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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向北急驰,张原见大兄张岱精神不佳的样子,问:“大兄怎么了,纵欲过度?”
张岱笑了起来:“什么纵欲,根本就没成好事。”
张原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夜听王微提起过,故意赞道:“大兄真正的坐怀不乱,弟拜服。”
张岱翻白眼道:“我倒是想乱一乱,无奈蔻儿正来月事,说起来我还真是巧,去年在湘真馆,李雪衣肚子痛,我陪了她一夜,昨夜李蔻儿呢,也腹痛,我以热肚皮贴她肚皮,那细嫩的肚皮与我小腹挨挨擦擦,却又不得泄火,你说这要不要命?”
张原大笑,说道:“大兄还记得冯梦龙《喻世明言》第二十九篇的‘月明和尚渡柳翠’否,大兄就是那月明大师。”
张岱笑骂:“胡说,我才不做和尚,李蔻儿哪里逃!”
说说笑笑,到了翰林院,张原取了昨日准备好的讲章入宫给皇长孙讲课,张岱依旧在翰林院讲堂学诗、学文翰、练习书法,到了傍晚散馆后在东安门外等张原一起回泡子河畔,用罢晚餐,张原要带王微回东四牌楼拜见内兄商周祚和嫂子傅氏,张岱也就不挽留了,那李蔻儿见王微要离开,恋恋不舍,这一路从金陵数千里到此,王微是她的主心骨呢,不过张岱对她很是体贴,她也没再向昨夜那般说要跟着王微去,只说:“微姑,明日来这边看蔻儿——”
张原与穆真真、王微一道乘车回东四牌楼,王微心里有些不安,张原安慰道:“我内兄他们早知道你了,今日认识一下,明日就让你住到李阁老胡同那边去。”
王微道:“李阁老胡同那边还是等商小姐来了再一道搬过去吧,若现在我一人搬去住,那相公你住哪边呢?”
扬州瘦马出身的王微是很善察人情、体贴人意的,张原如果现在就搬到李阁老胡同与她一起住,商小姐的兄嫂心里肯定不会痛快,难免也会造成她和商小姐之间的隔阂,而张原若不去李阁老胡同住的话,张原肯定会觉得委屈了她,这就让张原为难了,王微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前在秦淮河畔幽兰馆,那更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那种自由是有很大限制的,一个喇唬无赖都能羞辱她,无依无靠的苦处只有年龄渐长才会懂,有不少曲中名妓从良,但最后还是不能适应大户人家的妻妾生活,又出来重操旧业,那种日子就更悲惨了,聪明女子就要让自己避开那种可悲境地,王微当然是聪明女子,既倾心于张原,那就要为张原着想——
商周祚和傅氏见到王微,倒也没什么不愉快,既然澹然都接受了王微,他们做兄嫂的何必做恶人,而且这个王微在澹然分娩时出了大力,可说是救了澹然母子两条命,这时又见王微容貌美丽、言谈雅致,傅氏也有些欢喜,赏了王微几件首饰和几块布料,又让人给王微带来的三个婢仆安排住处——
只有一个人吃醋了,那就是十岁的商景徽,商景徽当然自认为是替小姑姑商澹然吃的醋,她那双亮晶晶的剪水双瞳目不转睛看着王微,想着小姑姑还未到京,王微却先赶来了,昨夜张公子哥哥就是和这个王微在一起的吧,这个王微又这般妖娆,景徽很有醋意,不过当王微含笑向她见礼时,她是很快就还礼的,并致谢道:“多谢你请了小手婆婆救我小姑姑。”
王微道:“商小姐吉人天相,就算我没请到小手婆婆,商小姐也不会有事的。”
傅氏道:“这个月底澹然和小鸿渐她们就要到了,那时可热闹。”
景徽很不快活地说:“到时小姑姑她们要搬到皇城西边住的,那边的四合院都整修一新了。”
傅氏道:“这里是窄小了一些,不方便同住,不过总比隔着几千里路好吧,以后你和景兰要去小姑姑那边还不是三天两头的事。”
景徽这才高兴起来,小姑姑来京可以带她们出外游玩的,想着以前在会稽的日子,景徽真盼小姑姑早点到京啊。
