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参后,众人听命前往皇家园林“芙蓉园”【注:隋,宇文恺设计大兴城时,人工挖凿湖泊建成皇家御园,名为“芙蓉园”。唐代在隋“芙蓉园”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规模扩建。】赴宴。
立政殿,众女眷品茗休憩后,亦随长孙皇后浩浩荡荡的前往“芙蓉园”。“芙蓉园”得名于园内的芙蓉池,其池水外流汇集成曲江池,曲江池下游还有两条支渠,其中一条名曲江。
梓婼跟在端庄娉婷的长沙公主身后,纳闷着不知为何,自回答了她的问话后,这位高贵的公主便再也没有搭理过她。
去“芙蓉园”的路上,侍婢们纷纷向她们行礼,梓婼突然想到,定是贵为长沙公主的李元瑾不屑与她这样一个毫无地位的小小民女多啰嗦!
想到此处,梓婼禁不住又开始妄自菲薄起来,不得不再次正视她“卑微”的身份。不由地想到,殷峤那样的男子应当娶像长沙公主这般的女子,或者至少亦应是宰辅大臣之女。
李元瑾自打听到梓婼说此番由江南回京之行,她亦在游舫之上,心里便别扭不已。不是嫉妒梓婼,只因冯兆卿对此只字不提。身为女性,李元瑾敏感地觉察到冯兆卿内心的纤毫变化。
“芙蓉园”内,引黄渠水入池,广种莲池,池周植奇花异树,园里有高出宫墙的假山,池南建有檐枋彩画的紫云楼,彩霞亭等皇家建筑。曲江周围还建有许多私人楼台亭阁,使曲江池成为长安风光最美的饮宴胜地。
【注:唐代皇帝的筵席设在紫云楼上,可一面饮宴,一面观赏曲江全景,其他官员的筵席分别设于楼台亭榭或临时搭盖的锦帐内。皇帝的酒肴由御厨承办,其他臣僚的筵席分别由诸司和京兆府等制办。】
众女眷绣罗衣裳,蹙金挂银,早臣贵们一步到了景色秀丽、池柳绕堤、花木扶疏的“芙蓉园”。
女眷们按先前在立政殿的位置端坐于芙蓉池南的紫云楼上。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贵臣们亦来到了芙蓉园。
殷峤清冷的目光在寻到梓婼靓丽的身影后,闪出丝丝柔情。麴智盛顺着殷峤的目光,一眼望到了冠压群芳的梓婼。她果然还活着!麴智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个滋味。
他为她的死难过至今,而她却好生生的活着,她骗了他!捏了捏拳头,麴智盛决定在把梓婼弄到手后,定要好好惩罚她,一解心中多日以来的愁苦与憋屈!
梓婼凭感觉朝殷峤来到的方向望去,正碰上殷峤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眸,不由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微微侧头垂目。猛然感觉又有两道炙热的目光射向自己,便倏地抬眼望去,哑异地看到了她这辈子最不想再看见的人——麴智盛!
他?他怎会在此?梓婼慌乱地又将目光移向殷峤。殷峤不以为然地勾起一抹微笑,眼中毫不在意的神情令梓婼不由地蹙了蹙眉。
殷峤身后的冯兆卿蓦然见到梓婼亦在芙蓉园内,先是一愣,即刻又觉乃是情理之中。坦然间已无意再关注梓婼,却奇怪地发现,麴智盛紧随殷峤的目光看向梓婼,眉宇间流露出复杂的神情,似乎他与梓婼早已熟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麴智盛是西域高昌太子,殷峤与梓婼是如何认得他的?冯兆卿的心猛然一惊,难道,麴智盛便是在汴州客栈掳走梓婼的那个西域人?
