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跟去青儿的夫家,也不能留在廖家,因为廖之远也是色狼……
无声哭泣了一会儿,又呆呆发愣了一晌,她十分灰心,想着自己一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要免于被男子玷污的厄运,最佳的方法就是去出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合法途径,能让这个好色孟公子不继续纠缠她。一旦她出了家,婚书自然作废,他也不能去衙门告她了。
这么想着,耳际传来低低的鼾声。她用袖子印干了朦胧的泪眼,往大床那边一瞧,一个乌发铺满胸口的高大男人,陷在那一匹白而软的虎皮中,歪着脖子打鼾,一只脚还没从水盆里捞出来呢。孟公子睡着了,睡颜里透着几分稚气,比醒着的时候看着顺眼。
待水凉透之后,这样是十分容易着凉的,他太不仔细了。
何当归虽然没有当“孟夫人”的觉悟,却很有当丫鬟的自觉,远远观望着他确实是睡着了,不具攻击性与杀伤力,也不会用那种烫人肌肤的眼光描摹她了。于是她找到干净的白布,悄悄地接近他,轻轻地从温水中抬出他船大的脚掌,用布吸干水渍。因为他的健躯看上去十分沉重,她料想自己不能搬动,也就不挪动他,让他就那么半挂在床上睡着,只往他的颈下垫了个豆米枕头,又去太师椅上抱了一张白虎皮盖在他身上。
等做完了这些事,见他没有被惊动,她就去倒了那盆洗脚水,又去晾上擦脚布,回来一看,孟公子还在打鼾,睡中微微勾着唇角,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美事,还“呵呵”了两声。
她既没有睡意,也没有地方可睡,孤零零在门口站着吹了一会儿风,突然想到,白日里这个孟公子盯得紧,连她去小解,他都不怀好意地跟在后面,使她心惊肉跳。这种情形下,她根本不能离开,就算跟他明明白白地说,母亲之死令她心灰意冷,又没有别的亲友可投靠,因此决定捐身入佛门,修一个来世的善果。就算这样的真心话讲给他听,他也未必能懂她的悲凉心境。她甚至都能想到,他听后大约会拥抱她,安慰她说,他会好好照顾她,然后再上下其手爱不释手地欺负她……
想到这里,何当归打了个寒战,去意更加坚决,而且心想着,与其当面跟孟公子说,倒不如留书一封,交代清楚她的想法和行踪,谢谢他自成亲以来的照拂之惠,容她来世报答。这样等他醒后,就算再找来时,她也是佛门弟子了,他还能怎么着,再好色也不会对尼姑下手吧。
心里觉得这样极妥,她就找了笔墨写了陈情的书信,拿镇纸压在显眼的地方,又去角柜的抽屉里翻找,想找两串钱当盘缠,可是连找了几个抽屉,里面摆的都是整锭的银子,最轻的一个也有八两,也找不见铰银锭的钢剪。
她已决心出家,再拿夫家的钱财就不合适了,可如今身在庐州,去寻找好修行的尼姑庵也要带一些盘缠,少不得拣了一个八两的银锭收好,又另写一张借据给孟公子,听说尼姑做法事也有一些进项收入,等她攒到了闲余的体己钱,再托青儿转还这八两银子给他。
留好书信,拿了银子,她又去衣柜中拣了两件最朴素的衣裙,打了小包袱,拣干净的纸包了两包点心,拿皮囊装了半袋沙梨水。等做完这些,回头一看,床上的那个人还没醒呢,这可真是离家出走的天赐良机,现在不走,再想走就难了。
于是,她将小包袱挎上肩头,冲着床的方向三鞠躬,作别了这一位自称是她相公的色狼孟公子。撒由那拉。
出了门去,经夜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穿的单薄,是件家常纱裙,冷倒是不冷,却让她冷不丁想起一段关于什么“寒暑不侵”的故事来,依稀是锦衣卫陆大人说过的,她中了个什么毒,从那以后就能寒暑不侵、百毒不近,可是须得在三个月内圆房,否则就被寒气冻伤暖宫,不能有孕了……也不知她跟孟公子圆房了没……没所谓了,反正尼姑不用生孩子。
走到侧门时,见门闩没插上,也没人守门,她心头一喜,走出门去,正面就有一辆马车,里面传来男男女女的调笑声,言语露骨,听得她红了耳根。待要绕过这马车走,可那一匹驾车的高头大马却伸长了脖子,将她的袖口当成青草咀嚼。
“呀!”她低呼一声,惊动了马车中的人,男女调笑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袒露胸怀的汉子钻出来,双眼登时一亮,笑哈哈地问:“这位小妹妹,你这是往哪里去?”
