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殷峤父母亡世后那个表姨娘便很少来府走动,加之殷峤又常年在外征战,亦早将那个表姨娘忘于脑后。不曾想,五年前,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竟从东都洛阳找到西京长安,说什么自从婉晴的爹爹过世后,势利眼的近亲们便渐渐不与她们走动了,如今只有他这么个远房外甥可以投奔,希望殷峤不要嫌气她们孤儿寡母,势单利薄。殷峤本是面冷心软之人,见表姨娘带着婉晴孤苦无依,便应允了常与她们走动的请求。
于是,那个面上可怜兮兮,实为跋扈刁钻的表姨娘,一年到头,要带着她唯一的女儿——赵婉晴,从东都洛阳往西都长安跑上两回。府内上上下下都知道表姨娘的用意所在,她想促成殷峤与女儿婉晴的婚事。一来是他的家世背景及官禄爵位,二来因为殷峤长相英俊出众却不近女色,至今未曾婚配,如若巴上他这么个大靠山,她们母女日后的生活不仅有了保障,那婉晴亦将被尊为“郧国公夫人”,她这个表姨娘更是一跃成为“郧国公”的岳母。到时候,她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量谁还敢小觑于她!
再说那表妹婉晴小姐,她比殷峤小整一轮,芳龄十六,随着年纪渐长,在整个西北,也算是个人尖。不仅样貌出众,在表姨娘的“用心栽陪”下亦多少有些才情。初识她时,众人皆一口同声对其称赞有佳,只是,这日子一长,便露出她浮华虚荣的一面。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赵婉晴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个明面一套,暗里一套的两面角色。五年前,殷峤初见婉晴时,她才十一岁,一幅楚楚可怜样,没有兄弟姊妹的殷峤便将她视作妹妹,对她多了一分疼惜。不想婉晴倚仗着殷峤的这份怜惜,在府宅内以女主自居。当着殷峤的面,楚楚懦懦,转身对下人横眉竖眼,挑三拣四,那样子完全得到了表姨娘的真传,活脱脱一个翻版。
如今,跋扈的表姨娘和虚荣的赵婉晴兴冲冲的来到长安“郧国公府”,尚不知殷峤已然安排了天仙般的梓婼住进了东厢“闲时阁”内。此刻,这母女二人端坐于客堂之上,正等待着殷峤的迎接。
殷峤出了“闲时阁”后,并未直接前往客堂,先是向殷傈嘱咐了几句,然后又命小兰将饭食送往“闲时阁”,方慢步踱向客堂。这几年的接触,殷峤多多少少知道些表姨娘与婉晴母女二人的品性、行为。
下人们自是不敢在他面前乱嚼舌头,倒是张军、王顺不止一次偷偷在私底下议论,被殷峤听到过几回。初时,殷峤并不当真,直至去年的八月十五前后,在东院花园里,殷峤亲睹婉晴执意要上“闲时阁”被殷傈阻止。事后,她竟唆使贴身婢女小红,以殷傈非礼冒犯为由,当着殷峤的面向婉晴哭诉,婉晴便抓住此事要求殷峤惩戒殷傈,表姨娘更是哭天抢地的说出一番什么她们孤儿寡母被外人欺负也就罢了,如今连府内的下人亦要欺负她们,说得好似她们吃了多大亏,死活要殷峤给他们一个说法。
殷傈身为下人,自然不敢反驳她们的诬陷,只能委屈的垂首等候殷峤的发落。殷峤虽然心软,但在原则问题上,他毫不含糊。殷傈跟随他多年,对他的品性与忠诚,殷峤甚为了解,加之又是亲见殷傈因阻止婉晴上“闲时阁”而得罪于她,知道此事必有蹊跷,便当着表姨娘的面说了殷傈几句,并未予以惩罚。这下子,倒让想借此事给府内下人一个下马威的表姨娘有所收敛,知道殷峤不好糊弄,如今又弄巧成拙得罪了他,没住几日,便拉着女儿带着婢子灰溜溜地回东都去了,连过年亦没敢再来西京。
