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一直不停地盘桓着那句,“只想念着谢朗一个人,不想生下皇上的孩子”,他走到白旋好面前,看着下方跪趴着的白旋好问道:“青妃真的……跟你这样说过?”
白旋好跪在地上,不知如何作答。
慕容度的心却因这沉默一寸一寸的冷了,放之以前,他或许并不会听这一面之词,也不会相信夏青若是故意摔掉孩子的。
可是人总是关心则乱,白惜妤的面容是那样的镇定,是在为自己的姐姐抱不平,一向温和大度的白旋好却说不出一句话。
就算白旋好真的是凶手,那么夏青若为什么要为她隐瞒?难道在她眼中,自己的孩子都比不上一段区区的朋友之谊吗?他一直苦苦期待着的孩子分量何其浅,又何其不堪?
白旋好和白惜妤一直跪在地上,直到慕容度明黄色的龙袍消失在宫门口时,白惜妤才扶着姐姐站起来。
白旋好蹙眉,“你怎么知道皇上没有查出来什么?”
白惜妤理了理袖口,轻笑,“他若是查了出来,早已把姐姐治罪了,根本不会来这里,更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是与姐姐无关,都是青妃一个人做的 。”
幸亏只是把小药丸藏在人参的一部分里,又叮嘱宫女说,那部分最是滋补,要提早先吃,现在什么证据都没了。
白惜妤望着白旋好蹙眉担忧的面孔说道:“姐姐,不用自责,他和青妃的间隙并不是你造成的,皇上若是相信她,又怎么会来盘问你?你若是承认了才是糊涂,牺牲了自己,皇上也只不过找到一个借口相信她,以后呢?再说,倘若这次青妃流产的事不是你害的,而是别人害的,没有我在这里,你也一样会被皇上当做疑犯。姐姐,你太忍让了,你越忍让他就越不会注意你。”
“但你也不用这样火上浇油。”
白惜妤微微一笑,“现在不火上浇油,将来便只能锦上添花。”
兰儿正跟夏青若谈起刚刚的事,声音也略带着余颤,“小姐,皇上的样子好凶,真的好吓人,我没有说错什么害了小姐吧?”
夏青若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小姐,其实我也觉得孩子掉了挺可惜的。”半晌,她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是摔掉的吗?你那天根本就没下过床。”
夏青若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说:“有些事情,命中注定,不能强求。”
其实,孩子摔掉了,她也并不是不心痛,毕竟是第一个在自己身体里面孕育成长的生命,她也曾在一直想着要给他取个什么名字,以后要教他什么……
第一次做一个母亲,那种悸动是难以述说的。
但是,现在可惜,心痛又能怎么样呢?孩子已经回不来了。
这件事,牵连下去,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遭殃。整个御膳房为了这件事已经闹得鸡犬不宁,很多太监宫女都被审问,毒打致死……
慕容度却走了进来。
看见了她也没有如同以往一般温存体贴,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不能强求?
刚刚在门外听到她的话,只觉得冷风一阵一阵刮来,浑身发凉,心都被什么狠狠戳着,漏着鲜血……
竟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他为她几乎已是付出了全部的心神,她也并不知道,他在朝野之中为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无论怎么样,他只是希望她在他身边。
自己是贪心了,不仅仅是想要他在乎她,也希望她在乎他……
他想跟她,真正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自从谢朗离开后,在她的眼里,到底什么是可在乎的?如果对他的孩子,对她身体里他的骨肉都不在乎,那么对他又能真正在乎到哪里去?
