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孙湄娘被囚禁的第四天,八少爷托了梦给小游,重提当年的一段恩情,小游的记忆渐渐复苏,想起了当日种种。八少爷说,他因为前世冤死而对再一次投胎当人很惧怕,家里给他烧了不少钱,他拿钱在地府捐了个小吏,不再进轮回道了。八少爷让小游把孙湄娘救出来,作为当日恩情的报答,还说,小游的篡改过的“生死簿”还掌握在他的手中,随时可以向上官告发。
小游无奈从命,当众给孙氏求情,让游方老和尚带走了孙氏。做完这件事之后,小游一方面非常愧疚,另一方面觉得身边的人不会理解他,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所以小游关在房里不肯见人。那时候,何当归没生他的气,也没斥责于他,使他更加失落。
直到何当归跟着陆江北一起离开罗家,顺便也带走了桃夭院里的所有人,因为她知道罗家是大少奶奶董氏掌权,不会善待桃夭院的下人。小游也跟着大伙儿住进了城外的陌茶山庄,在一个青山绿水的环境里开阔胸臆,渐渐走出了自闭。
这时,八少爷再次托梦给小游,为上次的事向他道歉。又说,自从其姐坏事之后,孙家找个理由打发其母在马圈当差,不久病死了,而且孙家还将他的灵牌迁出祠堂,不能再享用家族香火。八少爷的钱财来源断了,不能再为他的小吏职位续费,要继续堕入轮回道,转世当人或畜生。
小游心地善良,听后十分同情,等问清了一个地府管账的小吏,每月烧三两银子的纸钱就能继续混下去,小游表示愿意继续供应这笔费用,给八少爷立个牌位祭奠。何当归给过小游很多钱,除了每月的月钱,小游还攒下了一千多两的积蓄。
八少爷听后沉默,过一会儿却谢绝了小游的好意。他的想法是这样的,就算小游把一千两银子全拿出,也只够支撑他在地府三十年的开销,万一哪天供应不上时,他一无家族香火,二无钱财铺路,前世又没积过什么功德,说不定堕轮回后会变成猪马牛羊等牲畜,一辈子受驱使、吃草料还不得善终。
于是八少爷对小游说,他之所以选择在地府任职,也是利用手头职司之便,为自己家族谋福利,让家里的子弟交好运。譬如三年前,孙家少爷孙炎彬在科举中了文榜眼、武探花,这里面就有他的功劳,原本孙炎彬只能当个二十名开外的进士。后来因着孙炎彬上位,孙家子弟的官途才渐渐畅通起来,令孙家一跃成为扬州四大家族之首。
可恨,孙家不知道他这位死去的小少爷才是“家族保护神”,对他和他的母亲姐姐都是冷酷无情,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丢开,使他非常寒心,不想再帮助孙家往上爬。
而且占卜显示,因为八少爷的急进和年幼无知,让孙家一口气儿用光了他们未来五十年的运气,如今气数已尽,孙家马上就是逆水行舟的局面了。八少爷说,这也是孙家为富不仁的报应,与人无尤。
小游听后唏嘘不已,也解开了一段心结,并把所有事情在何当归出嫁之前告诉了她,何当归又分享给青儿听。两个女孩子对此都深信不疑,因为她们都是意外事故中,从轮回道里脱出来的人。
这件事到此还没结束,一个月后,八少爷再次去梦里找小游,请小游拿出九百两银子,召齐五十个僧道,给他做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
据说,这样他就能投胎到一个富户,一世安享富贵,死后吃家族的香火,还可以继续在地府当差。上回之所以没开口,是因为和尚老道都在扬州府衙里打卦,寻不着人手,说了也没用。如今正好有一个富户的正室夫人将要生儿子,只要做满了功德就能投胎到他家。
一个九百两银子的大型道场,就算在孙湄娘没倒台时,孙家也未必舍得给八少爷做。可实心眼儿的小游竟真的拿出了九百两积蓄,请齐了人手,在八仙观摆下一场超豪华的水陆道场,给孙家三年前夭折的小少爷做足了七天七夜的功德。
那时候何当归不在扬州,小游身边的人都不理解支持他,觉得他又犯傻了。一直对小游心存好感的丫鬟芡实,这一次对他彻底失望,离开了他,给锦衣卫中的一个三十岁差役做了填房。反而是柳穗经常宽慰小游,陪他走过了那段低谷岁月,两个人渐渐产生感情。
后来,小游和柳穗听说何当归去了北方,于是整装打点了何当归的行李妆奁,北上去寻何当归。他们在青州找到了何当归,又跟随何当归在庐州落脚。何当归在庐州置了产业、庄园,也听柳穗提过,小游拿出了几乎所有积蓄,给一个“素未谋面”的死去的小少爷做道场。于是,何当归安排了小游、柳穗二人看庄子,其中不乏肥缺,想捞银子绝对不难,不过何当归对这二人也绝对信任。