如此一晃一年过去,表姨娘琢磨着殷峤也该忘记去年那事,便又拉着女儿带着婢子来到了长安。
☆、第40章 长安东市,百合发簪
作者有话要说:
食不知味的用过午饭,梓婼百般无聊的在“闲时阁”里踱步。心头那股醋意随着殷峤离去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浓郁。
瞥了眼“绿绮”琴,索性端坐其前,举手抚拨起琴弦来。
琴音如心声,梓婼将心头的郁闷化为缕缕琴音,宣泄于指尖琴弦之上。
殷峤出于礼节陪表姨娘和婉晴用过午饭后,正欲借口离开,忽闻“绿绮”琴音,知道梓婼的心绪,更急着想回“闲时阁”。
表姨娘与婉晴用饭时便看出殷峤心不在焉,以为他仍介意去年那事,亦不敢多言。不想吃过饭后,忽然传来阵阵缱绻悠长的琴音,似是恋人间的细语,转而又跌宕曲折,似是恋人被迫分离。即便是不谙音律的表姨娘亦听出抚琴之人系一女子,更不要说通晓音律的婉晴。
母女二人齐刷刷疑惑的看向殷峤。
殷峤侧耳倾听半晌,方含笑转向她们母女,毫不遮掩的回道:“哦,抚琴之人乃我邀请的尊客,刚到府内二日。姨娘,这一路之上,你与婉晴妹妹颇为劳累,不如先回西厢休憩,恕开山有事先行告退。”说罢,起身欲走。
表姨娘听闻心下一沉,面上却装做若无其事,“开山,暂且留步。”
殷峤收步转身。
“开山,听闻明日中秋佳节,皇上设宴邀五品以上官员入宫赴宴,且可带家眷一同前往,不知……”说时,目光故意转向身侧花容月貌、楚楚动人的女儿婉晴。
殷峤何等聪明,已然听出表姨娘的弦外之音,“姨娘消息灵通,开山明白姨娘所指,此事我自有安排。”
表姨娘听闻,展露出贯常的笑容,兴高采烈的说:“是啊,你自是早已安排妥当,那姨娘便不留你,去忙你的吧!”
殷峤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见殷峤走远,婉晴方酸溜溜的嗔道,“娘,您可知表哥所说的尊客是个女子吗?”
“我自然听出那抚琴之人是个女子。”表姨娘不悦的回道。
“您说,表哥一向不近女色,此番怎会留一个女人在府内?”
“婉晴,你可要在你表哥身上多花些功夫,莫要到嘴的肥肉被他人抢了去!”
“女儿听娘的!娘,您说明日表哥会带我入宫赴宴吗?”
“听他刚才的意思,应该会吧,咱们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家眷’,那个什么尊客岂可与你相提并论?”
“可不是嘛,小姐,凭您的姿色与才情,明日入宫赴宴,必是艳冠群芳。”婉晴身后的婢女小红忙不迭失的插了一句。
婉晴回过头,瞋了一眼小红,“就你话多!”嘴上虽然嗔怪,心里却乐开了花。
没错,她可是殷峤的表妹,殷峤未曾娶妻纳妾,她可不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家眷”吗?!
先前抚琴,梓婼脑中灵光乍现,想到冯兆卿所作那曲的后半部分,于是收住琴音,将曲谱翻开,意欲续谱。
殷峤回到“闲时阁”时,梓婼正一肘支在桌案上,一手提着毛笔盯住冯兆卿在“青雀舫”上拜托她完成的那首曲子思索着。
由于全神贯注,梓婼未听到殷峤推门而入的声音。殷峤见梓婼背对他坐于桌案边,并不回头,以为她还在郁闷,便上前从后面伸手环住她。
“写什么呢?”
梓婼被殷峤突如其来的举动狠狠吓了一跳,倒抽一口气,提笔的手一颤,一大滴墨汁滴于谱子上。
“吓我一跳,你总这么不声不响的!”
