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传四海的张状元竟要习武,这实在是惊世骇俗。
张原道:“我每日早起都要练几遍拳术,为的是强身健体,先贤王阳明、唐荆川文武双全,让我仰慕,今日幸遇王师傅,不请教等于入宝山而空手回。”
张原习武,倒不是想成为大高手,因为这已不可能,体质、年龄摆在这里,这毕竟不是金庸的武侠世界还能易筋洗髓玄功灌顶,更何况他也没精力整日打熬身体,个人武艺再高对国家也无大益处,只是遇到太极宗师不学一学实在可惜,学得三招两式让自己在遇到袭击时不至于毫无抵抗能力,总不能全靠别人护卫啊,艺多不压身嘛——
王宗岳见张原器重他,自是心喜,说道:“张大人愿意学这粗蛮小技,在下岂敢藏私。”心里也知道张原是出于好奇,这种少年公卿哪里吃得了习武的辛苦——
次日一早,张原来到外院客房向王宗岳学习太极拳,王宗岳先向张原讲解他的太极拳论:“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一以贯之……”
强记是张原的优势,王宗岳只说了一遍,张原就全记住了,不由得让王宗岳感叹状元公的聪慧非常人所能及。
午前,杜青钢、洪纪、洪信三人如约到来,张岱这日也过来了,素芝上月底为张岱生了一个儿子,明天就满月了,张岱是来请张原夫妇明日去泡子河畔喝他儿子满月酒的,张岱好客,喜结交三教九流人物,与杜青钢、王宗岳就同席饮酒叙谈起来,张岱已知张原上疏请求出使朝鲜,本想让能柱、冯虎随张原去,现在看张原有杜松举荐的武林高手相助,自是放心。
未时初,酒宴未散,白马来报朝鲜使臣柳东溟求见。
已经是二月末,大明皇帝册封朝鲜世子的旨意还未下达,这让柳东溟心急如焚,所以来拜访张原询问对策,张原建议柳东溟再上疏请求皇帝册封,别无他法,柳东溟无奈,只好再次恳切上疏请求万历皇帝开恩册封——
就在张原与杜青钢、王宗岳等人饮宴之时,浙、楚、齐三党首领也聚集在大时雍坊方从哲府第中商议京察之事,吏部尚书郑继之、刑部尚书兼署都察院事李鋕与方从哲商议后决定撇开万历皇帝自行举行京察,晚明的官员就有这么大胆,他们有祖制和惯例可循,万历皇帝不批复京察之期就是怠政,他们必须抗争——
三月初二,丁巳京察在未获万历批示下,由吏部尚书郑继之、刑部尚书兼署都察院事李鋕、文选司郎中王大智、考功郎中赵士谔、吏科左给事中徐绍吉、河南道御史韩浚协理举行,三月初五,察疏送到了内阁直房,吴道南一看,礼部主事丁元荐、户部浙江司署郎中事陆大受、刑部郎中马德沣、刑部主事傅梅、刑部郎中李俸、户部郎中李朴等东林党人俱名列察疏,这些人将被免职——
第四百五十四章 拾遗之鞭
吏科都给事中姚宗文和礼科都给事中周永春原本是打算不但东林党的官员要尽数逐出京城,与东林关系密切的两京官员也要借这次京察或冠带闲住、或降调出京,浙、楚、齐三党要一统朝政,但大权在握的文选司郎中王大智却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只把六位东林官员列入察疏,而放过了一批与东林党人关系密切的官员,比如左春坊左庶子孙承宗、右春坊右庶子成基命、任户科给事中不满两年的杨涟……王大智解释说如果牵连太广必引起皇帝的反感,下旨取消本次京察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丁巳京察未获皇帝批示——
姚宗文与王大智争辩良久,但王大智心意已决,吏部尚书郑继之支持王大智,齐党首领亓诗教也未力争,姚宗文只好作罢,现在考察的都是五品(含五品)以下的官员,而翁正春、孙慎行这些四品以上的东林大佬还在等着姚宗文他们去拾遗弹劾呢——
内阁直房的吴道南看了吏部送上来的察疏,轻轻叹了口气,京察是吏部的职权,内阁无权干预,更何况首辅方从哲支持三党主持的这次京察,他吴道南孤掌难鸣,好在三党并未牵连太广,但名列察疏的这六名东林官员看来是保不住了——
三月初六,察疏呈到了万历皇帝面前,首辅方从哲还有一道解释奏疏,历数京察延期的危害,把吏部和都察院不经皇帝批准就举行京官考察理解为忠君爱国,万历皇帝见木已成舟,也无可奈何,于是将察疏批红下发,察疏上的六名东林官员被全数免职,三党取得了京察首场大胜。