临离开庐州的前一晚,小游来探望何当归,还带来了一个奇怪的小玩意儿。是一个五瓣儿花形状的磨盘,有地锅的锅盖那么大,每一瓣花都是一个凹槽。这副磨盘是用致密的青石雕成,至少有八十斤沉,对别人而言是个大东西,对天生神力的小游而言是个小玩意儿,拎水果一样拎着便去见何当归了。
原来,五瓣磨盘是八少爷投胎前赠给小游的东西。据说,这磨盘名叫“轮回盘”,是一件上古时期的宝物,只要在五瓣凹槽里,集齐了金、木、水、火、土属性对应的五件人间宝物,再按一定的次序推动磨盘,就可以帮助人挣脱轮回道,不用再投身于永无止境的轮回,令人永驻青春,在这人世间做个逍遥散仙——何当归猜,这大概就是柏炀柏追求的终极梦想吧。
当然,这些纯属一个笑谈,从来没经过验证,八成是无聊人士的杜撰。八少爷无意中从一个退休的老鬼差手里得到这个东西,并听说了这桩趣闻,在投胎之前,为了感谢小游,就将这个东西当做纪念留给他。小游一觉睡醒,磨盘就搁在他院子里,和梦中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试着拿来磨豆子、谷米,不大好用。
小游本来只把磨盘当成友情纪念品,可有一天他发现,那个篆刻着“金”字的凹槽里,印着一个浅淡模糊的图案,依稀是何当归那一把富贵长生金锁的形状。小游觉得很有缘,就将磨盘转赠何当归,何当归从北带到南,如今就放在柏炀柏的故居、聂淳和她娘住的那所宅子里。
何当归曾细细看过这件“地府出土文物”,金字槽里的图案,的确像她的金锁;水字槽里刻着一个同心圆环加一竖的图案;火字槽里是一条盘踞的龙;土字槽的花纹完全看不懂;但是,木字槽里的几个篆体字,用网纹棉纸拓印出来研究了两天,怎么看都很像是“长生录之下卷”这几个字!
《长生录之下卷》,不就是前段时间武林大会上,所有人打破头要抢的书?连视钱财如粪土的柏炀柏,也挖空心思想要得到!
何当归觉得那副磨盘里很有名堂,因此把它妥善收藏在聂淳家后宅的地窖里,等哪天有空让柏炀柏来鉴赏鉴赏。一件能让人做逍遥散仙的上古宝物,嘻嘻。
、第638章 孟瑄甩段晓楼
更新时间:20140314
何当归跟青儿说了半宿的夜话,从凌妙艺谈到了孙湄娘,又谈到死去的八少爷展示给她们的死后世界,不由发出各种感慨。
后半夜,青儿的舌头越来越迟钝,渐渐睡着了,只剩何当归仍然没有睡意,惦记着藏身酒窖的孟瑄被褥够不够厚,茶水有没有热的,突然想到,他夜里口渴时可别拿着一坛坛酒酿喝个没完。她起身披了一件梨花罩衫,扇滚了两壶药茶就端着过去了。
从穿堂过去,她走进一间不起眼的小屋,这里有个暗门通酒窖。远远的,她见酒窖的门缝里透出明亮的光来,疑惑孟瑄这么晚还醒着,还点这么多灯烛,难道房里不只他一个人?于是放轻了脚步。
“啪!”清脆的打击声。
何当归立刻分辨出,这是落棋子的声音,孟瑄在下棋?这么高的兴致,是在跟谁下棋呢。接下来的声音解答了她的疑惑。
“小七将军的武艺虽然出众,棋艺却平平,再走上十招,我又要赢了。”一个带着笑意调侃的男声。
是段晓楼!
何当归睁大了眼睛,孟瑄居然在跟段晓楼秉烛下棋?她错过了什么精彩戏份?
孟瑄慵懒的声音里带着三分醉意:“小侯爷仔细看好了棋盘,如今我已侵占了半壁江山,随时有翻盘的可能,你还是多留神一些,不要大意失荆州才好。”
何当归皱眉,听声音,孟瑄果然喝了不少酒!早知如此就不安排他住酒窖了。她很想拿碗药茶进去灌一灌他,这熟地药茶解酒也颇好用,但又想多听听孟瑄、段晓楼的对话,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有了半夜对弈的交情?
偏她想听时,他们又都不说话了,酒窖里只剩下“啪、啪”的棋打棋盘的声音,开始还是正常速度,渐渐却变得像是骤雨狂打荷叶,一个喘气儿的瞬息中,就有十多下清脆急促的声响敲过。听得何当归头皮一阵发麻,里面的人是在下棋还是在砸棋?他们还不嫌困得慌。
然后,落棋的声音停顿片刻,出现了以下一段诡异的对话:
“我到腰了,你到哪儿了?”孟瑄问。
“巧的很,我也是刚到腰上,除此之外,我的手指也能动了。”段晓楼说。
“嗯?我的手指一直能动,”孟瑄的声音略有疑惑,“难道你是从下半身开始的?那你的腰一定很痛啰?”
