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心服口服地垂着头,不吭声,这回他算是彻底地栽了。
“王副尉,这帐簿我已帮你取回,你可莫要忘记,欠我一个人情哦!”小兰出门前,提醒王顺道。
“好妹子,你王哥说话算数,不会忘记,放心吧!”
“还有,王副尉,云裳姐姐特别嘱咐莫让爷知道这新帐簿是她登录的。”
“那是自然,咱们又不傻,让爷知道,不是讨骂吗?!”
待小兰笑着跨出门,王顺便迫不急待将门关上,转身指向舱房的地板,得意洋洋的对张军说道:“来吧,学狗叫吧!”
张军理也不理王顺,倒向床,懒懒地回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宁可去吃孙大娘的豆腐,也不学狗叫!”
王顺没想到张军会有胆选择吃孙大娘的豆腐,不由得一愣,失望的扫了眼地板,他多么希望张军此时能趴在地上学狗叫啊!
与张军从小相识,一直被他欺负,好容易有这么一天能让他王顺扬眉吐气,张军偏偏不肯遂他心愿。
王顺倏地抬起头,气急败坏地哼道:“孙大娘的豆腐有那么好吃?你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哼!”
张军躺在床上,跷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说道:“不劳兄弟操心,我自有办法!”
王顺立即好奇地湊过去问道:“是何办法?”
“到时,你自然便知!”
“是兄弟,就别卖关子,快说说!”王顺起劲地催促道,此时比起学狗叫,他更想知道张军将如何搞定孙大娘。
“哎呀!你这人就是沉不住气,哎……算了算了,便说与你听。”
张军向王顺耳语了一番,王顺的脸上渐渐浮出一抹待看好戏的笑意……
“青雀舫”上,接下去的日子可谓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殷峤在梓婼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一扫之前的阴冷与沉默,终日唇边挂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
游舫上上下下的心情随之轻松愉悦起来。
冯兆卿将带来的古琴架在楼阁之上,迎着岸边掠过的美景,陶醉专注地抚琴拨弦。
梓婼寻着声音轻手轻脚登上楼阁,倚住碧栏,静静的倾听起来。
离家已是累月,一夜之间两个爱女不见踪迹,爹爹此时必定焦心急虑。梓婼身为家中长女,不能侍奉在他老人家身边已然不孝,如今又令他老人家担忧挂念……想到此处,梓婼的杏眼升起雾气,渐渐朦胧起来。
不由自主地幽幽叹气,冯兆卿手一滞,蓦然驻弦,倏的抬过头。
“云裳姑娘!”冯兆卿起身向梓婼打招呼。
梓婼侧过脸,抚掉悬于眼角的泪珠,抱歉地说道:“少师,恕云裳唐突,扫了您的雅兴!”
“哪里!怪我这琴声太过忧愁,惹姑娘心伤了吧!”
“少师琴艺出众,闻琴音韵,沉厚清越,令云裳羡佩不已!”
“听姑娘所言,姑娘对音律颇为精通,不知冯某今日是否有幸能聆听姑娘抚琴之音?”
