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怡伸手摸向梨花木雕枝叶的炕边,再看向床边的矮桌,上面摆着大小花灯,花灯上画着篙桨戴斗笠的架娘撑船去接岸上的女眷游园。这是她进京之后,祖母特意让大伯母从库里帮她选的。
琳怡的母亲生下哥哥和她就去世了,母亲的同胞妹妹三姨娘嫁过来做了继室。这些年继母带着她们兄妹和父亲在福宁上任极少进京,这次也是大伯父写信给父亲,让父亲无论如何要将哥哥和她带进京城,这才有了此行。他们一家人在福宁的日子平和,所有的荣辱和波折都是在这次进京之后发生。
进京前父亲和继母不止一次提起两位伯父和祖母,两位伯父对他一家人想来疏远,怎么会突然热络起来。当时她没多在意父母的谈话,只是听哥哥绘声绘色说着京城该有多热闹,现在想想让他们一家人进京就是谋算的开始。
陈氏分两房,琳怡所处的是二房。陈氏二房老太太董氏并非是她的亲祖母。她父亲和两位伯父不是一母所出,父亲是过世的赵氏所生,两个伯父是现在的陈老太太董氏所生,按理说她的亲祖母才是正室,父亲是长子嫡出,现在的董氏是继室她生下的孩子虽然是嫡生却并非长子,陈家二房争长子名分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她临死前只知道亲祖母被董氏从族谱中拿掉,父亲也从嫡长子变成了庶出。
争嫡长子只是第一步,琳怡相信更大的利益在后面。
琳怡看向窗外,初春的阳光依旧刺人眼睛。
若是从前她一定不会想到,几年后会落得凄惨境地。
成亲当日她被夫婿害死。
一切就像张大网将她收在其中,等她发现的时候怎么都挣脱不了。
至死她也不知晓到底是谁在背后谋算。
现在她有了机会,不会再重蹈覆辙。
……
“六小姐,快喝药吧!”橘红将矮桌上的药捧给琳怡。
橘红和玲珑是从小就跟着她的丫鬟,又随着她一起嫁入林家,那天晚上林正青让人将两个丫鬟哄骗了出去,大火烧起来那一刻,她隐约听到橘红在门外哭喊。
一切总算都过去了。
琳怡舒口气接过药碗。
橘红去矮桌上拿了蜜饯子,“小姐再忍忍,喝过这两剂说不得就好了。”
她记得这场病只是个开始,从这往后她断断续续地生病,直到她和林家有了婚约身上的病才算真正好了。因要养病,她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是在这个院子里度过,所以外面的事她鲜有听闻。
在福宁时她身体向来好,为什么一进京就诸病缠身。
琳怡将药放回桌上。
橘红还要劝,琳怡已经伸手打开琥珀忍冬花痰盒将药倒了进去。
“小姐……这……”
琳怡伸出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我已经好了,不用再吃药。”任谁常年缠绵病榻都只能任人摆布,她要想法子将这件事弄清楚,在一切没有明了之前,她要小心谨慎不能走错一步。
虽然开始是盲人摸象,只要让她看出些端倪,往后就会越来越容易。
看着小姐脸上明快的笑容,橘红不自觉将要说出的话吞了回去。六小姐这一病之后仿佛是变了许多,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她说不上来,眉目更加疏朗,人也更加沉稳了。橘红还没回过神来,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玲珑推门进了屋,看到琳怡精神气爽地坐在床上,本来怒气冲冲的眼眉顿时扬起来,“小姐看起来好多了。”
橘红笑着接过玲珑手里晾晒好的衣裙,“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玲珑的脸色顿时跨下来,吩咐小丫鬟收了衣裙,她就想着去厨房给小姐要些细软的吃食,谁知道听到厨娘好一阵数落,她辩驳了几句那厨娘的声音越发大了引得府里的下人都过来看笑话。
“我们家也不是没有规矩的,只是小姐病着身子虚弱,这些日子不过就吃些粳米粥,身子虚空不补补怎么行。什么过时不食,大家又不是光头的和尚,要严守清规戒律。”玲珑说到这里,脸气得红起来,旁边的橘红也皱起了眉头。
“后面的话更难听,说我们将这里当做了地头儿上的歇马凉亭……”
橘红忍不住道:“这也太过分了。”
陈家没有正式分家,可是父亲长期外放做官,祖宅又有董氏把持,也难怪他们的处境犹如寄人篱下。口舌之争都是小事,真正该在意的是被人算计还毫无察觉。
董氏现在能掌控整个陈家二房,族谱上父亲却是正经的长子嫡出,董氏就算要改族谱也要买通族里,也就是说现在她还有时间改变将要发生的事。
琳怡刚想到这里,只听外面有人道:“六小姐起来没有?”话音一落穿着褐色半臂的陈二媳妇堆着满脸的笑容进了屋,身后跟着两个拿着托盘的丫鬟。
陈二媳妇见到琳怡立即躬下身赔礼,“都是奴婢们想的不周到,倒委屈了六小姐。”
刚才还嚣张的人一下子就矮了身段。
玲珑看着陈二媳妇低头的模样,嘴就弯起来。再怎么说六小姐也是主子,她们做奴婢的不敢太过放肆。
一碗粥,一碟糕点和四个小菜摆上来,陈二媳妇脸上的笑容更深,“奴婢们是怕小姐身子弱,吃食也要有节制,否则府里哪里来的规矩呢,没想倒让小姐动了肝火。”
