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战抬头看了白迹一眼,后者下意识便避开了他的视线,他遂转过头望着白姝卿问道,“与王爷闹别扭了?”
“……”白姝卿不愿提起这事。
白迹却被白战那一眼盯得心里发虚,轻咳一声替白姝卿解释道,“大哥受伤,卿儿心中担心着急,又觉得大哥是因为王爷才会受伤,心急之下迁怒于王爷,两人之间便有些不愉快……不过大哥不必担心,王爷其人大度,为这点事不会与卿儿计较,待卿儿自个想通了,两个人自然和好如初。”
喉间一抹咸腥涌上来,白战用力压下,一字一句略显吃力,“卿儿不懂事便罢,你也跟着胡闹,”见白迹无言以对地垂下头,白战碰了碰白姝卿的手背,轻了声问道,“你可知王爷是如何受的伤?”
白姝卿压下心头浮上的那抹怪异不安,摇头低声道,“我不知。”
“先前一战,我与藩王邓游之子于马上交战,他佯装教我刺伤令我放松警惕,是王爷替我挡下他忽然刺来的长枪,否则我极有可能再也无法见到你们面容,我想也是那时王爷去到王府的家信才会突然断掉。”
白姝卿惊愕地抬眼,似在消化白战这番话的含义,慢慢令自己平静下来,半晌才道,“那王爷……当时受伤严重么?”
白战轻扯嘴角,“王爷的营帐就在不远处,卿儿心中有什么疑问为何不去亲自问他,嗯?”
白姝卿迟疑地站起身,手抓着两侧的衣服支吾道,“大哥,那我……去看看他,你且好好养伤,天亮后我再过来。”
“去罢。”白战朝她轻轻摆手,柔声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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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景淮营帐里已没了光亮,白姝卿命帐外守卫的侍卫莫要出声,她慢慢掀开帘子,弯腰进了去。颈上立刻被抵上了尖而凉的硬物,白姝卿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此时此刻,原本该在榻上躺着的人却站在离她不远处,举着手臂,手中长剑伸向她。
尽管克制了,白姝卿还是发出了轻微的惊吓声,帐外侍卫听到异响,正要掀帘而入时楚景淮沉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
“诺。”
楚景淮收了剑,却不捻亮帐内灯光,而是慢慢走到榻边,一掀衣摆坐好,对绞着手指站在原地的人说道,“你过来做什么?”
白姝卿下意识地撒了谎,“大哥已醒了过来,他想安静休息养伤,我在那里只会打扰他,所以我——”
“那为何不宿在昨夜的帐子里?”他打断她,淡淡问道。
白姝卿一怔,旋即抬头看他,他淡然地坐在那里,于黑暗里看不清属于他的一丝表情,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片刻忽然道,“……对不起,那我回我的帐子里睡。”说罢转身便走,却在即将碰触到帘子时教人用力地扣住了手腕,她侧头望去,方才还好好坐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她身侧,他身上的龙涎香一点点充盈了她的鼻端。
“说罢,找我有何事?”他笃着眉头,手上的力道不减,“以你的脾气,一定是有事找我才会这么忽然过来。”
“我……”白姝卿用力挣了挣,挣不开,悄悄吸了口气说道,“我听大哥说,你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我是代我大哥来谢谢你——”
手腕猝然剧痛,白姝卿忍不住轻轻“啊”了声,便听得他道,“我救他只是不想父皇失去他的左膀右臂,大哥骁勇,底下兵将对他甚是拥戴,若军中无他,这仗打不打得赢还是问题,我并非为了你才救他,你又凭什么替他道谢?”
“你说的不错,”白姝卿听他如此说,心里反而慢慢平静下来,轻声道,“但他是我大哥,无论如何,我都该感谢你对大哥的救命之恩。”
“仅是这样?”
不然还会因为什么?白姝卿轻轻点头。
下一瞬,楚景淮顺势握着她的手,穿过胸前的衣襟,令她的掌心覆在伤口之上,白姝卿浑身一颤,单凭触感便足以想像伤口的触目惊心,那种痛她也曾尝过,这时抚着他胸口的伤,从指端蔓延到右半侧身体,密密麻麻地疼得厉害。
以往面对他,她总能牙尖嘴利,这会却像有什么忽然梗在喉间,五脏六腑也跟着难受起来。
楚景淮却忽然松开了她的手,稍稍退后一步,负手而立、背对她望着帐外,语气微微冷了,“你走罢。”
眼睛适应了帐内的黑暗,帐外月光照进帐内,高大的身躯拖着身后长长的黑影,莫名显出几分寂寞,白姝卿忽觉眼前的画面有些熟悉,似在百年千年之前,一样的月光下,有谁这般长身玉立、不染纤尘,又有谁嗓音甘甜柔美,却带了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在思念远方亲人吗?”
他转过头,空白的面容一点点浮现,嘴角略略勾起,眼中却无波无澜更无丝毫笑意,一字字道,“我没有亲人。”
“那……我做你的亲人好不好?”