说时回过头,不偏不倚正滑上殷峤凑过来的薄唇,殷峤正想趁机啜住她的朱唇,被梓婼一扭头,给避开了。
“不是要陪你的婉晴表妹吗?怎么这会回来了?”
“你是在吃醋吗?”殷峤移到梓婼面前,含笑问道。
梓婼感觉被人看穿心事一般,急忙争辩道,“胡说!”
“呵呵,我胡说?刚刚那段琴音莫说不是你抚拨的。云裳,你就是在吃醋!”
“没有!休要胡说!”梓婼面色绯红的极力辩白,更说明她心虚。
殷峤抬手抵住她下巴,一双深邃的星眸紧紧的盯住她,“云裳,你吃醋,我很高兴!”
梓婼羞得半垂眼睑,遮住了一双盈水的秋瞳,殷峤缓缓低下头,啜住了她的朱唇热吻起来。
梓婼提笔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在桌案上,脑子里炸响了轰鸣声。
一番缠绵的热吻后,二人额角相抵,殷峤的星眸迷离的看向面泛红晕,双眼流波的梓婼。
“在做什么?”殷峤沙哑的问道。
“帮少师续谱。”
“就是你之前所奏的那个曲子?”殷峤松开梓婼,看向桌案。
梓婼急忙将曲谱合上,“还没谱好呢!”
殷峤不在意的瞥了眼曲谱,转而说道:“明日,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见他神秘兮兮的,梓婼好奇的追问道,“去往何处?”
“到时你便知道了。”
“你不说,我便不去。”梓婼说时转回身子,重新提起毛笔,不以为然道。
殷峤挑了挑龙眉,从梓婼手中抽出毛笔,“别谱曲了,走,我带你去东市逛逛。”
之前为她所采办的饰品,都不曾见她戴过,定是不合她心意。明日即将入宫赴宴,殷峤想带梓婼去亲选她喜爱的首饰物品。
梓婼听闻雀跃不已,“真的?”到长安已有两日,只有坐马车到府的路上偷瞄过几眼长安城的热闹与繁华,随后便一直闷在“闲时阁”里,梓婼真想出去好好走走看看,亲身感受一下长安的风土人情。
见梓婼愉悦,殷峤忍不住露出皓齿,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喜欢看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明日她若知道他将带她入宫赴宴,是否也会如此欢愉雀跃?
一路之上,殷峤向梓婼介绍了东、西两市的由来。
根据前代都城将工商业、店肆集中于固定地区的制度,长安城在外郭中的朱雀街(长安全城南北中轴线)两侧设置了东西对称、占地面积大致相等的的两市。东半部设万年县,有东市;西半部设长安县,有西市。依其位置分别称为东市和西市。
东市的前身是隋朝时的都会市,至唐后改名为东市。
东市与长安城中的里坊一样,都是封闭式的建筑,市的四周,环筑有市墙,这俨然就是整个长安城中一座小的城中城。东市四周的围墙,均为夯筑土墙。市的四周,每面各开两个门,即东市四周围墙之□有八个市门。市门皆有门吏管理,早晚要随街鼓声而定时启闭。由于东市靠近三内(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周围多达官显贵住宅,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东市内店铺毗连,商贾云集,工商业十分繁荣发达。所有店铺开设和西市内的情形如出一辙,都是临街设店。在每方之内一些小的曲巷中,也有临街开设的店铺。这种临街设店,既便于交通和货物进出装卸,又便于招揽顾客进行交易。
东市所经之处有临路店、肉行、【注:市内生产和出售同类货物的店铺,分别集中排列在同一区域,叫做行。另,堆放商货的客栈,叫做邸,邸既为商人存放货物,亦可代办大宗的批发交易。】酒肆、毕罗肆、印刷行、锦绣彩帛行、杂戏、琵琶名手、卖胡琴者、凶肆、赁驴人、铁行、笔行等等。
久居湖州的梓婼随殷峤走在繁华热闹的东市,感受着长安特有的风土人情,目不暇接、兴趣盎然地像个小孩子一般,新奇地环顾各个临路店铺。
殷峤宠溺的看向梓婼,为她的高兴而高兴。
经过首饰行时,殷峤叫住了梓婼。
首饰铺内,梓婼正环视着琳琅满目的各色饰品。一转头,“别动。”殷峤柔声命令道。梓婼睁大杏目,看着殷峤将一支以五颗走盘珠【注:珍珠的形态以正圆形为最好,古时候人们把天然正圆形的珍珠称为走盘珠。】为芯,以珍珠贝壳为瓣的百合花形的发簪插入她的发髻中。
从殷峤深邃的眼眸里,梓婼看到了头戴发簪的自己如云裳仙子般清新脱俗。
“云裳,它很适合你!”