陈二媳妇是大伯母身边陈妈妈的二媳妇,陈妈妈是大伯母身边得力的,协理大伯母身边的琐事,陈二媳妇管着大厨房平日里俨然半个主子,怎么会为这么件小事来给她赔礼。
琳怡看向陈二媳妇领着的小丫鬟,两个小丫鬟缩着脖子放佛是受尽了委屈般。再瞧向桌子上的小菜,都是极为精致的福宁菜,米香四溢的糯米鸡球,细腻精致的六和猪肝,色泽红润的荔枝肉,连粥都有一股竹子的香气,想来是用竹筒饭做的,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多福宁菜可真是煞费苦心。
重活一遍,仔细看着身边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倏然发现她们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琳怡微微一笑。
看到琳怡的笑容陈二媳妇心中也乐开了花,乡下来的土包子就是好打发。
走出院子陈二媳妇很快伸直了腰板,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三老爷将来指不定能不能保住嫡出的名分,六小姐倒摆出正经主子的款儿来,陈二媳妇这样想着心中不快起来,好在她是个心路宽的人,权当是喂了牲畜。
陈二媳妇转头去看身边的小丫鬟:“一会儿你给老太太屋里送盘子,遇到老太太身边的董妈妈该怎么说你可知道?”
那小丫鬟忙低头道:“奴婢知道,就说六小姐要吃福建菜让人来大厨房闹,奴婢们都挨了骂。”
陈二媳妇又拧了小丫鬟两下,小丫鬟疼得直吸气,“奴婢还挨了打。”
陈二媳妇这才满意地翘起嘴唇,“记住不是给董妈妈看,是给长房来的姑奶奶看。”要让长房的人知道从福宁来的六小姐是个骄横跋扈的主,并不是长房老太太喜欢的那种温婉的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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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改变
大周朝定都京城的时候,最早从陪都迁移过来的就有陈家。于是陈家祖宅就落在京城最好的地段,这些年陈氏虽然分了几次家,大部分族人还在东城居住。现在陈家以祖宅为正中扩建了几个主院,祖宅留给长房,靠着长房最大院子就是现在的二房。二房的院落虽然不如长房大,这些年在董氏的操持下也修葺的十分漂亮。
京城中达官显贵喜欢引水入园,陈家也不例外,沿着碧水连天向前走,路过白玉拱桥,然后是八角亭,过了翠竹林就是月亮门,长廊的尽头就到了陈老太太董氏的和合堂。
陈老太太董氏靠在罗汉床上和长房的三姑奶奶说话。
三姑奶奶握着粉彩梅花枝的茶杯喝了些茶。尚好的碧螺春,在瓷碗里蜷曲似螺,品起来味道醇香,这么好的茶也就在二房老太太这里能喝到……这次来二房她可不是为了喝这杯茶,而是为了从福宁回来的三老爷一家。
三姑奶奶一边和老太太说笑一边注意着房里的动静。三老爷自从外放福宁,这还是第一次举家回京,二房老太太看起来因此高兴,其实却未必,毕竟隔着肚皮,二房老太太始终防着三老爷。
其中原因……三姑奶奶抿了一口茶,陈氏直系族人都知晓,二房老太太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妾室抬了继室。二房老太爷在川陕任守备时自作主张娶二房老太太董氏,虽然在外一直将董氏当作正室,却不能规避长辈在祖宅已经给他迎娶了一房妻子赵氏,虽然当时尚未圆房却是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氏是名正言顺的正室。
大周朝从来没有乱妻之事,赵氏和董氏之间必然一妻一妾,董氏父亲是正三品城守尉,自然不肯让自己女儿伏小,二房老太爷欲休赵氏,赵氏出自,知书达理德行兼备嫁入陈家没有半点错处,族里长辈要顾及陈氏脸面自然不肯答应二房老太爷休妻,二房老太爷干脆带着董氏在川陕不肯回京,赵氏和董氏没有见面也就没有真正分出大小,本来这样拖下去对董氏有利,毕竟董氏有了陈家子嗣,赵氏虽奉孝长辈却一无所出……人算不如天算,男人本是馋嘴的猫,二房老太爷回京公办架不住赵氏的温婉,着实与赵氏做了一年的夫妻,赵氏肚子争气一举得男,一下子就压过了董氏。
董氏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带着儿女在苦寒之地坚持下来,一直等到赵氏死了才跟着二房老太爷进京。这样一来董氏很快掌握整个二房。
即便二房老太太董氏在陈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还不能规避从前的正妻之争,要知道赵氏是陈家长辈一手安排的,名讳早就写在了陈氏族谱上,赵氏所生的陈三老爷也就成了嫡长子。但凡涉及嫡长子的事都要让董氏头疼。
三姑奶奶放下手里的茶碗正要提见见三老爷所出的六小姐,外边已经传来董氏身边妈妈得呼喝声,“怎么这样不小心。”
