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应该是女的,”站在柱子后头的谭九摸着下巴说。正在整理腕甲的顾边城闻言只是淡然一笑,谢之寒却不顾形象的白了他一眼,“酒坛子,就这么两个时辰的功夫,你一会儿说他是男,下一刻又说她是女,真侮了你神医的名头!”
谭九不忿地回头瞪谢之寒,“这能怨我吗?她脉象诡异,阴阳同在,要说长相怎么看都是女子,可偏偏又有结嗉,状似天然,”说到这儿,谭九又指指正在和鲁维说笑的水墨,“可你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多甜,自带了一股女子才有的妩媚……”
听他这么说,顾边城和谢之寒都下意识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水墨恰好站在一盏仿古宫灯之下,氤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了她的笑容上,一时间,不知是灯映人,还是人映灯……
一无所觉的水墨这会儿心情不错,原以为中了什么“奇毒,却莫名其妙的解了。那个叫谭九的医生虽然没有细说,但向水墨保证她体内毒素正在消失,待他配些药调养即可。
那个木石姻缘听起来像是个不能碰触的秘密,水墨很识时务的没有追问,反正她自己也有秘密,元睿和他的药。想到这儿,水墨越发相信,元睿一开始就打算除掉自己,以绝后患,只是他那么会算,绝没算到自己不但撑过了战场厮杀,种种绝境,竟然还误打误撞地解了毒。
“阿墨?”鲁维发现水墨的笑容有点僵,小声地唤她。“嗯?”水墨把脑海中对元睿的厌恨和对元爱的担心藏了起来,微笑着看向鲁维。天真的鲁维没有多想,只是有些羡慕地摸了一下水墨的甲胄,“真好,你现在也是战士了,居然还成了神将大人的亲卫!”
水墨勉强克制住自己抽筋的表情,什么战士,什么亲卫,只要能让自己平安的活下去,她宁愿什么都不要。顾边城把自己带在身边,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智慧”?也许是为了那个木石姻缘,水墨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对于一个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人,想太多无疑是为难自己,水墨终是忍不住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她不想让鲁维知道的太多,因此只是玩笑着说,“算了吧,有什么可羡慕的,你知道我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这就是典型的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啊!”鲁维咯咯笑了起来。那边的谭九他们也被水墨这句话逗笑了,顾边城忽然发现,自己这几天笑的似乎比之前一年的都要多,他笑容一敛。
嬉笑的鲁维忽然表情一变,迅速把脸转向一侧,水墨好奇地看看他,心说这个表情叫羞涩吗?然后转头看向另一边,几个将军府中的侍女正端着盘盏向内宅走去,她们也是眼波流转,看向灯下的水墨。
一身戎装的水墨看起来很俊俏;再加上她看人“直勾勾”的眼神,几个女孩儿立刻红了脸,碎步离去。水墨耸耸肩膀,弹了一下鲁维已经变得通红的耳朵,嘿嘿笑说,“说吧,看上哪个了?”顾边城在去赫兰之前,并没有忘记鲁维,将受了伤的他先送入了太平关的临时府邸,想来在此期间认识个把美眉也算正常。
鲁维愈发羞涩,但好在他早就习惯了水墨偶尔大咧咧不像女子的语言,低声回了一句。水墨朝侍女们离去的方向又张望了一眼,啪的一拍鲁维肩膀,笑说,“喜欢就上啊,客气什么?”
谭九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这是女人该说的话吗!!谢之寒眉头一挑,兴味盎然地看着水墨,又看看表情镇定的顾边城。那边水墨和鲁维的谈心显然还没结束,鲁维小声地说,“好像她有相好的了。
说完鲁维冲水墨笑了笑,想表示自己不在意,可那笑容落在水墨眼里,跟哭也差不多了。水墨在心里叹了口气,男人一辈子的纯情大概也就这么一次了,她安慰地摸了下鲁维的头,“她不是还没嫁人呢吗,既然喜欢就去表白啊,喜欢一个人不是错,干嘛难为自己?”
鲁维似懂非懂地眨巴着眼,隐身在柱后的几个男人却各有所思,谭九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了水墨下一句高论,“再说了,有句话说的好,就算名花已有主,偶尔也可以松松土嘛,哈哈哈!”