心被这样的想法扔到了谷底,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她,他转身走进了内室……
当他得知孩子没有了,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自己的惋惜心痛,而是怕她难过。
他一直努力地安慰着她。
他一直隐忍着自己第一次当一个真正父亲的伤悲,一直让自己成为她可以依靠的男人,诉说悲伤和痛苦的男人,但是后来他才发现,她根本就不需要他。
……竟然有种自己被遗弃了的感觉。
她几乎很少跟他说过心里话,每次他问她,她也只是寥寥开口,神情寡淡……对他的感情流露得最多的也不过是感激。
他曾经想,有这样就足够了。
不要去在乎她心里还是想着谢朗,不要去在乎她对自己的冷淡,不要去在乎她在他身边时常常的落寞……可他是人,并不是神。
他不可能一直看着她,身体在他身边,心里却还一直想着另外一个人。
已经是九月份了。
天空有着薄淡的微凉,远方时常滑过飞鸟的痕迹,耸上天空的枝叶有种凋落之前的肃穆,她的身体也渐渐地开始恢复。
然而恢复不了的,是她和慕容度之间的关系。
自从她流产后,慕容度便很少来到静宫,就算过来也是趁着她在睡梦之中,看一眼就走。
她并不是不知道他在误会着什么,可是自己的心里总有一种很难述说的情绪。
不想去解释,不愿意去解释。
她不会告诉他,自己也曾在午夜梦醒时想到这个丧失的孩子,心头涌起阵阵酸涩,她也不可能告诉他,她这样只是不想伤害皇后和任何人……
一日,夏青若和兰儿外出时,碰见了曾经的华妃。
因为当初夏青若的求情,华妃的女儿羽轩从音妃手里转交给了皇后,皇后对她一向甚是宠爱,甚至每至初一十五允许华妃和羽轩相见。
羽轩已经三岁,人长得甚是聪明伶俐,却有些沉默寡言。
每每一双如水的秋瞳总是静静地低垂着,也许是人从小心思敏感,即便是白旋好对她如同亲生女儿,她也依旧与她有着疏淡的隔离。
当时的华妃正在细心的逗弄着自己的女儿,小羽轩也因为亲生母亲的到来眼神亮晶晶的,但是她一看到夏青若走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又立即垂下了。
她很少见生人,也很怕见生人。紧紧地搂住了母亲的脖子不肯放手,华妃让她喊夏青若母妃,她也只是声如蚊蚋的细细喊了一声,华妃朝着夏青若微微一笑,有些对于孩子的无可奈何,然而更多的是满满的宠爱。
其实最令兰儿和夏青若惊诧的并不是羽轩而是华妃。
短短几个月,华妃如同变了一个人。
她衣着简朴素淡,几乎不饰金钗……这当然并不是最主要的,如今的她竟然有种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沉静大度,脱去了那些锦衣朱钗,反而显得馥郁袅袅,气自芳华。
华妃和夏青若走了一阵,谈起了有关于冷宫的点点滴滴。
其中,她特别提到了一个人,便是曾经慕容度父皇的一个妃子,圆觉。
圆觉并不是那个妃子的真名,是她出嫁以后的名号。
她以前的名字几乎已是无人知晓了。
她在冷宫已经二十余年,日日修行佛法,劝导这些来到冷宫,心怀不甘的妃子,渐渐地,竟然把一向自傲自负的华妃劝得平淡祥和。
华妃说,也许是人脱去了利益和欲望的诱惑,心也会特别的静。在冷宫的日子里,她其实想了很多。女人争来争去,斗来斗去,寻的不过是一个男人的宠爱。
可是为了这个男人的宠爱去糟践别的女人,却是万万不值得的。
因为心始终在男人那里,他想给你的,自然会给你,不想给你的,你再争也得不到。
因为以前的事,她还特地向兰儿道歉,弄得兰儿连连摆手,憋红了脸摇头晃脑地说不用。
最后看着她抱着羽轩一路嬉笑走过去的样子。
夏青若忽然觉得那是一种解脱。
已经开始不再在乎那个男人对你的心,反而忠实于自己平静的幸福,开心是自己给自己的,快乐也是自己给自己的。
看着羽轩亮晶晶的眼眸,挥动着胖胖的小手,环住华妃的脖子,咯咯的笑着,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逝去的那个孩子。
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孩子在身边总是要安慰得多。
人的心总是太复杂,你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变,即使它一遍一遍地承诺着你,不会变。
夏青若看过华妃的事情后,人也想开了很多。
过去的记忆已经不可留了,与其一遍一遍的执着于过去,还不如认真地去过现在平淡的幸福。
夏青若让兰儿通知夏府的福伯,那是一个已经在夏府里面做了三十多年的老管家,跟夏青若很是亲厚,她想把谢朗的那件草屋送给他养老。
他已经老得快走不动了,牙齿也掉得光光的。
可是每次夏青若来信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守在门外,看着那些小厮通报完,夏大人,夏夫人轮流看过后,就会捎带着跟他提起。
夏青若每次写信,都要写:愿福伯身体安好,健康长寿。
这世上除了父亲母亲,对她好的人还有很多。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离开,可是相聚的每一刻,都应该是一份暖暖的感动。
只是,在夏青若把这封信寄出去十天之后,兰儿忽然带回来一个消息,福伯去过看那间草屋,却发现那件草屋没有了。
确切地说,是烧成了灰烬。
、第三十三章
在肃杀的高深天空下;那片废墟如同支离斑驳的黑色粘稠,已经有些日子了……被烧焦的木条紊乱地交错在暗黄色的草原上;蜘蛛织补着灰蒙色的蛛网;已经分不清别的什么。
远方灰蒙色的天空像是一下涌入了黑色的洞口,无尽地吞噬。
夏青若和兰儿站在那里。
旁边一个樵夫走过;兰儿上前问答:“大叔;您知道这间草屋是什么时候烧掉的吗?”
