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人把眼光放在了年幼的十六公主身上,那小女娃的生母张美人是“准死名额”的榜首,她娘死后肯定得找一个身份相匹配的养母,将可爱的公主殿下抚养成人。
一时间,十六公主的寝殿门庭若市,把小公主吓得哇哇啼哭。后宫的主事新嫔妃还没确立,太妃人人自危,宦官宫女又管不起主子,最后乱成一团。
“嫂子,咱们家里比这还乱,你都不回去管管?”
说话的是孟家大小姐孟静,她通过特殊途径入宫,专程来劝何当归回家。“我们收到家书说,七哥过两日也要回来了,家里没有你怎么行。”
“是吗。”何当归摆开棋盘,邀请孟静入座,“难得你进宫一趟,下盘再走吧。”
孟静蹙眉,“什么意思,嫂子还不想回去?是担心上次和风大少的事被母亲记恨吗?不会,其实她很开明的,这些小事过两三天就忘了。”
“白子还是黑子?”
“白子。”孟静在棋盘边角落下一子,不死心地游说道,“七嫂,你这种行为在律法上叫做‘逃妻’,万一七哥一个想不开去衙门告你,你就惨了,要被罚去矿窑挖煤!”
何当归暗自好笑,问:“家里究竟出了何事,婆婆有甚处理不了的。”
孟静愤愤,“不就是七房那个紫霄,我敢笃定是她在背后兴风作浪,自从七嫂你走后家里就没肃静过,每次都有一个她。”
何当归落下黑子,眯眼回忆,“有这么一号人物,我在孟家住着时从未见着过,怪哉。”
“所以说你回家坐镇,不管什么山精树妖都避退三里了呀!”兴奋挥拳头。
“敢情你拿我当驱魔法师了!”
二十步棋里,黑子轻松解决了白子。孟静输人不输阵,单手叉腰宣布道:“总之七嫂你不跟我回去,我就长住在宫中不走了,每天用我的臭棋来烦你!”
何当归笑容可掬地说:“那敢情好,宫里情形你也看到了,年轻的皇帝英明威武,礼贤下士,不幸没有一位合他心意的后宫贤内助。小静你是名门淑女,世上再也找不到你这样好的人,虽说和宁国公主府定有婚姻之约,但哪天圣旨落到头上,他们也不敢和皇上抢人呢。”
“七嫂!”小脸憋得通红,三分羞,四分恼,“我说正经的!”
于是敛笑道:“那我也把正经话说与你听,我在宫里有个大仇人,眼见要翻不了身了,我一定要亲眼见证了那一幕才肯离去。”
“那要等多久?危不危险?还是跟七哥商量下吧?”孟静面露忧色。
“就快了。”
送走孟静,收拾着凌乱的棋盘,何当归隐约觉得忘了什么似的,待想时又抓不到。等晚膳上来,调羹搅拌清粥时,“啪嗒”落在地上。她用膳不要宫女们服侍,因此屋里没有其他人在场,这样失着神,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不小心划伤了手指,血流了不少。
她不禁掩面哀呼道:“青儿,竟完全把她忘掉了!那傻丫头入宫两天却没有一丝音讯,不会是还在筐子里睡大觉吧?不对,她睡饿了,还是要吃饭的,旁边的御膳房并没有遗失菜品的汇报。”
由于后宫没有管事的嫔妃,朱允炆不知道怎么想的,不着急选妃,反而来拜托何当归先帮忙辛苦两天。所以,现在她手攥几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管起了那些妖妖娆娆的太监和七嘴八舌的宫女们。
其实全是些琐碎非常的杂事,手里过的银两也不多,加起来不到五千两,经手的也是御膳房几只乳猪几头牛、公主几个奶娘几套新裙子的小事。可这个芝麻小官,丁点儿权力不知怎么被传的,说新皇上很器重她,什么都听她的,把整个后宫交由她处置。
曾在宫里住过的她,明明清楚宫里人的嘴巴编造故事的厉害之处,但是无意中听到最新版本的“皇上迷恋清宁郡主很久了,从还是长孙殿下的那会儿就是了,不过被先皇驳回,双方只能默默相思,郡主也只能含泪嫁给不喜欢的人,如今风水轮流转,没有皇上办不到的事……估计未来的皇后就是她了……”
多么动人的感情,天知道她跟朱允炆生分的就像夹生饭,冷淡的就像冻豆腐!
无力捂脸,她一定是看御膳房的菜单太久,人也变迟钝了。
出了那样的流言,在势力眼成风的宫里,她一夜成名,变成宫中人人巴结的对象。连朱允炆也有所耳闻,但表示爱莫能助,就算是皇上也管不住别人吃饭喝水和制造谣言的嘴,总不能下道圣旨澄清吧?
何当归不禁腹诽,如果谣言传的是他登基不是正统,传位诏书有假,燕王才是王道,看朱允炆还会不会如此悠然,坐着看笑话!