“嘭!”谭九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柱子上……
看见谭九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低咒连连,谢之寒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笑声惊动了正在和鲁维开玩笑的水墨,她下意识地寻声望去,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碰,廊下光线不明,那眼眸竟似有些透明。
“将军!”偶像的出现让鲁维惊喜又慌张,他赶忙拜倒在地,水墨收敛心神,也跟着单膝跪下行军礼。“免,起来吧。”顾边城的声音清越平和,明明有段距离,但字字清晰,一如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强大却不尖锐。
水墨和鲁维又拜了一下这才双双站了起来,一双天青色薄底官靴忽然出现在眼前,低着头的水墨一怔。“我是该叫你小子呢还是丫头?”戏谑声入耳,水墨只觉得手臂上寒毛都竖了起来,未及回答,侍卫首领罗战快步走了进来,拱手朗声说,“将军,帅府来人,请您赴宴!”说到这儿他迟疑了一下。“知道了,”顾边城从廊柱那边迈步走了出来,经过谢之寒身边时,也不说话,微笑着伸手一扯。
“哎,”正观察水墨的谢之寒下意识想挣扎,奈何被捏住了臂弯麻筋儿,只能乖乖地跟顾边城往外走,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谢之寒或玩笑,或嘲讽,或冷酷的表情水墨都见过,却第一次见他吃鳖的样子,登时忘了方才的紧张,忍不住一笑。
忽觉不对,水墨眼风一转,那个酒坛子大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光直勾勾的但绝不猥琐。虽然他也去赴宴,但还是那副胡子拉碴的样子,想想之前“看病”时自己还勒过他脖子,水墨尴尬地笑了笑,想表示善意,没想到那家伙的表情越发诡异,忽然摸了摸自己脑门,念叨了一句,“物反常则妖啊……”说完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什么妖?阿墨?”有听没有懂的鲁维悄声问,见水墨不理他以为没听见,竟用肩膀轻触了一下水墨。水墨没好气地想,还能什么妖,人妖呗!罗战无意间帮水墨解了围,他沉声道,“水墨,你已是将军近卫,还愣着做什么?”“啊?是!”还没有习惯自己新身份的水墨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跟了出去。
鲁维现在是马童,看见罗战锅底般的凶脸,他偷偷吐了下舌头,也跟着水墨往外跑。看着他们的背影,罗战轻皱眉头,一个身体瘦弱,长得娘们兮兮;另一个还是胎毛未退的小鬼,真不知道将军为何要把他们带在身边。
旁边偶尔经过的侍女们看见高大威武,身披软甲的罗战,皆窃窃私语,可当罗战看过去的时候,她们又因为他“凶狠”的眼神而瑟瑟发抖,有人甚至把手里的盘子都摔落在地。
“女人……”罗战冷漠地收回了眼光,女人对于他而言就代表着麻烦。想到这儿,罗战表情越发不耐,他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也许今晚正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呢。
天色将晚,远处的霞云如胭脂般层层叠叠,太平观众一派繁华景象。若不是城墙上戒备森严,还有着战火留下的痕迹,你甚至想不到这座城关曾差点被赫兰人攻破血洗。中午进关时,周围欢迎的百姓都是男性,可现在从城中穿过,四周民房的窗子都半掩半开,各种引人遐想的布料和声音甚至香气就藏在那后面。
女人对男人而言永远有一种魔力,水墨坚信亲卫们尽管目不斜视,但他们的背脊都越发挺直有力。顾边城和谢之寒也身着软甲,而非平时战斗的银甲,但他们都带了一种奇特的头盔,看起来有些像西方中世纪的武士,脸只被遮了一半,但这样反而让他们的面容看起来更加神秘。
“啊!”水墨突然低叫了一声,训练有素的亲卫们无人慌乱,依旧各行其职,看也不看水墨一眼,只有罗战一人策马来到她身边问,“何事?”
“呃……”一样东西正挂在水墨的软甲上,水墨将它摘了下来,竟是用茉莉花做成花束。刚才突然飞来,差点打倒水墨的脸,她被吓了一跳。几声娇笑传来,水墨闻声看去,路边竟是一排两层高的房子,天虽未全黑,但已灯火通明,数间屋子好像是相通的,数个衣饰艳丽的姑娘正挤靠在窗边,唧唧咯咯,你推我搡地在说些什么。
见水墨抬头看她们,登时又是一阵激动的笑闹,一个穿着水红色衫子的姑娘被推了出来,她貌似羞怯地对仰头看她的水墨一笑,手腕轻挥,登时又是几个花束落了下来。水墨任凭花束打中她的头,又从肩膀滚落,傻乎乎的全无反应。那些女人不知说了句什么,竟齐齐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娇媚,引人遐思。
“恭喜你了!”谢之寒笑嘻嘻地回头看向水墨。“恭喜什么?”水墨不明所以地问。男人们都一怔,谢之寒越发笑得别有意味,“你真的是个男人吗?连落花有意都不懂?”水墨在心里翻白眼,我当然懂,我还懂得流水无情呢!见水墨那不忿的表情,谢之寒搓搓下巴,瞟了一眼不为所动的顾边城,突然露齿一笑;扭头跟谭九悄声说,“酒坛子;不用烦恼;看来今晚你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了……”
计中计(一)