如此想来,冯兆卿下意识地担心起梓婼的安危,目光急切地再次投向了她,全然不知,此时在梓婼身侧端坐的李元瑾从他一进园,便目不转睛地盯住了他的眼神。
他们分别累月,今日,冯兆卿竟将目光最先投向身边的美人,完全忽略了她这个即将下嫁于他的堂堂大唐公主!李元瑾的心头不由得燃起了熊熊嫉火。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殷峤进园后射向梓婼的目光,亦不是没有注意到同来的那个西域男子炙热愤然的眼神。原来,身边这个貌若天仙的美人,是个招蜂引蝶、放荡不尊的女人,她不仅勾引了素有“冷面爵爷”之称的殷峤,且一瞬间又搭上了异族男子,这还不算,竟连她长沙公主的准附马亦被她勾去了魂魄。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先前对梓婼尚存的一丝好感瞬时化为乌有,李元瑾心中的嫉火越烧越旺。公主的高傲与娇横令她想要教训教训身边楚楚动人的梓婼!
长孙皇后起身迎向太宗,在坐的众女眷跟着起身行礼打断了梓婼与李元瑾的思绪。
众人落座后,宴席正式开始。
中秋节的拜月礼仪由原本单纯的祭拜,逐渐转变成文人墨客与宫廷臣贵玩月、赏月的消遣。每逢佳节,民间团坐赏月、宫中更是大摆宴席,歌舞通宵彻夜,欢度良宵美景。
正所谓:“高棚跨路,广幕陵云,袨服靓妆,车马填噎。肴醑肆陈,丝竹繁会,竭赀破产,竞此一时。”
“翠微?叶垂鬓唇,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席间,殷峤数度以目光扫视梓婼,多日来埋在心中的兴奋决定令他忍无可忍,正欲起身向圣上岂禀他欲向梓婼求婚一事,不想麴智盛抢先站了起来。
“英明的唐皇,我从小习武,亦略知些音律,请允许我邀请大唐最英武骁勇的男子与我一同为宴席健舞【注:唐时舞蹈分为健舞和软舞两种,舞时配以音乐。健舞姿势雄健,舞曲有剑器、胡旋、胡腾等。】助兴!”
仲长柏暗吸一口气,不知道麴智盛意欲如何,不由担心地看了眼殷峤。
听闻高昌太子麴智盛所言,“如此甚好!”唐太宗兴致勃勃地应允了他的提请,“郧国公追随朕多年,朕深知郧国公能文善武,不知国公愿否一展身手,令高昌太子见识见识我中原大唐男儿健舞的气魄!”
殷峤立即起身行礼道:“岂禀圣上,臣愿献舞助兴。”
“好!”
不只仲长柏担心,冯兆卿与梓婼亦担忧不已。麴智盛有何欲意?
健舞名目有:《柘枝》、《剑器》、《胡旋》、《胡腾》等。
麴智盛提议与殷峤双人《剑器》,殷峤欣然接受。《剑器》即剑舞,乃是双手持短剑表演的舞蹈,短剑的剑柄与剑体之间有活动装置,表演者可自由甩动、 旋转短剑,使其发出有规律的音响,与优美的舞姿相辅相成,造成一种战斗气氛。
二人于宴席中央空地执剑而舞,舞姿健美、气势磅礴。“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看着二人的表演,梓婼不由地为殷峤暗捏一把冷汗,她已然清楚了麴智盛邀舞的目的。同时明白麴智盛此举的还有仲长柏和冯兆卿,当然亦逃不过高高在上的太宗皇帝和兰心慧质的长孙皇后的双眸!
长孙皇后略微侧过头,瞟向太宗,见他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下面起舞的二个男子,丝毫不担心殷峤会令大唐蒙羞。长孙皇后暗吐一口气,她明白太宗对殷峤十分了解,看来,麴智盛想借机给大唐一个下马威是想错了!
梓婼紧张的看着麴智盛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即便不懂剑舞,她亦一眼便看出了麴智盛的狼子之心,他想置殷峤于死地!即便杀不了他,亦要趁机暗伤他,他是想羞辱、报复殷峤!
然而,征战杀场多年,出生入死的殷峤是那么容易便被击败的吗?!