估计孟静也是在宫外风闻了她和皇上的“苦恋”,才设法进宫阻止的。只能寄望谣言不要在民间传得太凶,被写成话本,制成戏剧。真是那样的话她就考虑改名换姓了。
被朱允炆委托的时候,她倒想一口推辞掉,可转念又想,朱允炆看上去再没有威严,也还是皇帝之尊。应了“伴君如伴虎”那句老话,即使现在跟她和和气气的,人家说出的话也是圣旨。若是老皇帝同样开口一句话,她绝对没胆量公然驳回的。
“唉,真麻烦……”何当归觉得自己是夜路走多遇见鬼了,才会变成如今的尴尬局面。顶着郡主的头衔在宫里行走,所有人却恨不得对她三跪九叩,从头发丝一直赞美到她脚面上的一只癞蛤蟆。始知道被人膜拜也是很痛苦的经历,加上琐碎事缠身,竟把青儿忘得干干净净了。
总之先从御膳房后巷找起好了,一个大活人绝对不可能弄丢的,宫里没人认识青儿,也不会加害她。
简单包扎了受伤的手指,何当归绕开门口提灯的宫女,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去。她走后不久,屋外的宫女就敲门了:“郡主,饭菜用好了吗?还有什么要添的吗?”
屋里当然没人应声,几名宫女嘀嘀咕咕讨论了一会儿,有人觉得是何当归不想受打扰,有人说饭菜不可口,如果她们找来更可口的菜肯定能在郡主面前留下好印象。最后终于半敲半推开了门,只看到空空荡荡的房间,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再加地上一小滩血迹,引发了各种微妙的猜想。
是遭遇刺客的现场吗?不,宫中守卫森严,刺客闯进来也不认路呀,外面都没听到任何动静!一定是熟悉宫中路径的人干的,说不定有人暗恋皇上,嫉妒清宁郡主,悄悄绑架了她……
宫女太监商议后,刻不容缓地把这一危情上报给皇帝。
新登基的朱允炆忙得睡觉的工夫都抽不出来,不光日日批阅奏折到深夜,还包揽了从前没涉猎过的军国大事,想尽快把军权掌握在手。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形下,听到上夜太监一脸紧张道:“陛下,大事不妙,清宁郡主出事了!”
朱允炆疲惫抬眼:“何事?”
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现场的惨状,并加以分析,太监一脸期待地望着朱允炆,眼神活似等待主人摸头的小狗。
朱允炆打个哈欠,低头继续和一叠奏章做奋斗。
“皇上,郡主她……”太监察言观色,软言请示圣旨。
朱允炆微微皱眉,冷声道:“这等小事别来烦朕,让负责的人去处理,下不为例!”
太监傻傻一呆,等听明白了圣意,她脸上的沉痛表情如丧考妣,恨不能当场切腹以死谢罪。叩头,退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件事被迅速传开,宫里人一下子听说了郡主失宠于圣上的消息,郡主喋血房间,下落不明的事反而被大多数人忽略了。但是,其中一个黑脸宫女听闻之后却面色大变,先是冲去事发房间,仔细看了地上的血,又去察看撤下的饭菜,拿着银针试毒。
最后,黑脸宫女竟然不顾太监阻拦,径直冲进了御书房里!
、第738章 皇帝审问宫女
那名身形瘦小的黑脸宫女,蛮劲却挺大,横冲直撞进御书房。区区一卑微宫女,她是不想活了,还是想找死?
守门的太监心头惊呼,只希望自己不会被牵连。
室内燃着点点花木香气,静得可怕。朱允炆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森寒的目光如电落在黑脸宫女身上,仿佛用目光就能杀人,一再受到打扰使他愤慨不已,打算拿人下刀立威。
那宫女有点呆,神情还有点局促,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皇帝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朱允炆瞪着宫女,宫女呆呆仰望着宝座上的龙袍人,四目相对,静得连呼吸声都不闻。在守门太监看来透着诡异的对视,竟然持续了一盏茶之久,直到脚步整齐的御前侍卫赶到,守门太监几句话给宫女定了罪,侍卫们包围一圈,预备将宫女拖走处决的时候——
宫女咬唇,眼里带着几点泪花,大呼一声:“郡主有危险,救救郡主!”
侍卫领班的动作一顿,偷眼看皇帝,似乎毫不动容,于是继续拖宫女。这时,朱允炆终于面色一变,沉声喝道:“是你!真的是你!——快说,究竟是不是你?”
宫女蓦然一僵,低头讷讷道:“是、是我。”
“真的是你!”朱允炆虎躯一震,从龙椅中缓缓立起来。
侍卫和太监早就看呆了,那一来一往的没有营养的对话,因为出自皇帝之口,就显得很了不得了!看皇上那十分动容、不错眼珠的样子,他们刀锋下的瘦小宫女究竟是什么人物?
“嗯,是我,”宫女抬头,面上露出恳求的意味,“所以请帮我找找郡主好不好?地上有血……宫里有人要害她……”
朱允炆打断她的话,很激动地问:“为什么东躲西藏,不来见我?为什么不以真面目对我?你究竟是谁?”于是,旁听者的目光锁死了宫女,对啊对啊,快说出你的身份!