何当归立刻心生警惕,也不理睬他,从马儿口中夺回袖子就跑。
那汉子暗道一声,装什么装,这大半夜在街上走的,能有什么良家女子,不就是价高和价低的区别。这时,马车中的女人穿好衣裳出来,却是被廖之远打发出宅子的清倌凤姑娘,她出来之后登车,衣衫凌乱,双颊绯红,被赶马的车夫万八一眼相中,强行要非礼她。凤姑娘开始不从,后来强不过,只得含泪半推半就了。
果然是个清倌。万八逞凶完毕,一见了车上的落红,顿时十分爱惜凤姑娘,自述了他的身家,专给锦衣卫拉私活,这些年颇有积蓄,父母双亡,在京城有房有地,三十二岁还是赤条光棍,想娶她当正室。
凤姑娘听后一思忖,觉得这车夫除了长得丑些也没什么不好,而且人不奸猾,日后好拿捏,嫁给了他,自己终身有靠,比给那廖少当小妾更有保障,等在京城安身立足了,若嫌这个万八不成材,再图别的打算。于是她答应了万八的求亲,二人心里各喜各的,就马车里洞房了,恰巧被逃家的何当归撞见。
万八出来一看,魂儿被吊出躯壳一半,车里的凤姑娘就是美人一个,可跟车外这个一比,提鞋都抱歉。可他张口一喊,那青衣绝色扭头就跑,他心里晦气,扭头见凤姑娘出车,就指着那绝色的背影说:“似那样的,在京城卖给大户,能卖五十两,卖青楼去,能卖二百两。”
凤姑娘笑睨他一眼,嗔道:“她是个大活人,又不是路边的野鸡兔子,随手捡了就换钱。就值三百两又怎样?宅子里还有个值五百两的漂亮夫人,可也是中看不中吃,病歪歪的下不来床。”
他们这头说着,巷子那一头,奔跑中的何当归一脚崴进沟里,重重磕在路边的石台上,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磕晕了。
万八与凤姑娘的谈话中止,一起望向巷口那个伏地一动不动的身影,两人面面相觑了一刻,万八忍不住问:“这个算不算路边捡来的,能不能拿去换钱?”
凤姑娘走下马车,去巷口看了一眼,这不就是宅子里面那个被孟公子抱在怀里疼爱的夫人么?
女人过的是好是坏,都得看命,命好的,生下来就衔金勺子,簪银钏子,戴玉手串,有俊美公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命不好的,吃苦受累,还处处受人奚落。她出身青楼,打小就学怎么勾引男人,那个廖少也是花钱买她勾引那个姓段的客人,末了她完成任务,廖少还奚落羞辱她,何等不公道。所以说,女人受不受尊重,都得看命……
“万八,把她捡走,我知道庐州有个好地方,能就地卖了换钱,咱们得了钱好买船票去京城。”凤姑娘笑吟吟地回头冲万八招手。
※※※
孟瑄一觉醒来,怎么都喊不应何当归,腾地坐起来,身上的一匹白虎皮滑落在地。他四下看内室与外间的餐桌边,都不见何当归的踪影,连忙下地寻找。脚掌触地面时微凉,他想起先前洗脚的事,见床边不见了洗脚盆,又见他睡中盖的一床轻暖的虎皮,他微一口气,心底泛起两个幸福的小泡泡。
“清儿?你在哪儿?”孟瑄含笑唤道,“我渴了,要喝你泡的茶!快给为夫斟茶,来一道云雾茶!”
呼——半掩的窗户被夜风吹开,吹动了桌上镇纸压着的两张雪笺纸,沙沙作响。
孟瑄皱眉,笔墨怎么都放在餐桌边上?谁放上去的?他一步步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当先一张是借条,纹银八两;底下一封是诀别书信,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她要出家当尼姑,不必挽留!
、第556章 孟家十一虎将
更新时间:20140127
五日之后,四月十四,依然没有找到喝了孟婆汤之后离家出走的何当归。孟瑄将方圆百里的尼姑庵翻遍了,也没找到他想找的人、
想要的消息没捞着,不想听的消息却接踵而至了——青州有小股流窜的异族人,把知府衙门合围了,府兵中邪,自相残杀,那些异族人捉住青州知府王崎为质,发号施令,调遣钱粮,青州局势一片混乱,变成了一座独立王国。圣上闻言震怒,要出兵镇压,属意的大将是李景隆,要他亲自引三万湖广、陕西的驻地兵去青州平乱。
那李景隆是朱元璋外甥李文忠之子,袭父爵封曹国公,他三十出头,虽然系武将世家出身,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纨绔,自奉召入京后就被应天府的温柔乡绊住了,哪里肯赴这样危险的远征,怎么想这都是一个吃力不讨好、又无油水可捞的“平西大元帅”。
于是他灵机一动,推荐了“孟家十一虎”,向皇帝恭谨进言说,古来有“让贤”的美德,蒙皇恩浩荡委他以重任,他更要提一个最合适的平西人选。那保定侯孟善有嫡子四名、庶子七名,最年长的三十,最小的十二,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先锋将才,其中以第七子孟瑄的天资最高,有调兵遣将的帅才,又跟着保定侯历练了多年,正合出这一趟征。
皇帝沉吟半晌,宣召已回京述职一年的保定侯孟善入宫。
话说,上月里皇帝朱元璋微服出巡,察看赈灾事宜,却在扬州清园中遭遇了刺客。刺客的那张脸,朱元璋至少见过两次,还有模糊的印象,虽然刺客临死前高呼,“燕王殿下,您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再报!”可是老朱元璋却记得,这张脸曾经在他的十七子朱权的麾下见过!原来是老十七,竟然是他!