但景徽很快又有了一件极不快活的事,张原现在收到信不再叫她去代阅归纳了,王微不但为张原看信,还代张原回信,有好几个夜晚,小景徽走到张原门前,见张原和王微在油灯下念信、写信、言笑晏晏、含情脉脉,她都会在门边看上好半晌,直到穆真真看到她,叫声:“景徽小姐”,她才走进去,问声好,坐到一边静静看书,有时也和王微谈论一下诗词,王微赞叹这么灵慧的女孩儿世间少有——
这样一个个秋天的夜晚,景徽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儿了。
九月初十午后,张岱请翰社诸友还有他叔父张联芳在京中的一些朋友赴宴,为他纳妾庆贺,张原带着王微和穆真真去了,李蔻儿出来向宾客敬酒,原先的垂髫已经梳上去,薄施脂粉,丽色嫣然,美眸略一顾盼,就翩然入内,再不肯出来,阮大铖、倪元璐等人借着酒兴喧闹,要张岱将认识李蔻儿的经过一一道来,张岱也是豪爽的人,如实说了,众人大笑,又是行酒令,又是赋艳词,直闹到掌灯时分方散——
张原与王微、穆真真回到东四牌楼四合院,却见柳高崖在门厅坐着等他,说明日就要离京回金陵,张原便将早已写好的给邢太监的信和礼物让柳高崖带去,柳高崖离开后,张原进到内院见内兄商周祚,商周祚对张原与太监来往过多表示担忧,张原道:“都是以前的旧相识,以后我会谨慎的,多谢大兄提醒。”
九月二十四日,张若曦从青浦给张原和王微写了信来,张若曦已经收到王微给她的信,知道王微去了京城,她说本打算明年四、五月间与王微一起来京开办盛美商号,既然王微先去了,那她的计划也提前,明年过了元宵就与陆韬从青浦动身来京,会随船带上大批布匹绸缎,让王微在京中先选好店铺,京师的盛美商号规模要比南京、杭州的都大才行,她会在下月底让民信局送一千八两银子来交给王微用于筹办盛美商号——
张若曦给张原的信里先是说她和夫君陆韬还有杨石香等人八月十五在嘉兴运河码头等到了张耀芳和商澹然她们的两条船,张若曦的中秋节就是在船上和商澹然、小鸿渐一起过的,张若曦说五个月大的小鸿渐很可爱,白白胖胖,见人就笑,比张原小时候可爱,杨石香将八百册《伊索寓言》、八百册《焦氏笔乘》、一千册《喻世明言》、一千册《警世通言》,还有张汝霖推荐出版的现任云南参政谢肇淛的《五杂俎》两卷共一千两百册,都托张耀芳的船带到京中交给张原,由张原安排人手在京城开办一家翰社书铺销售,待书铺站稳脚跟后,下一步就是开办翰社书局——
张若曦还在信里向张原大致说了去年至今盛美商号的发展情况,盛美商号现在已有八家店铺,除青浦总号外,另有华亭、上海、山阴、会稽、杭州、苏州、南京,去年商号挣的钱都投入到雇佣工人、添加织机、扩大养蚕植桑和开设新店铺上,盛美商号是前年六月开设的,当时是张原和陆韬、张若曦夫妇各出银一万两凑成二万两的总股本,现在据张若曦估计,总股本已经不下五万两,但可供抽调使用的银子并不多,因为盛美商号扩张得太快,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
张原览信微笑,这次族叔张耀芳入京,还会带来大批翰社镜坊制作的各式眼镜,翰社书局、翰社镜坊、盛美商号都将在京城立足,书局、镜坊和布匹商号虽然都是他张原的创意并一手筹建的,两年多过去了,现在已经发展壮大,并不需要他过多操心,车轮滚滚自会向前,晚明,尤其是江南,经商之路还是很广阔的,只要路子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更何况这还是有大士绅背景的商贾,也许用不了十年,他张原名下资产就能达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银子,只有把这三个不同类型的大商号做大做强,才能成为他推行朝政革新的强有力后盾——
就在张原收到姐姐张若曦来信的次日傍晚,张岱带了一个健仆匆匆赶来见张原,张原一看,惊喜道:“能柱,你何时到京的?”