“少师说笑了,精通谈不上,云裳对音律只是略知一二。”
“姑娘莫要谦虚,请吧!”冯兆卿做了个请的姿势,梓婼再推诿反显虚假,便点了点头,欣然坐于古琴之前。
这床古琴乃连珠式琴,琴长约4尺,高约3寸,肩宽约7寸,尾宽约5寸。形饱满,黑漆面,具细密流水断。玉徽、玉轸、玉足、龙池圆形、凤沼长方形。
梓婼从小便师从湖州名家,学习古琴的音律指法,家中亦有一床古琴,却无法与冯兆卿这床相题并论,梓婼爱不释手地轻抚琴身。所谓知音难觅,冯兆卿一看便知梓婼是个爱琴懂琴之人。
梓婼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手如柔荑开始拨弦弄音。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首句的旋律音调,自第二段从中音区展开,并贯穿全曲。古琴特有的吟、揉手法,反复围绕着骨干音变化延续,将梓婼抑郁、忧虑的内心世界展露无疑。
逐渐,低音区层层递升出浑厚的旋律,通过大幅度荡揉技巧,展示出云水奔腾的画面,打破了之前压抑的气氛。
旋律在低音区变化再现,有欲起先伏之妙。梓婼抚出的“水波云声”,更显热情奔放。
直至全曲的□部分,以高八度展开,高、低音区大幅度的跳动,按音、泛音、散音等巧妙的组合,乐句转折、婉转动荡。
梓婼娴熟地“吟、猱、绰、注”技法,将琴之“清、微、淡、远”的含蓄之美挥洒的淋漓尽致。
冯兆卿完全沉醉在梓婼的琴音中,久久不能自拔,袅袅余音动人心弦,直至梓婼驻指,冯兆卿仍回味无穷。
“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殷峤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冯兆卿身后响起,冯兆卿应声回过头,梓婼抬眸望向冯兆卿身后,只见殷峤神情复杂地盯着梓婼。
梓婼的玉脸上立即飞上两抹嫣红。
☆、第24章 挥袖抚琴,纤指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
殷峤盯着手中的帐簿良久不语。张军、王顺立于他面前,两人对视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紧张地大气不敢出一下。
殷峤自然知道这帐簿不是他们二人所为,那绢秀的小楷,殷峤一看便知是出自谁手。那张写着同样字迹的藤纸此时仍揣在他怀中。
只是,殷峤未曾料想,身为婢子的她竟会登帐,而且登录的如此清晰、准确、无误!
每笔帐目内容的安排及记录格式基本划一,帐目月、日居于首位,月份略微偏高,日数则平行排列,逐日记录,一丝不苟,是典型的序时记录。对经济事项的落脚点反映清晰,一目了然。最后还对所记录的帐目内容,进行了正确的核算。
“是谁?”殷峤盯着帐簿,明知故问道。
张军、王顺又相视一眼,没敢吭声。
“嗯?”殷峤抬起一双龙眉星眸,凌厉的扫向他们。
张军向王顺挑了挑眉,意思这事是他惹出来的,理应由他回复。
王顺回瞪了一眼张军后,咽了咽口水,无奈地回道:“爷……”刚一开口,突然想到小兰说过那小娘子特意嘱咐不让告诉爷登帐之人是谁,便将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她不让说?”殷峤反问道。
正当张军、王顺异口同声地唤道:“爷……”
一袭沉厚幽远的琴声飘入舱内。
殷峤听出是冯兆卿在抚琴,便将帐簿置于桌上,一挥手道:“日后,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收场。下不为例!去吃饭吧!”
张军、王顺再次互视一眼,没想到殷峤竟不追究,就这么放过他们。
见二人不动,“还不快去?”
“哎!”两人同声应道,转身出了舱房。
“呼!”出了舱房,二人又同时呼出一口长气。
“吓死我了!”王顺拍着肥胖的胸口道,“张军,你他娘的太不够意思了。”
“我怎么了?”张军抹了抹两撇小胡子不以为然道。
“刚才,你怎么不回爷的话,总拿我当枪使!”
“帐簿是你拿去给那小娘子的,理应由你回复爷!”
“那不是咱们有约在先吗?”
“是有约在先,可事是你做的嘛!”
“哼!张军,你别得意,那赌约你还没……”
“知道,知道,你等着瞧吧!”
“别让我等到头发白了就好!”
“七日之内……”
舱内,殷峤从怀中掏出那张藤纸,展开后与帐簿比对字迹,的确是她所为!
放下藤纸与帐簿,殷峤陷入沉思。
她是大府的奴婢,许是跟随府内小姐识得字?可是,这帐簿又作何解释?她会登帐,是否与那个她要私会的情郎有关?那个男人……
殷峤心烦意乱的甩了甩头,她还有什么是他料想不到的?