“还好,我不觉得哪里不妥,”段晓楼的声音里有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仿佛用力在忍耐着什么,“小七将军你从上半身开始,颈椎也一样会疼,而且后劲儿更大,到时候你可别哭。”
何当归脑门上冒出一粒汗,他们两个人到底在干嘛,又是“上半身”又是“下半身”,不由她的想象不自由发散开来。
孟瑄“哈哈”朗笑出声:“不劳小侯爷为我操心,我颈上戴着小逸送的玉饰,可以避开一切疼痛。而且她的银针精妙无双,我让她扎哪儿她就扎哪儿。”
段晓楼咬牙笑道:“如今生死都不确定,这些儿女情长留着以后再想吧,别指望我会救你。不过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的。”
“这话还给你,”孟瑄还击说,“你死之后,每年清明和盂兰盆节,我都带拙荆去为你扫墓,你尽可放心去。”
这时,室内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有短兵相接的刀刃声,酒坛碎裂的瓷片声,呛鼻的酒香扑面而来。下一刻,几声暴喝同时响起。离酒窖门十丈开外的何当归,一阵头晕目眩,端不住手中茶壶,连忙搁到地上,扶墙而立。她觉得鼻端一热,伸手去摸时,竟是殷红的鼻血!
刚才那一刻,酒窖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很想进去看看,可头还是晕的。
一片嘈乱声中,孟瑄快速地问:“要不要合作一回?我的上半身能动,你的下半身能动,足有一战之力,我知道你我之间死了任何一个,她都会非常伤心。”
段晓楼则沉声说:“合作可以,你先把她让出来。”
孟瑄嗤笑一声:“你的梦做够了没有,这时候还说这么不着调的话,她吃药忘了我,却还记得你的情况下,选择嫁的人仍然是我,你还不死心?”
“废话少说,各人自扫门前雪!”
段晓楼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爆响,喘息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下一刻,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段少,先送你上路,去阴曹地府当你的情圣吧!”
原来里面还有其他人!还是刺客!何当归大惊,觉得那个阴冷的声音有两分熟悉,但想不起是谁。她想进去救人,可不知为什么,太阳穴还是突突的跳。多怪的事情,她的内力都快接近两甲子了,相当于两个六十岁老头子练了一辈子的功力,就是比孟瑄也差不了多少,为什么刚才几声暴喝过去后,她立刻头晕得站不住了,里面的刺客究竟是谁?
听起来,段晓楼和孟瑄都处于下风,甚至不能保命的状态?
何当归想到,就算她高喊“有刺客”呼叫援兵,外院的护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来,万一没他们的帮上忙,却在事后惊动了保定侯,让保定侯知道了孟瑄偷偷回京的事,不知会否上演一出“孔明挥泪斩马谡”?
她按压着太阳穴,从荷包中翻出一只高频狗笛,是青儿做来训练小狗用的,吹出的声音只有狗能听见。不过她现在要叫的却不是狗,而是……
“漱——漱——漱。”
才刚开始吹第三声,天上就突然出现了一个蝙蝠形的黑影,穿过回廊,从空中展翅落下,一个干瘦的四十岁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姑奶奶,你以后别吹那个笛子了行不行?”雪枭十三郎苦着脸说,“每次听见我的耳朵都像有芒针在扎。”他天生一双狗耳朵,只有狗能听见的声音,其他人都听不见,他却可以在三里之外捕捉到,而且一听就疼得捂耳朵。
何当归松了口气,看向来人。她一猜雪枭就没离开过这附近,还在暗处某个角落等她配的解药,因为他在青州中了一种奇毒,而她是他至今为止能找到的最好的配药师傅。
“事出紧急,我才想到这个办法,”何当归一指酒窖的门,说,“孟瑄、段晓楼,你把这两个人救走,快!”
雪枭耳聪目明,又天天在这附近晃荡,因此他对这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但他不愿招惹麻烦,便装看不见了。两边的人都很麻烦,他才不想蹚这个浑水。他耸肩说:“那两位大人物对付不了的人,我能有什么办法?姑奶奶你别难为我了。”
何当归眯眼道:“谁让你打了?你抓了他们两个就飞,飞得越高越远越好,剩下的交给我来应付。你不想一次性解了你的毒吗?我已经研究出解药配方了,你看着办吧。”
一听解药,雪枭面上露出渴望的神色,他实在吃够这种热毒的苦头了。咬了咬牙,他足尖微点冲过去,酒窖的门被撞开,明亮的灯火霎时照亮了回廊。
何当归站的角度关系,看不见室内所有人,却见了一幕奇景——
孟瑄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段晓楼的两个手肘,使段晓楼在空中倾斜倒立,甩出一个又一个大圆弧,像放风筝一样。段晓楼的双足在瞬间踢出了上百下,足影快得让人看不清,“呼啦啦”踢飞了一片兵器。
估计刺客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何当归奇怪地想,孟瑄甩段晓楼?这是什么奇怪的招式?
随即,她注意到孟瑄的下身袍服和靴筒上有一层晶莹的冰霜,同时,段晓楼的上身衣襟也有类似的冰霜,双手僵直……再联系孟瑄刚才说的“我的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