皇帝既已批复察疏,就表明皇帝同意举行京察,四品以上的官员就要在察疏批复后的七日内上疏向皇帝述职,这些述职奏疏除了上呈御览,还要向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公布,所以官员述职时对自己溢美隐恶是不行的,给事中和御史们这些负责监督的台垣官有权拾遗,所谓拾遗就是帮助官员回忆,诸如任职期间出了什么差错、收了何人贿赂、家人是否枉法,四品以上的高官交际广泛、宗族家人牵连甚多,而且人无完人,总有可拾遗之处,所以一旦被拾遗,这个官员就只有上疏辞职,目下科道官多为三党中人,正多方搜罗那些东林高官的缺点过失,没事也要找点事出来、小过则说成大罪,要借拾遗把翁正春、孙慎行等人尽数逐出京城——
姚宗文知道王大智与张原关系不错,王大智这次的心慈手软或许与张原有关,张原置身丁巳京察之外,暗中为东林张目,搅乱三党的团结,这是姚宗文最恼火的,可是暂时又拿张原没办法,又担心张原在后面的拾遗中再生风波,所以姚宗文建议礼部郎中邵辅忠再次上疏皇帝,请求尽快下旨册封朝鲜世子,姚宗文的意思是张原要去朝鲜那就赶紧走——
三月初十,邵辅忠上疏,万历皇帝这次批复得很快,三月十二日诏旨下,恩准册封朝鲜王子李祬为朝鲜国世子,委任翰林院修撰张原为册封使,又因为是册封朝鲜国世子,特任命张原为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詹事府是掌管东宫事务的机构,张原作为东宫属官出使朝鲜国册封其世子是最合适的,右春坊右赞善官阶与翰林院修撰一样是从六品官,并非升迁,但从翰林院到詹事府就是一个资历的累积,这对张原以后的升迁很有帮助——
天恩浩荡,册封的大事终于确定下来,朝鲜使臣柳东溟、许筠等人欢天喜地,每日候在礼部衙门敦促天朝使团尽快启程,五月初八就是王子李祬的生日,行程紧迫啊,册封正使由皇帝定,副使则由礼部和行人司指派,行人司命阮大铖作为副使随张原同往朝鲜,富贵公子出身的阮大铖深以为苦,且喜正使是张原,一向交情好,说得上话,那就走一趟吧,谁让他官职是八品行人呢。
张原这几日更是忙碌,三月十三日,他到礼部接受册封诏书,又与阮大铖、柳东溟等人商定出京日期为三月二十二日,使团的其他成员要尽快确定下来;
三月十四日上午,张原与阮大铖一道拜会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骆思恭命甄紫丹率六十名锦衣卫校尉护送张原出使,骆思恭知道张原与甄紫丹相识,故命甄紫丹同行,甄紫丹在去年底的女真奸细案中立功,从百户升为副千户,正是风光得意时,本不想离京,但骆指挥有命,他岂敢不遵,当即前来拜见张原,问明出京日期,他要立即挑选校尉、准备远行事宜,张原问起那个被捕的女真奸细昂阿巴,得知已绝食而死,昂阿巴倒是硬气,始终未开口说出那个红脸书生的身份;
三月十六日,张原领着穆敬岩、洪纪、洪信三人到兵部申请调令,这三人将随他去朝鲜,张原直接找兵部郎中祁承爜,由祁承爜带着他去办理调令自然一切顺利,而在本月初,杜青钢已经领了兵器盔甲离开京城回榆林,这次兵部军械司给了延绥边卫五百支新式燧发枪;
族叔张耀芳三月初八离京回绍兴,张耀芳在京为孙儿庆了满月,三月春暖花开,水路畅通,就决定启程了,张原写了家书、备了礼物让族叔张耀芳随船带回家乡交给父母双亲,随同张耀芳回江南的还有王微和姚叔、薛童、蕙湘四人,王微处理好了南京旧院幽兰馆的事将于七月间返京——
三月十七日,张原接东宫旨意,皇太子朱常洛要接见他,派来传旨的太监正是钟本华,张原略作准备,跟着钟太监入宫,路上钟太监问起张原出使朝鲜的缘故,张原略略解释了几句,钟太监道:“哥儿听说张先生要去朝鲜,往返需半年余,很是不舍呢,本来这月二十六又要重新开始出阁进讲了。”
张原道:“皇长孙殿下聪明好学,我很愿意教他,请钟公公设法为我保留东宫讲官之位置,我从朝鲜归来再为皇长孙殿下讲学。”
钟太监点头道:“张先生的事就是杂家的事,杂家自当尽力,哥儿敬重你,不会让人取代你这日讲官之位。”
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在东华门等候张原,与张原一道去见皇太子,张原现在是翰林院修撰兼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作为东宫属官第一次觐见皇太子,掌詹事府事的钱龙锡礼应引见。
皇太子朱常洛在慈庆宫奉宸殿接见钱龙锡和张原,无非嘉勉了张原几句、赐了一些礼物,钱龙锡和张原便告退了,出了慈庆宫大门,皇长孙的伴读高起潜追了出来,叫道:“张先生请稍等,哥儿与张先生有话说。”
钱龙锡向张原拱拱手,先出宫去了。
张原立在御药房前等候,三月中旬天气,煦暖宜人,御药房临御河种了一大片罂粟,花开灿烂,嗅着罂粟花香都让人精神一振,不知这些罂粟作何药用,忽然想起后世有关于万历皇帝吸食鸦片的传闻,万历皇帝就是因为依赖鸦片才怠政不出宫门的,难道鸦片就是这御药房熬炼的?