舞间,麴智盛丝毫未讨到任何便宜,直至曲终,殷峤一个漂亮的回旋转身,将短剑不偏不倚地抵住了麴智盛的颈侧,动作干净利索,自然得无懈可击。
场下观看的西域高昌侍从见此情景发出了惊呼声,麴智盛的脸倏地涨成绛紫色,愤怒的双眸射出骇人的红光。他没想到,殷峤的功夫如此了得,本想趁机暗伤他,却不料到头来“抓鸡不成反蚀米”,弄得自己出糗出大了!
一时间,在场观舞的众人皆愣征住,仲长柏更是不知所措。殷峤这短剑再往上半指,便可轻而易举地要了麴智盛的性命。
正在众人屏气出神时,“啪啪啪!”三击掌的声音脆然响起。大家抬眼一看,原是长孙皇后击了三掌。
“郧国公的剑舞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若非高昌太子殿下承认几分,此时郧国公恐怕与太子殿下亦没那么容易分出胜负!”
长孙皇后一席话瞬间化解了尴尬的气氛,话落,太宗皇帝亦击掌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见状忙跟着参差击掌。
“皇后所言,甚为有理。郧国公,我大唐乃礼仪之邦,身为东道主,高昌太子是客人,岂有客人承让主人之理?”
殷峤会意,收回短剑,向麴智盛抱拳施礼道,“太子见谅,殷某失礼之处,万望太子殿下‘大人大量’!”
麴智盛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冷冷地回了两个字,“承让!”便拂袖返回座位。目光扫向梓婼,见梓婼一眼崇拜、痴迷地紧盯殷峤,更是气得直哆嗦,心口胀痛不已,别提有多憋屈!
☆、第46章 醋海翻波,无意争春(二)
作者有话要说:呃!工作繁忙,小红又来骚扰,作者倍感鸭梨巨大,再次拖延更文,实在无颜面对人众亲家,望众亲大人大量,谅解作者!谢谢谢谢~~
麴智盛回到坐位,殷峤仍站在场中央,正欲开口向太宗提及婚事,不想又被长沙公主起身给打断了。
“皇上!”李元瑾缓步至殷峤身侧,半垂眼帘道,“长沙有一请求,不知是否当讲!”
太宗抬了抬浓眉,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答反而看向身边的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会意含笑,对李元瑾言道,“长公主,且听本宫先行宣布一件喜事!”
众人聚精听之。
“圣上尊太上皇为长公主指婚之事,已然将行大婚之礼定于十月初八。”
见仍站在场中的殷峤对其身侧的长沙公主微笑颔首,又猛然听闻指婚之事,婚期已定,梓婼的心狠狠一颤,莫非被指婚的驸马是他?……立政殿里,长孙皇后问她是谁的眷属,她竟当着长沙公主的面说是郧国公的……难怪众女眷看向她的神情怪异;难怪长孙皇后安排她坐在公主身侧;难怪长沙公主不愿理睬她……一瞬间,诸多猜想从梓婼脑中涌出,感觉今日入宫,她就像个跳梁小丑般丢人现眼!他将她掳到此地带入宫中,就是为了今日令她难堪吗?梓婼羞愤、委屈地望向殷峤,一双杏眸里隐隐地蒙上了一层雾水。
麴智盛原本心里窝着一团火,乍听指婚一事,亦是一怔,但见梓婼望向殷峤的神情,不觉心中暗喜!莫非这是老天赐予他的机会?(他与梓婼想到一块去了!)
李元瑾听闻长孙皇后所言,白晳的面颊顿时绯红起来,行礼道:“谢圣上!”
即是好友冯兆卿婚期已定,殷峤自然为他高兴,自己与梓婼之事,只待稍后有机会再向圣上启禀,想到此处,殷峤便俯身施礼告退回到坐位上。
太宗见李元瑾羞涩的模样,勾起嘴角开口道,“指婚一事早于去年颁布。朕自登基以来,累于国事繁重,迟迟未定长公主大婚之期。此事已经一年,朕颇感歉然。再拖下去,确不成体统,故朕命礼部议妥具奏,望长公主莫怪朕迟至此时方将婚期拟定!”