脑海中盘桓的声音戛然而止,白姝卿缓缓走上前,手臂从他身后环上去,轻轻抱住了他的腰。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僵,她反而更坚定,在他身后低声道,“我不走。”
“若是为了我救你大哥的事,不必勉强——”
白姝卿贴着他的后背摇头,“在我们那里,夫妻本来就该同床共枕的,夫妻感情不和才会分居而处。”
“你们那里?”他转过身来,淡淡反问。
白姝卿脑子飞快一转,“我是说在我们将军府,传统便是如此,就像爹跟娘,就算吵了架也歇在一起,一觉醒来便和好如初了。”
楚景淮忽地笑了,“白将军果真治家有方。”他敛去笑意,又忽然问道,“你确定今夜要留下?”
白姝卿点头。
“你既选择留下,若发生了什么,你也不会后悔?”
白姝卿迟疑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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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后背与他的胸膛仍紧紧贴合,她如一只小猫儿蜷缩着嵌在他怀里,醒了身子却懒得动,抬臂随意捉起他的一缕发握在手里把玩,他的长发乌黑,居然相比她的还要更柔软些。
“醒了?”身后的声音低哑传来。
“嗯,”她低低应了,小声道,“我正准备去看看大哥,你再睡一会?”
“一起。”
两个人携手走进白战的营帐时,床上的人明显是诧异的,不消一会白战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吩咐服侍的人先下去。白姝卿从楚景淮掌中轻轻抽出手,自觉接过汤药,坐在床边喂白战喝下。
“待大哥养好伤,咱们便可以回宁安了。”
白战看了楚景淮一眼,“其实若卿儿想念宁安,不妨跟随王爷先行,我养好伤再同你三哥一起回都城,到时再与爹娘跟你团聚。”
白姝卿却摇头,“我想留在这里陪大哥养伤。”
楚景淮轻咳一声打断二人,“我已派人向父皇禀明,少将军负伤,我与白迹留三万精兵在此驻守以护少将军安全,待少将军伤势转好,即刻率兵返回都城。”此地毕竟是邓游的地盘,不可久留。
白姝卿忽然想到楚景淮向她提过的太子准备在他回程中刺杀他一事,心思慢慢动摇,大哥晚些回宁安,这样便不会遭到太子伏击,是好事,不过……她回身看向楚景淮,他正盯着她看,此刻便与她对视。在将来那种时候她是该与他在一起的。
“我同你一道回宁安。”白姝卿望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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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太、委、婉、了、一、点?
↑如果你们不知道我在说啥我就该蹲到墙角哭一哭了(┬_┬)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难换真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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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楚景淮率七万士兵而返,除去留下驻守保护白战的三万,余下十万人由白迹率领同日出发,走的却是大道旁的小路,两路人马中各有一位忻王,一位忻王侧妃以及一位年轻的少将军。
马车晃过平坦的大路,马车里白姝卿忧心忡忡,三哥那里比楚景淮所率士兵多出三万人,走的虽是小路,较楚景淮这边却更易成为太子攻击的目标。大哥已经为战事受伤,她回宁安尚且不知该如何向爹娘交待,若三哥再出什么事……
她不敢想,一直以大哥三哥为骄傲的父亲会怎样,疼爱三子的母亲会不会伤心难过……
抬眸向身侧那人看去,马车微晃,他手中卷宗却被他稳稳握着,如斯时刻,他竟依旧是不动如松的淡然,似乎即便从马车外忽然向他刺来一剑他也能毫无惧色地两指扼住剑身,不使它前进半寸。看他这副宠辱不惊、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这边该不会发生大事。
“冷?”他头都不抬地发问。
白姝卿正欲摇头,腰上横过来一只手臂,身体的悬空感令她惊颤出声,旋即整个人稳稳地坐在了他腿上。
“……”白姝卿憋了半天忍不住说,“王爷似乎很喜欢这姿势,只是王爷便不嫌妾身重么?”
楚景淮眼睛不离开手中卷宗,右手却不规矩起来,待她又羞又怒、脸红得似她袖上红梅一般,他收回手,同时淡淡笑道,“现在懂了吗?”
白姝卿心中暗骂他不要脸,腾地一下站起,脑袋便不及防地重重磕向马车顶盖,耳边开始嗡嗡作响,这痛令她连泪都无法挤出,捂着伤处坐回原处,嘴上却早已忍不住大声喊了他的名。
马车外的侍卫迅速围上来,战战兢兢道,“王爷——”
楚景淮掀开帘子,身子前倾拦住侍卫望向白姝卿的视线,淡淡道,“娘娘饿了,你去寻些吃的过来。”
侍卫领命而去,楚景淮终于舍得放下手中书卷,掌心轻轻贴上她的发顶,冷硬的声音难得在对着她的时候软了下来,“痛么?”
白姝卿记起上次他讲这二字还是对着秦汐颜,那时他爱她护她,明知是秦汐颜的手段还是对她斥责,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对着她的时候也这般柔情似水了?似乎是在她为他挡那一剑之后,他对她有了几分真心,他做事虽然会不留痕迹地对她甚至她的家人一番利用,到头来他却是的的确确救了大哥一命,这中间曲折,已不是谁对谁有恩,谁又欠了谁便能说清的了。
更何况,他们还……
楚景淮见她迟迟不答他的话,脸上便有了几分不耐,蹙眉道,“磕傻了?”