虽然从小生活在太湖边,且家境富裕,但如此晶莹瑰丽、光泽柔和且带有虹晕色彩的走盘珠梓婼还是头一回见,加之整个发簪做功精细,别出心裁,一看便知价格必定贵得令人瞠舌。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说时梓婼伸手欲摘发簪。
殷峤极时握住她的玉腕,摇了摇头,“不要摘,我要你一直戴着它。”
“小娘子,这发簪戴在您发髻之上,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再说,您家相公对您这般疼爱,怎好摘下,驳他心意?”
听闻店主的一席话,梓婼瞬时脸红起来,瞋视殷峤,殷峤抿着嘴,并不辩解,由着那店主误会,更不怕死的,一本正经的添了句:“娘子,相公我有的是文银,你不必推诿,戴着便是!”
殷峤的话令梓婼脸上更加热辣,若非碍于外人在场,她非得狠捶他不可。
殷峤目不转睛的凝视怯雨羞云的梓婼,“店主,这簪子多少文钱?”【注:唐时,一贯(缗)钱一般是一千文,一文钱约为现在的人民币一元,一贯(缗)钱相当于现在的一千元人民币。】
店主连忙应道,“五百文钱!”
不待梓婼拒绝,殷峤伸手从怀中掏出铭牌递向店主,“店主,凭此铭牌到我府上取钱!”
说罢拉起梓婼便朝门外走。
店主接过铭牌一看,立即吞咽了一下口水,躬□子对着殷峤的背影结结巴巴的应道:“爵爷,小的有眼无珠,刚刚言语间冒犯之处,万望爵爷莫要怪罪。”
殷峤头也不回的扔下两个字:“无妨!”
出了门梓婼恼羞的甩掉殷峤拉她的手,觉得不解气,又在殷峤结实的手臂上狠捏了一把,殷峤冷不防被她一捏,“唉哟!”一声惨叫,引得周围路人驻足看向他们。
梓婼更加难为情,一跺脚将殷峤甩在身后,低头垂首的向前走。
“娘子,等等我!”殷峤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臂,一边追上前,梓婼嗔目瞪了他一眼,脸上已然涨成了绛色。
“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呵呵,好,我不胡说了,娘子!”
“你!”
梓婼欲举手狠捶他,被殷峤一把握住了粉拳,“娘子,回府听凭你发落可好?”
☆、第41章 玉镯定情,情浓几叠
作者有话要说:
清晨的阳光透过轩窗,投射进屋里,明明晃晃,隐隐绰绰。
梓婼睁开杏眼,慵散的伸了个懒腰后,突然发现左腕上多出个羊脂白玉镯。这镯子是何时套在她腕上的?梓婼举着左腕,愣观半天。
软玉的品种单一,且多为碧玉,只有西域于阗【注:于阗国是古代西域王国,中国唐代安西四镇之一。地处塔里木盆地南沿,东通且末、鄯善,西通莎车、疏勒,盛时领地包括今和田、皮山、墨玉、洛浦、策勒、于田、民丰等县市,都西城(今和田约特干遗址)。】品种较多,其中便有罕见的白玉,其玉质居软玉之冠。
白玉之中又属手上这种羊脂白玉堪为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