而刺客刺的不是圣驾,而是知府韩扉之子韩放。那个韩放,不经过其父许可,暗地里纠集了一队府兵,毛毛躁躁地上城郊富人区“刮富”,强收平价粮食。也不找别家,单找上一个清园。据孟瑄之妾何氏言讲,清园是她的夫君孟瑄亲自跑去办妥的地契。那也就是说,韩放是知道这园子是孟家的,属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范畴,专程带兵来找茬。
如今韩放已经被杀,他这么做的目的已不可考,但是,这次事件策划者的黑手瞄准的,正是皇帝信托重用的孟家。一旦闹出点儿什么来,一旦孟家被扣上个什么帽子,皇帝他老人家又年迈昏愦,偏听偏信地处置了孟家,那幕后策划者下一步的目标会是谁?
想到这里,老朱元璋背脊透汗,也不再视察什么灾民分粮了,结合陆江北从南方递呈的两份塘报,不难看出,诸皇子中已经有人嫌他死的太慢,等不及他老子自己咽气,暗地里做起小动作来了!而且不只一二人!好啊,真不愧是他朱元璋的儿子,个个都是志存高远的大雕!
朱元璋心下一想,虽然刺客的事跟燕王无关,但老四手里的兵权也过分重了,诸藩王中手握重兵的,除了他就是老十七了。那名刺客死前的高喊出的话,也未必传不到老四耳中,他老人家须得做点什么,安抚老四朱棣之心才好。
彼时他在清园想到这些事,孟何氏侍立于前,应答的言辞颇顺合他心,又听说她散粮给饥民的事被传的有一定影响力了,朱元璋当即决定从中牵线搭桥,让这个孟家儿媳妇认朱棣为父,那一方面可以安朱棣之心,另一方面,孟家跟朱棣做了姻亲,日后将朱棣手里的兵往山海关孟家驻地里调,也好找说法。
圣驾回京之后,听说皇城里面也不大太平,孟善刚压下去两件尚未浮出水面的事。朱元璋有心抬举孟家,威慑那些虎豹豺狼之辈,于是就借着嘉奖他教出一个好儿媳,清宁郡主何氏的名义,擢升了孟善的爵位,从保定伯升为保定侯。
孟善明白皇帝的用意,但还是承清宁郡主的情,特意问过了扬州过来的家人,这个清宁郡主何当归的情况。家人是孟瑄安排下的,只说何当归的好话,说是陆江北的外甥女,因为她年纪小,又是在外娶的,因此就暂时收作妾,自进门后温良娴淑,操持家务井井有条,进言孟瑄劝学劝武劝常回家看看。
孟善听后很满意,再加上燕王的那层关系,虽然何氏只是半路认的女儿,但“燕王之女在孟家为妾”的话,说出去也不雅听,于是有意让孟瑄明媒正娶一遭,该补的礼补全,让何氏做瑄儿的正室。
可把这个决定拿去他夫人苏氏那里提,苏氏却有不同的看法,说外面私聘的也抬成正室,岂不给瑄儿几个没娶亲的兄弟树立了坏榜样,此其一;其二,陆家的外甥女进孟家门,只让她当了个妾,回头认燕王为父,孟家立刻就将她扶正,听到外人耳里,明事理的人还好说,那些爱嚼舌根的小人,岂不要嘲笑孟家树大皮厚,也学会见风使舵、攀附权贵的那一套了。
孟善听后沉吟不语,心知他夫人的理由都是“莫须有”的可能性,“可能”给其他子弟的纯善带来坏影响,“可能”被人说闲话。而且这何氏也不算瑄儿的外室,是早几个月老四孟兮在扬州相中,做媒说给瑄儿的良家女子,长辈、媒人都俱全,决没有苏夫人说的这样危言耸听。
不过孟善体谅夫人心意,小七是夫人最疼爱的儿子,小七的正妻,她当然想亲自把把关,要是三不管七不问的让他们自己内部操作了,夫人她恐怕要大半年身心不爽。给几个儿子物色好女子,已是她近年来最大的乐趣,整个孟家,谁敢褫夺了去?
于是孟善一番计议,先抬那清宁郡主做了小七的侧室,叫家人传话去扬州,邀她夏天时过来京城避暑,吃吃这里的瓜果,暗含让婆婆相媳妇的意思。而苏夫人心里的最佳人选并不属意清宁郡主,一个把小七绊在扬州将近半年、连正经家门都不沾的女子,怎么想都有点狐媚子的样子。而且老爷的爵位升了一级,里面还有清宁郡主的功劳,要是为这个而抬她做七奶奶,难免惯得她骄傲,不顺从长辈。
因此,苏夫人当机立断,打点了京城里最红的几个媒婆,让她们留意各家的好女儿,相一个模样好、性情好、八字相对的来,只要人材好,家贫也无碍。
十日里,果然挑出三家来,苏夫人比照着女家递来的画像,听了媒婆的舌灿莲花,不禁动了心,正踌躇着是直接下聘,还是等小七回家自己挑挑,是长脸的看着顺眼,还是圆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