“皇上!”李元瑾施礼福身,“皇上心系国事,以国事为重乃明君所为,长沙又岂会怨怪皇上?”
太宗略微点了点头,“好!长公主贤淑明理……”说时目光飘向冯兆卿,见其心不在焉,便加重语气接着又道,“此乃附马之幸也!”
李元瑾一双如月的大眼,亦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仍端坐于席间,发呆出神的冯兆卿。
冯兆卿虽一再告诫自己,梓婼与之毫无关系,可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一路之上与她相识相熟的点点滴滴。于汴州出事后,殷峤亲自救其脱险,今日又将她带入宫,其意显而易见,溢于言表!只是,那高昌太子于汴州便不择手段地掳走梓婼,此番再次相遇,又以高昌国太子身分示人,倘若他仍对梓婼势在必得,开口求婚,岂非……
见冯兆卿无动于衷,连头亦不曾抬一下,李元瑾心中那股嫉火腾地一下蹿了出来,隐在衣袖下的嫩指渐渐缩握成拳,紧紧捏起。
他莫不是被那媚子迷昏了头?!不知谢恩,却于坐位上愣怔发呆。冯兆卿如此失态令李元瑾愤然不已,顿时将一腔怒火暗自喷向了正于心中哀怨的梓婼。
梓婼见殷峤面带笑容回到坐位上,又听太宗所言,眼中的泪珠不争气地终于溢出了眼眶。不想被人瞧见,便举起茶杯小啜一口,放下后,趁着低垂眼帘之际,用丝帕拭口,顺带将面脸上滑落的泪珠拭去。
坐于冯兆卿身旁的殷峤见他始终无动于衷,便忍不住偷偷戳了戳他。冯兆卿倏地抬起头,左右看看,见众人目光皆投向自己,顿感不妙,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一伸,却差点打翻置于他与殷峤之间的茶杯。殷峤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那个茶水四溢的茶杯。
梓婼再次抬眼时,正见到殷峤扶杯。
长孙皇后见冯兆卿如此失态,立即圆场,戏言道:“驸马听闻婚期已定,莫不是太过激动方才失态?”
此话在梓婼听来,却是对殷峤所言,刚刚抹掉眼泪,鼻子一酸,眼中又腾升起雾气。
除去梓婼,众人听闻长孙皇后之言,皆嬉笑起来,太宗亦忍不住微笑摇头,并未怪罪冯兆卿。
李元瑾月眉紧蹙,暗自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开口道,“皇上,刚刚郧国公剑舞风采有目共睹,想来郧国公今日带入宫的云裳姑娘亦才艺非凡。长沙诚邀云裳姑娘一展才艺,不知云裳姑娘可否赏脸?”
梓婼心弦一紧,由殷峤身上收回目光,心中暗讨,如此针对她,无非是想令她出丑,她岂能遂了他们的心愿?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本来无意争春的梓婼决定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现给在场众人。她杨梓婼的尊严岂能轻易被人践踏?!
“哦?”太宗听闻素有不近女色,“冷面”之称的殷峤带了个姑娘入宫,不免心生好奇,放眼扫向席间众人。一下被端坐于下,身着石榴色襦裙的梓婼吸引住目光。
虽已了然于心,嘴上却仍询问道,“长公主所言之云裳姑娘是何人?”
长孙皇后本想示意太宗梓婼所处方向,却见他的目光已然直射向梓婼,便将到唇边的话吞了回去。
梓婼听闻太宗询问,立即起身款款来到李元瑾身旁,施礼回复道:“禀圣上,民女便是云裳。”
臣贵们见花容月貌的梓婼袅袅婷婷地走上前去,无不低声赞言,称其貌若天仙。
太宗近距离地又将梓婼细量一番。果然婀娜多姿、娇艳惊人,如仙子下凡。殷峤将其带入宫,足以说明他已然动心,想到此处,太宗的唇角不由缓缓上扬,那“冷疙瘩”终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