“哦,这间草屋啊。”大叔挑着担子,看了一眼,“就是上次有个什么皇妃来过之后;当天晚上就烧掉了。”
兰儿不由自主地看向夏青若,连她这么笨的人也能猜得出是谁做的了。
夏青若却没有说话。马蹄声踏进,郑明翻马下来;“青若,你怎么会在这里?”郑明踌躇了一下说道:“青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认为你应该知道。”
顿了顿,他说:“我知道谢朗的消息了。”
“其实当初谢朗离开你,是另有原因的。”夏青若和郑明坐在高高的山坡上,风吹起她的长裙,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谢朗的出征其实都是当时六王爷的一手策划,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谢朗手中的兵权。谢朗后来受了伤,被苏玛所救,一养就是一年多。”
“他在伤还没有完全养好的时候,听到了你的事就赶着回来见你,可是,刚刚还没到了城门口,就发生了谢家灭门,你和谢老夫人都被烧死的事实。后来六王爷找到了他,说谢老夫人在是他手上,只要他肯离开你,他就不会伤害谢老夫人。”
郑明看了看她,说道:“谢朗故意让你误会他和苏玛。但是你让他留了下来。留下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收到了谢老夫人的一根手指头。六王爷告诉他,只要他在你身边的多待一天,就每天砍谢老夫人的一根手指头。谢朗被迫离开了你。”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回来找你,在出城之后,他想了很多办法,但是六王爷的人一直监视着他,直到他回到哈克。”
“其实,你和他最后一次的交接应该是在那片草原上。当时你听到的声音是真的,因为苏玛是蒙马的妹妹,她喜欢谢朗,蒙马想把苏玛嫁给他,但是他不肯。蒙马就把他抓了起来,苏玛以死相逼,带谢朗离开,却在回去的途中被失踪了,谢朗为了恩义,回去找她,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两个。”
“我也打听过谢老夫人的消息,她在得知自己是用来要挟谢朗的时候,就已经投井自尽了。尸骨我已经找了起来,安葬了。”算是他为他这个兄弟尽的一点点心意。
当初,他还误会过他。
他担心的看着旁边的夏青若,她听着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才缓缓起身。
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去。
郑明站起身来,看着她走在草地上的背影,风大了起来,挂起枯草,隐隐有着悲怆和苍凉之势,她的背影微小而孱弱,渐渐模糊不清。
晚上是夏国的辞岁宴,夏青若本以生病推辞,可是慕容度却以为那是借口,严厉地声明过,任何宫妃不得推辞。
墨色星空,如同琉璃般透明。
夜幕遮盖下,一栋栋雕栏画栋间似乎是漾在星光中的玉宇琼楼,微光荡漾着,楼层也仿佛在空气悬浮了起来,底下是璀璨的人间灯火。
万家灯火漾着星光的河流,飘荡起夏国灯火璀璨的皇宫。
夏国的辞岁宴是整个夏国人举手欢庆的盛典。
这是一年的开始,辞岁,也就意味着脱去了以往所有的悲哀霉运,迎接新的开始和幸福。整个夏国皇宫里都是张灯结彩,锦缎结幄。
慕容度的心情却怎么都欢乐不起来。
他眼神一直不由自主落在下方的夏青若身上,原本他以为夏青若说生病只是推辞不参加的借口,却没有想到,如今的她竟然这样消瘦……
但是瞬间,他就把眼神移开了,蓦地闪过一丝深沉和心痛,举起酒杯饮了一口。
撩人夜色如水凉。
星点在远方微闪,浩大的星空之下,却是带着酒味的奢华与迷醉,仿佛浮起一层昏白的酒气和着俗世灯火荡上天空……
轻歌曼舞,丝竹管弦,华灯宫墙,亭台楼廊。
纱衣轻袂,玉食酒馔,琉璃灯瓦,国色天香。
月色寂寥。
人的心因为过于清醒更显悲伤冷淡。
她静静垂下眼。
琥珀华光中的酒水微漾着天上的月光星点,整个墨色的天空都仿佛倾泻在了里面,厚重的一杯玉液琼浆,承载了此刻的整个夜色。
醉人的香味袅袅袭来,轻纱飞舞间带着娇柔的媚。
然而这个世上,到底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谁能大胆的歌一曲曲终人不散。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能够恨吗?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手指紧紧地攥住了胸前的衣物。
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心里的疼痛仿佛也连着身体,像是有什么把心狠狠地收紧着,连同那种伤悲如同利器不停地往最深处转动……
几乎连呼吸也快不能了。
白旋好看着慕容度的脸上立刻就显出了担忧而焦急的神色,几乎恨不得立刻赶到她身边……但是,他只是紧紧地握住酒杯一段时间后,就吩咐身边黄公公。
紧接着,黄公公走到夏青若身边,跟兰儿扶着她一起离开了。
夏青若离开之后盛宴,慕容度一直未发一言,神情也变得极端淡漠,几杯连续的饮酒中也能依约地看清他眼神中一丝担心和愁苦……
她心中微微叹气,世间之人,哪怕九五之尊,谁又能逃得了一个情字。
慕容度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在宴会中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