能柱是张萼的随从,与张联芳的仆人能梁是同胞兄弟,风尘仆仆的能柱笑呵呵叉手唱喏道:“介子少爷,小人是刚刚到的,小人前日在天津卫登岸步行赶来先向两位少爷报信,彛弦土轿簧倌棠堂魈炀湍艿骄!闭乓甲侄麖|,家里下人都称呼张耀芳为彛弦
张原大喜,让能柱进门厅坐着说话,细问来路光景,得知一路顺利,小鸿渐身体也很好,商周祚一家都甚欢喜。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六日午后,张岱、张原向翰林院侍读学士郭淐请了半天假,到朝阳门外的运河码头迎接远来的亲人,商周祚也破例请了半日假,带着妻子傅氏和景兰、景徽二女来接商澹然,商家的准女婿祁彪佳自然也来了。
秋阳朗朗,秋风飒飒,运河码头那一排公孙树的叶子掉得差不多了,结的白果也早被人摘去,枝干显得有些萧条,北京的冬天就要到来了。
朝阳门外码头不断有南来的船只,能梁、能柱和来福、汪大锤几个健仆等得不耐烦,沿运河西岸往南迎去,越走越远,张原都看不见他们人影了,却见商景徽取出白铜望远镜出来,笑眯眯道:“小姑父,怎么忘了千里镜。”
张原笑道:“是是,是我糊涂,小徽帮我看着。”
景徵便不时举着望远镜朝南边望一望,大约申时初刻,景徽从望远镜里看到汪大锤往这边飞跑过来,忙道:“小姑姑她们到了,汪大锤跑回来报信了。”
汪大锤跑得甚快,很快就离得近了,大叫道:“少爷,少奶奶她们的船过来了。”
张岱、张原、商周祚等人都沿河岸迎去,这一段河岸步行可以,马车不好行驶,傅氏也下马车迎过去,王微、穆真真、素芝一起跟着,沿河岸走了半里路,就见两条白篷船悬帆驶来了,来福和能梁、能柱兄弟跟在岸边走,能看到船头站着有人,却辩不清是谁?
张原心情激动,跑了起来,张岱紧跟着跑,两个人与那两条白篷船很快接近,这才看清前面船上站着的是张耀芳和张氏清客吴庭,张原停下脚步,与张岱尽量靠近河边,张岱大叫:“父亲大人——”
张原拱手叫道:“尔彛澹≈墩旁袄聪嘤!
张耀芳戴起近视眼镜,这才看清儿子张岱和族侄张原,喜道:“让你们久等了,宗子、介子,刘氏和商氏在后面那条船上。”
这边河岸不便泊船,张耀芳的白篷船无声驶过,后面的船过来了,张原看到戴着珠箍、穿着青莲色衣裙的商澹然立在船头,身后有个乳娘抱着个襁褓婴儿站在舱门边——
张原叫一声“澹然”,这一刻心里真是欢喜。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口福
白篷船稍稍贴近左岸行驶,张原、张岱这些来迎接的人就在岸上跟着船往码头方向走,商澹然提醒夫君走路小心,不要只顾着扭头看着船上却忘了看脚下的路,这路可不平整,又回头看了一眼周妈抱着的襁褓婴儿,对张原笑道:“又睡着了,方才都是醒的。”让周妈把小鸿渐抱进舱去。
张岱的妻子刘氏待在舱中不肯抛头露面,张岱的心情也远没有张原喜悦,他宁愿刘氏留在山阴,这些日子他和李蔻儿亲密得简直是蜜里调油——
两条船在码头泊下,布上踏板,张岱上船扶着父亲张耀芳上岸,张耀芳与其父张汝霖无论体形还是容貌都很象,体躯肥胖,戴着眼镜,笑呵呵与张原打招呼:“贤侄,恭喜啊,去年十月初九你们从山阴八士桥上船赴京赶考,当时谁能想到我山阴张氏竟能一科三进士,你还是一甲第一的状元!”