穿着碧色衣裙的小丫鬟不知道说了什么,抬起头来是一双红肿的眼睛。
三姑奶奶装作不在意挪开了视线,却仔细地听着外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福建菜没有做好,六小姐那边……”
福建菜……三老爷一家就是从福宁回来的,该是不习惯京城的饭菜吧,比起福宁那边京城的口味略咸了些。三姑奶奶看一眼身边的欣妈妈,欣妈妈忙笑道,“我去将奶奶给二老太太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三姑奶奶笑着颌首,既然有了动静出去打听打听也是好的。母亲从前和三老爷的母亲赵氏关系不错,所以母亲一直惦念着三老爷一家,这次三老爷带了一双儿女回来,母亲的意思是想要见一见。能打听些消息,她回去也有个交代。
不多一会儿董妈妈从外面进来。
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不动声色,“老太太,饭菜都准备好了。”
三姑奶奶站起身上前去扶陈老太太。
门口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四小姐来了。”
三姑奶奶转过头去,只见柳绿的帘子挑起来,穿着藕色褙子,外罩浅紫小八宝挂线细纱衫,颈上戴着精巧的牡丹镂花岁岁如意锁,凌燕髻,珊瑚饰,头上编着金丝璎珞流苏的陈四小姐琳芳进了屋。
三姑奶奶顿时露出笑容来。
陈老太太道:“我知道你喜欢琳芳,特意将她叫来陪你。”
陈二老爷身下行四的小姐琳芳人长的漂亮又温婉大方,深得族里的长辈喜欢,陈老太太更是早早给琳芳请了女先生教她诗书,这两年京中许多人都知晓陈家有位才貌双全的四小姐。
琳芳迎过去扶起陈老太太另一只手。
三姑奶奶表情亲切,“早说想要将你接去我那里坐坐,只怕老太太不肯放手。”
陈老太太一笑,“快将她接去,劳累的又不是我。”
琳芳与三姑奶奶相视一笑,转身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把扇子,“我才绣的莲花扇,正说要给三姑母送去。”
这样一针一线用鲛丝绣的扇子要着实花些功夫,之前她只是看到二房老太太身边有一把夸赞了一番,没想到琳芳这孩子倒放在了心上。三姑奶奶笑意更浓,“这孩子,不怕累坏了眼睛。”
琳芳笑容干净纯粹,跟三姑奶奶更是熟络,“姑母喜欢就好。”
琳芳人长得漂亮,性子又好,三姑奶奶越看越喜欢。长房人丁衰落,母亲又是个为人寡淡的,平日里往来的亲眷也就不多,琳芳倒是常常过去陪着母亲说话。多少年了,这孩子从来没变过。
大家正说着话,又听外面的丫鬟道:“六小姐来了。”
众人都有些惊讶。
三姑奶奶更是目光闪烁,六小姐不是病在床上吗?怎么倒能起身了。
陈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茶杯,“这孩子,身子还虚着怎么倒来了。”
琳怡站在门口,隔着琉璃帘子先给陈老太太问安,又给旁边眼生的妇人福了身。
陈老太太慈爱地笑着,“快进来。”
琳怡这才让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三姑奶奶上上下下打量这位从未谋面的六侄女,六小姐琳怡穿着粉色妆花褙子,腰间束了一条碧色丝绦,梳着小女孩常见的双螺髻,打扮也是家常,比不上琳芳的细致,却难得的清丽。
陈老太太指点琳怡,“这是你三姑母,好些年不见了自然是生,日后多多走动也就好了。”
琳怡规矩地上前给三姑奶奶行礼。
三姑奶奶笑开了眉眼,上前将琳怡扶起来,“这孩子眉眼长得和三弟一样。”
陈老太太倒是依旧慈祥地笑着,身边的董妈妈表情却有些僵。
莲心苦不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三姑奶奶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三弟长得像赵氏,她就是故意提起赵氏,好让二房老太太知晓,富足的日子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
屋子里静谧下来,连同香炉里的烟也是一丝不苟袅袅冲天。
琳怡转身接过橘红手里的食盒,无事不登三宝殿,陈二家的领着丫鬟送来那么多精致的福建菜绝不是怕她怪罪,“这些日子多亏了祖母照应,我的病才这么快就好了。”
看着桌子上的福建菜,陈老太太笑起来,“你这孩子对祖母哪里用这样客气,”
琳怡笑道:“厨房怕我吃不惯京里的口味,特意做给我吃的,我也是借花献佛。”
似是难得见到这般贴心的晚辈,陈老太太将琳怡拉过来坐了,“你不知道我是心疼你的紧,早就让你老子将你带进京,他走他的官途去,由我照顾你们兄妹,还不是你老子舍不得,非要将你们挂在腰上,你们才跟着他东奔西走,白白受了许多委屈。”
陈老太太像一个慈爱的祖母,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