宫女轻轻一抖,原本就不占空间的身体缩得更小了,低声嘟囔出几个词,没人听见。
朱允炆不耐地挥退所有人,只留下宫女,御书房的门也紧紧关闭。唇部扭成一个奇怪的弧度,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朱允炆勉强挤出一个平静的音调,问:“你叫什么名字?”
“……蝉衣。”
“你和柴雨图什么关系,为何代替她做那种事?”朱允炆停顿片刻又问。
“是她逼我的,她骗我说小姐……是我的错,皇上要打我杀我都是应该的……求你先派人找小姐……郡主,她一定是被坏人绑架了,汤碗里有毒……”
这些语无伦次的话,朱允炆一直沉默着听完,黑漆漆的眼珠带着奇异的光,逡巡在她的身上,看得她心头慌慌,有立刻刨地逃走的冲动。
蝉衣知道自己把朱允炆得罪的不轻,如果珍惜生命,她就该听从小姐安排,坐着哒哒的马车远离京城,远离太子府和皇宫,安安分分地扬州的园子里当她的小丫鬟。只有柴雨图知道那件事,只要她不提,自己就还是安全的。柴雨图也没有泄露的理由,所以本来一切都是好好儿的。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变成了皇上的朱允炆会怎么处置自己呢?听说从前的老皇上很喜欢砍人,把人砍成一块一块的,埋到不同的地方……
蝉衣胡思乱想着,最后被朱允炆盯得受不了了,顶着压力问:“你怎么认出我的……”她只在夜里见过他一次,很黑很黑的夜里。生怕不保险,又怕被柴雨图认出来加以迫害,她还用核桃汁把脸涂得漆黑,就算小姐在场也不好相认的。
朱允炆慢慢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慢慢接近她睁得圆圆大大的杏眼,以一种磨人的速度。
蝉衣见过何当归在桃花林里练武,其中一招就是这样的姿势——听说是专门用来挖人眼睛的!顿时吓得不能动,呜呜,她要告别这个明亮世界,从此当一个盲人了吗?呜呜,说不定朱允炆还要把她砍掉,挖坑埋了。呜呜,小姐救命!
修长洁白的手指在咫尺间停顿,遥遥点住那双闪烁着惊恐之光的眼睛,道:“黑暗中我对你的长相并不清楚,可我还记得你的声音,还记得……你的眼神。你的眼睛和我见过的每个人都不同,是一种不曾被污染过的小狗的眼神。”
“你说我像……狗?”蝉衣一呆。
※※※
故事切换至四个月前,柴雨图嫁进太子府,朱允炆不喜欢过于矫揉的女子,对她态度一直淡淡的,安排侍寝的事也耽搁下来。
柴雨图除了设法吸引朱允炆的注意外,还有一件不能言说的苦衷。
早在罗府住时,大房的养子罗乾义四十多岁,表面正直得像个和尚,暗地里却物色着他周围的一切美貌女子,找机会下手。而她柴雨图从来不受人保护,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很快被那个色鬼罗乾义得了手,还得一想二,纠缠不休。她深知道罗府再也呆不下去了,才哀求彭时带她走,谁知彭时口里答应下来,但跟她想的意思完全不同。
她想当彭时的女人,彭时想把她送给皇长孙当奸细,许下她各种好处。她被那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迷住了,蛊惑了,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等进了太子府才察觉不妙——这里是皇家内院,对女子的德操要求高得吓人,没有贞操的女人被查出来,用钉子钉死都不解恨。
柴雨图嫁进太子宫走的是特殊渠道,没查验是否处子,但侍寝时肯定会露馅的!
她想到了找替身,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直到在花园里意外捡到了蝉衣,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红唇溢出笑意,盯得那小丫头背脊发寒。
侍寝的日子安排下来,柴雨图的头脑虽不是绝顶聪明,但是拿来哄骗一个蝉衣富富有余了。搬出何当归的名字,简单扯了几句谎,就把那蠢丫头骗得团团转,凭她差遣。于是侍寝当夜偷龙转凤,按着柴雨图的设想发生。
第二日,蝉衣被送回来的时候,肩头有可怖的剑伤,深可见骨。
柴雨图当即吓了一大跳,以为这蠢货演技不行,暴露了身份而被朱允炆砍成这样的。一问之下才知道,侍寝的经过还是极其顺利的,只是后半夜呼呼睡觉时来了刺客,蝉衣帮朱允炆挡了一剑,朱允炆自己也受了伤。但不知是何缘故,朱允炆很忌讳刺客的样子,不只不喊侍卫来追杀刺客,还让柴美人(蝉衣)保密。
柴雨图眼睛一转,心头泛喜。先把蝉衣藏起来,安排丫鬟看紧了人,然后出其不意地拔出匕首,在自己肩头同样的位置划下伤口。
“为长孙殿下挡剑的人,就是我了。”她得意洋洋地想道,这真乃天助!
如此一来,她费尽心思想得到的恩宠,不费吹灰之力就源源而来了!她有恩于朱允炆,朱允炆就会给她很多荣耀宠爱,她在彭时眼中就是有用的人,她就有理由不断接触那个男人了!
过了不久,朱允炆亲自送来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