清客吴庭笑道:“山阴龙山是风水宝地啊,四十五年前阳和先生高中状元,四十五年后介子少爷成了我大明最年少的状元公,放眼江南乃至整个大明朝,这样的门第能有几家?”说罢向张原、张岱郑重行礼。
以前张原眼疾未愈时吴庭曾为张原读过书,并且曾指点过张原的书法,张原称吴庭为吴先生,很是客气。
商周祚走过来与张耀芳寒暄,二人以前也是认识的,现在算起来张耀芳比商周祚长了一辈了,不过张耀芳不敢以长辈自居,依旧与商周祚以平辈见礼——
穆真真、王微和景兰、景徽姐妹已经上到后面那条船拜见商澹然,商澹然见王微在这里,虽然惊讶,这时也无暇询问,景兰、景徽这两个侄女欢天喜地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说话,景徽仔细看着商澹然,说道:“姑姑,你比以前更美了,又白又美。”
商澹然生了孩儿后,身材比以前丰腴了一些,有着成熟妇人的娇美风韵。
商澹然摸着景徽整齐的额发,微笑道:“小徽都长这么大了,小兰都快和姑姑一般高了,这日子过得真快,三年前的二月二十日你们离开会稽入京,这一别都快四年了,姑姑可是很想你们呢。”
景兰比幼时腼腆一些,只是笑,不怎么说话,景徽依旧话多,和幼时一般依恋商澹然,张望道:“小鸿渐呢,我要抱小鸿渐。”
周妈笑嘻嘻抱着小鸿渐上前,景兰、景徽、穆真真、王微一齐聚过头来看,粉嫩的小婴儿睡得正香,细软的额发,微微张着的小嘴不时“吧嗒”一声,似在睡梦里吃奶呢,王微惊喜道:“鸿渐小公子比满月时长大了很多了,小孩儿长得真快!”
张原和张岱这时也上到这边船上来,张岱向商澹然作了个揖,叫声:“商弟妇远道辛苦,我那鸿渐侄儿呢,让我看看。”
张原与商澹然相视一笑,张原对周妈道:“让我抱抱。”抱过儿子仔细端详,心里道:“这是我的孩子,我喜欢。”心里既欢喜又沉着,有子万事足就是这种沉着。
一边的张岱道:“鼻子、嘴巴与介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孩子,大伯有礼物给你。”从怀里摸出一块苏州制玉名家陆子冈镂雕的四色和田玉螭虎玉珮,掖在襁褓里,这种红紫绿白的四色和田玉极名贵,四色分明,寓意福禄寿喜,很难得,又是出于陆子冈之手,这么一小块玉珮估价不下三百两银子。
老仆符成、还有商澹然的侍婢云锦、玉梅和名叫白马的小厮过来向张原磕头,武陵看到亭亭玉立的云锦,一个劲地傻笑,云锦脸通红,不理睬他——
码头上人声嘈杂,聚在这边的人气息各异,六个月大的张鸿渐醒来了,眼睛乌溜溜看着抱着他的人,一眨不眨,商澹然轻轻揉了一下儿子的小脸蛋,笑道:“仔细认认这人是谁?”
小鸿渐点漆一般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张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