原本还为与他牵扯太深犹疑甚至懊悔,这会他方一开口,一切担心瞬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作多情的尴尬以及对那晚自个的妥协无边无际的悔意。
她学着他以前的样子哼道,“你倒是希望我磕傻了。”
楚景淮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又在闹什么别扭?”
“王爷,属下已经为娘娘寻来饭食。”马车外侍卫的声音打断二人。
沉默片刻,楚景淮起身撩起帘子,接过侍卫手中食篮,又立刻将帘子放下,坐回原地的同时将食篮重重搁在白姝卿身侧,“吃罢。”
“妾身不饿。”
还未完全收回的手顺势将食篮提起搁在左手边、远离白姝卿的方向,竟忽然闭上眼,对着空中道,“不吃便一直饿着,”末了又添上一句,“这是今夜的晚膳。”
不吃便不吃,想她当年加班,忘记吃饭是常事,坚强如钢的胃还不是一直好好的,白姝卿轻嗤一声,也如他一般闭上了眼。
安静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因为白姝卿平静下来忽然记起方才要求他的事,一咬牙睁开眼,瞪着他闭目养神的那张俊脸,刻意温柔了嗓音道,“我担心三哥他会有事,太子要杀的是你,皇上儿孙多,我爹娘却只三个儿子,一位已经受了伤,你忍心令我三哥也负伤回京么?更何况,若你有事,我是绝不会弃你而去的。”
楚景淮听得她最后的话呼吸一滞,缓缓睁开眼,嘴上却说,“三哥不会有事。十万兵将之中又有精兵五万,护他足矣。”
“可万一,太子带了更多人马刺杀你呢?三哥他虽聪明,心却终究不够狠,若太子使了什么阴狠毒辣的手段,三哥未必能够应对。”
“三哥不会。”他只淡淡道。
白姝卿一愣,方明白他口中三哥是指太子殿下,又听得他接着道,“三哥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在他确定我真身的行踪之前,他绝不会轻举妄动。”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果真如楚景淮所料,一路顺遂。
冶华是大梁最神武的军队所在,行至此处,六万士兵留下,余下一万精兵随楚景淮一同返回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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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懿帝一大早便出了城门相迎,他对楚景淮又恨又爱,对楚景淮的母妃却只剩下亏欠,想到他们的儿子打了胜仗,几乎将邓游在西南的势力铲除,心中喜悦欣慰,若辰妃在天有灵,心中对他的恨会减少几分罢?
一人一骑忽然飞奔而来,嘉懿帝的贴身侍卫急忙抽出腰间佩剑,身后百余人闻声而动,亦纷纷挡在嘉懿帝身前。
“什么人如此大胆?!惊了圣驾你担当得起么?!”大太监汪横尖着嗓子高声喊道。
马上那人身披铠甲,分明是白将军三子白迹的模样。嘉懿帝从众人身后步出,拦下弓箭手,负手而立,对着刚刚翻身下马跪在他身前的白迹说道,“何事如此惊慌?”
只见白迹伸手往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顿时跌落在地,又有侍卫拔剑相向,嘉懿帝轻抬手拦下,蹙眉道,“聂爱卿怎地化作少将军模样?”
“回皇上,”聂照鲁恭敬道,“卑职只是按照忻王吩咐行事,至于这个中缘由卑职不知。”他垂着头,手臂微颤,“忻王如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测,卑职冒死来报,惊扰了圣驾,罪该万死。”
嘉懿帝心中一惊,得汪横相扶才站得稳,急忙问道,“路上到底出了何事?你与朕回宫仔仔细细交代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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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姝卿醒来发现四周黑黢黢一片,鼻端闻得浓重的血腥味,头痛欲裂,身子处处酸痛,右肩上压着什么重物,白姝卿抬起左臂,剧痛锥心刺骨,她还算冷静地想——该是摔断了罢。
从那般高的山崖坠下,她能活命算她命大,就是不知道身边这个人是死是活。她身上疼痛不敢乱动,只能出声喊他。
“楚景淮,楚景淮?楚景淮你死了没有?楚景淮你还活着么?活着的话就给老娘起来!”她浑身没有力气,连最后恶狠狠的语气都变得软绵绵的。
记忆回到落涯之前。
离开冶华之后,军队挑了小路来走,行至山下,楚景淮命众人翻越面前的山,这一带大雪方歇,山路难行,纵是千里马,赶路多日亦显吃力。行至半山腰时,马车寸步难行,楚景淮跟她一同下了马车,山壁陡峭,楚景淮干脆将她背起。
半个时辰之后,她见楚景淮额上沁出薄汗,立刻挣着要下来,楚景淮方一将她放回地面,有几百名黑衣人由山脊攻下,山间顿时血流成河。
十几位黑衣人很快找到楚景淮的位置,齐齐向楚景淮跟他身边的她攻了过来。祥伯认出其中一人是当夜行刺楚景淮的黑衣人,当即冲上前去为楚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