正往嘴里倒酒的谭九听见谢之寒低声笑语,他不禁歪头扫了一眼表情有些迷茫的水墨,看来他真的不懂。屋舍里透出的光线时明时暗,水墨一袭黑色战袍合身服帖,束腰的银色软甲愈发衬得他蜂腰挺背,发色如漆,肌肤洁净,眼神明澈,明明容颜清秀如室女,可偏偏又有着一些男人都没有的自信和大气。再想起水墨那诡异的阴阳脉,谭九就觉得牙疼。
身旁谢之寒翘起的嘴角让谭九很不爽,他正想开口,几声清脆的哨音从侧后方穿来,顾边城一勒缰绳靠向旁边让路,整个骑队立刻跟着动作停住,但无半点人声马嘶。水墨回头看去,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正在士兵们的保护下,向这边驶来。
没一会儿离得近了些,灯笼上那斗大的“燕”字立时清晰可见,只见开路的燕府近卫一甩手,哨声登再次响起,四周的民众早就躲得远远的。水墨这才看清,他们的鞭子是特制的,鞭稍上系着一个哨子,只要跟空气摩擦,就会发出声响。看来这是燕府用来驱赶民众的专用“警笛”,怪不得顾边城也会让过一旁。
“这声音好响,”一直跟在水墨身后的鲁维凑了过来悄声说,水墨一扯嘴角没说话。那马车愈行愈近,铿锵的马蹄声,不时响起的尖锐哨音,让人感觉有些压抑,周围的人群似乎连呼吸声也不闻。
眼瞅着马车就要从这边经过,可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停在了骑队的一侧,领头的燕府近卫拱手行礼,看似态度恭谨,可并未下马,“将军。”顾边城却点头还礼,未及开口,一个柔媚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神将大人,谢大人,还真是巧啊。”
原本对马车还有些好奇的水墨顿时觉得眼角抽搐,车帘子被人微微掀起,纤细的手指恍若透明,被花汁晕染的指甲嫣红,虽看不到马车里的人,但水墨分明听到身后抽气之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鲁维吞咽的声音。水墨苦笑着想,要是那些男人见过这只手握刀的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色与魂授呢。
“红衣姑娘,”顾边城淡淡地点了点头,对于原本是阶下囚的风娘被燕府如此礼遇,他好像一点也不吃惊,并称呼了她的假名。车里的红衣停顿了一下又娇笑着说,“原本应下车行礼,只是妾身不便露面,还望将军,大人海涵。”这算什么,示威吗?在看看燕府没有一个下马的近卫们,水墨眉头轻皱。
“哈哈,”谢之寒一声朗笑,“红衣姑娘不必客气,你身份特殊,还是不露面的好。”“哧,”水墨忍不住笑了出来,傻子也听的出谢之寒话里的嘲讽,可偏生他一个脏字没有,单从字面上看,倒像在夸奖似的。
车里的风娘本来正暗自咬牙,忽然一声熟悉的笑声飘进了耳里,她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车帘一掀,风娘美艳的容颜立现,她穿了一身宫制秋香色衣裙,发髻高耸,金钗斜横,如不知道她身份,定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水墨?”
对那些目瞪口呆的男人,风娘看也不看,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水墨,脸色连变。看着面色红润,行动自如的水墨,红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水墨被风娘直刺而来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但转念一想,凭什么啊?要不是我命大,已经被她弄成活体蜡像了。想到这儿,水墨也学着顾边城的样子冲她点点头,“红衣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可惜,顾边城是气势天成,水墨却是东施效颦,但显然效果很好,红衣虽是笑容不变,但被她撩着的车帘子却无风自颤。
红衣暗吸一口气并伸手挽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借以让自己平静,再抬头已是一脸娇笑,“阿墨,换了这身衣服我还真没认出来呢?真是判若两人。”水墨好像没听懂她话里的讽刺,反而连连点头,一脸认真地说,“实在过奖,姑娘你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呢,呵呵。”
“噗!咳咳!”谢之寒眼睁睁瞧着酒水从谭九的鼻子里喷了出来,看来今晚谭九这条命要折在水墨这张嘴上了……
谢之寒毫无顾忌的笑声如针刺般扎着风娘的耳膜,一直弯在她唇边的笑窝仿佛也僵住了。风娘死盯着水墨,那只雪白纤细的手无意识地缩进了袖口,水墨觉得解气,就笑眯眯地跟她对视,丝毫不知危险临头。“红衣姑娘,属下兵士多出身乡野,言辞粗鲁,姑娘不要介意。”顾边城淡然的声音传来,字字清晰,风娘正在袖里动作的手指一僵,被水墨激怒而消失的理智顿登时回转。
风娘一翻手腕假装用袖遮容,嫣然一笑,“将军大人折杀小女子了。“她借这个动作妙目流转,不禁一怔,刚才只顾着水墨,罗战竟不知何时来到水墨身侧。他看似轻松地勒着缰绳,实则右腕正对着自己,风娘心里寒气顿起。罗战的袖箭就套在他右腕上,弹射之时快如闪电,精巧的箭上还抹了一种无名的毒药,见血封喉,风娘一想到敌人死在袖箭之下的惨状,忍不住微微一颤,自己的指尖针再快也快不过他。
“将军,时辰不早,还是且请先行吧,以免元帅久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燕府近卫头领忽然开口。顾边城一点头,“好,请。”又转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