张原摇摇头,深宫秘事不是他能深究的,万历是否吸毒只能成为历史永远的谜团了——
“张先生,摇什么头?”
客印月的声音在身畔响起,张原转头一看,客印月穿着紫色宫裙,脚上穿着绿色缎靴,高挑轻盈的样子,细眉扬起,那双媚目却眯睎着,探究似的打量着张原——
皇长孙朱由校正由钟本华和高起潜陪着出慈庆宫大门往这边走来,客印月腿长,先赶来了,她是有话对张原说,客印月道:“张先生要出使朝鲜,是不是也要顺路去一趟叶赫双城见见我的两位兄长?”
叶赫部现有两大首领,一为金台吉、一为布扬古,金台吉是叶赫那拉东哥的堂兄,居叶赫东城,布扬古是东哥的胞兄,居叶赫西城——
张原微笑道:“客嬷嬷多虑了,我出使朝鲜与正月东岳庙之事没有任何关联,客嬷嬷是不是东哥并不重要,我不想追究真相,只要客嬷嬷爱护皇长孙,那我就与客嬷嬷没有任何冲突,我们会相处和很好。”
客印月美眸流转,轻笑道:“张先生说话让人听着总是这么舒服,小妇人不由得就信了——”
张原道:“建州老奴野心勃勃,意欲灭叶赫再南侵大明,叶赫忠于大明,与建州是世仇,大明一定要保住叶赫——我此番出使朝鲜,也的确想多了解些一些辽东边务,不知嬷嬷可否让令弟客光先与我同行?”
客印月双眉蹙起,眼睛盯着张原,低声道:“张先生莫非是想把我弟弟作人质?”
张原一笑:“客嬷嬷为何如此多疑,我是征求客嬷嬷意见,嬷嬷既不肯相助,我又能怎样,罢了,殿下过来了。”
朱由校、钟本华、高起潜三人走了过来,客印月转而对朱由校道:“哥儿,张先生说他也很舍不得你,但国事为重,张先生出使朝鲜归来后还会来教你读书的,你也莫要难过。”
第四百五十五章 誓言与喜事
水平眉、尖下巴的皇长孙朱由校开口便问:“张先生几时去朝鲜,又几时回来?”显得依依不舍的样子,少年朱由校养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祖父和父亲给他的感觉是恐惧、严厉、多疑和隔膜,母亲王才人多病,不能常在一起,西李对他并不慈爱,魏进忠、魏朝这些内官对他倒是百依百顺,但这些人都是奴婢,不能给他情感的依托,他很依赖乳娘客印月,对客印月的感情似恋母又有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只有张原给他对等的而非教训式的教导,朱由校觉得张先生既值得尊敬又可亲近——
张原作揖道:“殿下安好,册封使团已定于本月二十二日启程,来回总要半年,望殿下多多保重。”
朱由校道:“张先生也多保重,回来为我讲朝鲜见闻。”
又说了一会话,张原告辞,朱由校让钟太监和小高送张先生到东华门,他和客嬷嬷立在大片大片盛开的罂粟花边目送,客印月望着张原的背影,眸光意韵复杂,她想起自己十六年前的誓言:
“谁能杀死佟奴儿,我布喜娅玛拉就是谁的女人!”
时光匆匆,今年她都已经三十二岁,当年的女真族第一美人成了叶赫老女了,真是可悲啊。
张原从东安门出了皇城,这时大约是巳时末,春阳朗朗,道路边树木青葱,枝叶滤下闪烁光斑,来福、汪大锤,还有身材魁梧的马阔齐和矮小干瘦的舍巴就站在树下等着他,这两个土兵简直愚忠,秦良玉临别时叮嘱他二人要保护好张原,所以现在张原走到哪里他们两个就跟到哪里,张原有时让他们不必跟随,他们却不听只顾跟着,他们只牢记秦良玉的话,这让张原略感无奈——
几个人绕过大明门往李阁老胡同行去,刚走到西长安街,却见武陵匆匆跑来,叫道:“少爷,大小姐到了,若曦大小姐到了,还有陆姑爷也来了。”
张原大喜,他知道姐姐张若曦上半年会来京城,没想到三月中旬就到了,当下加快脚步回到李阁老胡同寓所,见姐夫陆韬坐在门厅喝茶,廊下箱笼一大堆,一群婢仆正忙忙碌碌整理——
张原与姐夫陆韬寒暄了几句,二人一起入内院,张若曦正与商澹然和穆真真正在阶墀上坐着说话,小鸿渐在张若曦怀里咿呀学语,眼睛乌溜溜看着姑母,笑嘻嘻也不认生。
“小原,哈哈,蓄了胡须,还穿着鹭鸶补子的官服呀。”
张若曦眉开眼笑,抱着侄儿起身,上下打量弟弟张原,心花怒放的样子,状元郎啊,她在青浦都颜面有光,都知道她是新科状元的胞姐,她在陆家的地位现在是当家作主一言堂。
张原笑道:“姐姐、姐夫辛苦,我还以为你们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