琴声驻停片刻后,突然一阵清和淡雅、古淡疏脱的乐音悠然响起。殷峤听闻不由站起身来,这琴声不似冯兆卿所奏!
殷峤渐生好奇,冯兆卿平日视那古琴如命,轻易不肯让人碰触,如今这抚琴之人……禁不住寻声出舱,悄无声息的登上楼阁。
果真是她!
无声地站在冯兆卿身后,殷峤深邃的目光射向正在吟猱按弹、乐句转折、婉转动荡、无滞无碍抚琴的梓婼。
随着梓婼手指与手腕灵活的操缦、吟猱、动荡,琴乐贞静宏远、和澹宽大、高洁清虚、静远澹逸、幽奇古淡,已然达到了心境相合、人琴合一的境界。
余音渐消,殷峤情不自禁赞叹道:“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
梓婼抬眸,于冯兆卿身后,殷峤正神情复杂地看向她。他何时上的楼阁?不由玉脸上立即飞上两抹嫣红。
冯兆卿旋即转身,“峤兄!”
“少师,你这古琴轻易不与别人抚弄,今日云裳可谓荣幸之至啊!”
“没想到云裳姑娘的琴艺如此了得,此琴算是遇上真正的知音了!”冯兆卿看向梓婼的双眸里充满倾慕,令殷峤不由得蹙起眉头。
“少师见笑了,云裳此等雕虫小技,不足以令少师如此称赞!”
“哎!云裳姑娘太过自谦,冯某自持琴艺不凡,未料姑娘更胜冯某一筹。实令冯某叹服不已。如若姑娘不嫌弃,冯某愿将此琴送于姑娘!所谓知音难觅,这琴更适合姑娘抚拨!”
冯兆卿的话一出口,殷峤和梓婼同时愕然看向他。
梓婼连连摆手,“如何使得?云裳不才,少师莫要取笑了!这琴乃少师心爱之物,云裳岂可夺人所爱!”
殷峤知道,冯兆卿话已口出,断不会收回,虽然心中有些吃味,但正如冯兆卿所言,这床古琴在她手中弹拨更能将琴的韵味挥洒得淋漓尽致。
“云裳,既是少师的一番美意,你理当收下!”
“不可,万万不可!”梓婼虽然喜爱这床古琴,但从小偏爱音律的她深知,爱琴之人视琴如命。之前殷峤已然说过,冯兆卿平日轻易不让别人碰触此琴,今日有幸能抚拨一曲,她已然心满意足,岂可再夺人所爱?
冯兆卿清秀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失望,“云裳姑娘,冯某真心奉送此琴!”
“少师,您的美意云裳真心领受,但云裳说过,绝不夺人所爱。这琴,云裳断然不能接受。”
殷峤的唇角不由微微上扬,他没看错她!
冯兆卿一脸失望,“既然如此,冯某亦不便强迫,还望姑娘能再抚曲一首,全当姑娘真心领受冯某送琴之意!”
梓婼将目光转向殷峤,殷峤微微颔首,“如此,云裳便依少师所言,献丑了!”
梓婼欣然坐下,拂手于琴上,将立于眼前的那两位倜傥出尘、丰神如玉的男子带入或在天上,或在海中,或在幽远,无限美妙的意境之中……
“大娘,你听,这琴声真好听!”小兰挽着袖子在庖房里帮忙。
“听见了,听见了!不知是谁在弹奏,听得人都飘起来了!”孙大娘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说道。
“还能有谁……”张军溜达到庖门接口道。
“来得正好,赶紧去拉风箱,我和小兰都快忙死了。”孙大娘转过身,将擦汗的手叉在腰上,命令道。
“嗤!”王顺跟在张军身后,不由得嗤笑出声。
张军回头瞪了王顺一眼,“早不早,晚不晚,都怪你!”
