此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拿什么换那药都是划算的。
何当归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抓那张纸,不应他的话,更不撒手。远处的青儿跌破了嘴唇,小腿麻木,不能行走,此时却福至心灵地大叫道:“我知道了,他是从小逸那里偷师学来的!孟瑄!你把针给小逸,她也能救自己的命!”
齐玄余面色微有变化,掩饰性地冷笑道:“无稽之谈,小道的家传医学精妙无双,什么偷师?廖小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孟瑄也不信廖青儿的话,见何当归在半昏迷中还是死扣着那张文书,他无奈之余,又要去重写一张。段晓楼拦了他一把,开口劝道:“我刚试过她的心脉,已无大碍了,既然齐神医这么难招呼,不如你我先找个僻静处安置了何妹妹,再另延聘名医救她。”
孟瑄认准了齐玄余医治朱权的那种法子很好,想着伤口愈合了,就可以让何当归免受很多痛楚,故此他不理会段晓楼,要拉着齐玄余进一间茶叶铺里进行秘密交易。段晓楼听说这样,觉得是一个掳走何当归的好时机,因此也不再阻拦,在心底暗笑着看孟瑄和齐玄余携手走开,只等他们进店,他就裹挟了何当归,乘船离开,岂不妙哉?
眼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段晓楼的眼底满是算计的隐光,青儿又生急智,冲孟瑄大喊道:“小逸怀孕了!她每天都得吃一种安胎药,不吃就保不住孩子了!”
孟瑄闻言猛地回头,看向胡说八道的青儿,慌张地问:“你此话是真是假?清儿有孕?什么时候的事?”
“好长时间了,”青儿含混道,“你快带她回船上去,她吃了药就好了。船上就有药。”
孟瑄踟蹰不定,觉得青儿有可能在骗他,可他心神俱乱,一个主意也拿不定。恰在此时,地上的朱权动一动,从死挺状态苏醒过来,猛力地咳嗽两声,撑着地面坐起来,他表情一片茫然,问:“这是哪里?我是谁?”没人有工夫理他,于是他连着问了三遍。
最后齐玄余上前笑道:“王爷你如今衰弱异常,不如去前面的鸳鸯楼吃些好的补补?”
朱权茫然地看了一会儿齐玄余的脸,渐渐认出他乃是自己的部下,去年新召入麾下的得力人才。经他这么一说,朱权顿觉得腹中饥饿,好像很长时间都没吃过东西了。于是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扑一扑身上的尘土,皱眉道:“怎么弄得这样脏,还有血?哪来的血?快准备房间和汤浴,本王要沐浴更衣。再摆一桌菜馔,本王沐浴后要用膳。”
齐玄余一一应下,却还惦记着跟孟瑄的交易,就让朱权稍候。朱权登时老大不乐意,循着齐玄余指点的方向,看一眼地上何当归的脸,茶眸中没有丝毫波澜,跟看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反而是看到一旁的段晓楼,朱权的唇角抽了抽,抽出点儿得体的假笑,并寒暄道:“好久不见,段将军别来无恙,上回的酒局还没覆过,小王可一直惦记着哪。”
段晓楼并没有心思同他假笑和蘑菇,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何当归,又看一眼诈尸复活、突然变得生龙活虎的朱权,段晓楼从鼻孔中发出不屑一哼。有点类似于小市民仇富的一哼,让朱权感觉面子一萎,当下冷了脸,催促齐玄余道:“走走走,饿死了!你不走本王先走了,你尽帮着别人照顾夫人去吧!”
齐玄余眨巴两下眼睛,冲孟瑄无奈耸肩道:“抱歉啊,他急了,看样咱们的买卖谈不成了。那,后会有期了。”
孟瑄急了,央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长有什么条件,开出来便是,我照单全收。内子年纪小不懂事,道长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他猜或许是方才何当归扣留文书的举动惹得齐玄余怀恨在心,才不救人了。
齐玄余却像个阴阳脸一样,转头就变了卦,凭孟瑄怎么重利许他好处,他都满脸“无能为力、爱莫能助”的表情,转头就跟朱权走了。朱权走的是昂首阔步的王霸之步,齐玄余落后他小半步,负手闲散踱步,一派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