“怪我什么?是你说要来庖房的……”王顺抬了抬眉毛,坏笑道。
“少在那里磨牙,麻利点!”
“凶死了,难怪……”张军回过头,嘟囔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孙大娘一步上前拎住张军的耳朵斥道。
“没说你,没说你……快放开,疼死了!”张军被孙大娘拎住耳朵,吃痛得团团转。
“哼!别再让我听见!”孙大娘用力扯了一下那只耳朵,方才松手。
“咝!耳朵都快被你扯掉了!”张军拼命地揉搓耳朵抗议道。
“活该!”王顺忍不住幸灾乐祸。
“笑什么笑,快干活!”孙大娘将桃花眼转向王顺,王顺立即闭上了咧开的大嘴。
小兰在一旁乐不可吱地捂住嘴,每每孙大娘教训那两个校尉,小兰都觉得十分有趣。
有张军和王顺的帮忙,小兰轻松许多。孙大娘也能腾出空站在庖房门口倾听楼阁上的琴曲。
“一定是爷弹奏的!”孙大娘猜测道。
“我猜是冯少师!”小兰接口道。
“嘿嘿,你们都猜错了,抚琴之人是那小娘子!”张军一边抽扯着风箱,一边说。
“云裳姑娘?”
“云裳姐姐?”
孙大娘和小兰不约而同地惊讶道。
“真没想到,那小娘子,不只人长得标志,又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登帐,竟连抚琴都胜人一筹,真不是个简单的女子!”王顺赞叹不已。
“可不!那小娘子一看便知,不是一般女子!”张军连连点头。
孙大娘和小兰相互对视,不由得嗤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呢?”张军、王顺异口同声问道。
“与你们有何相干?”孙大娘和小兰也异口同声地回道。
“哼!”张军不以为然地回过头,继续拉扯风箱。
王顺则凑到门口,“大娘、小兰你俩笑啥呢?”
“王副尉,爷可在楼阁之上?”小兰反问道。
“啊!在上面呢!”
孙大娘与小兰又相视而笑。
“你俩到底笑啥呢?”
“这日头偏就打西边出来喽!”
☆、第25章 瑟宜月夜,情愫尤深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殷峤的手不方便,梓婼对他“特别关注”,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对殷峤关怀体贴、无微不至,令殷峤颇感惬心逞意。
冯兆卿眼见二人关系越发亲近,便很识相地避免打扰他们二人。反倒是梓婼,由于驳了冯兆卿欲赠古琴的面子,心中总感过意不去,有空便找冯兆卿“谈琴说艺”。冯兆卿对梓婼的琴艺极为倾慕,又对其人品赞不绝口,一来二去,殷峤心中的酸劲不由地浓郁起来。
自从梓婼帮张军、王顺重新整理登录了帐簿后,张、王二人面上对梓婼钦佩、敬重,暗里更是心服口服,完全不似梓婼刚上游舫时那般,在言语间有意无意地轻薄。
孙大娘和小兰自不必说,对梓婼更是越发的喜爱!
整个游舫,无不对梓婼心生欢喜,梓婼虽已渐渐适应了游舫上的生活,却每每夜深人静,面对苍穹素月时,仍禁不住想念爹爹和小媃。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同一片苍穹下,月亮没有太阳那般的光芒四射,没有众星的闪耀璀璨,但月亮的朦胧疏淡、时盈时亏,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残缺美。
月亮高悬于夜空,圆缺滑过无情的岁月,冷冷地亲睹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又承载了世人心中多少喜怒哀乐?
今夜,月光柔和疏淡。迎着习习的晚风,梓婼倚在楼阁的碧栏边,俯视清波水,仰看明月光,心中的冷寂更加浓烈,禁不住幽幽吟诵出声。
“夜江雾里阔,新月迥中明。溜船唯识火,凫鸟但听声。劳者时歌榜,愁人数回更。”
即将中秋了,爹爹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