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别过身,撇嘴道,“谁紧张他了!人家不过是紧张我家小姐!姑爷你也不想想看,我家小姐是什么情况下,接手康泰的?你倒好!装傻子一个,凡事还不得我们小姐亲自动刀?!偏你这样不知道疼人,这会子只知道肚子饿!”
被翠儿一顿抢白,子恒也不好意思起来,低头不语,拿起那信纸,对着窗外的阳光,又仔细瞧着。
我笑着搂住她的肩,故意模仿赵仁彦对她的称谓。“那我就多谢谢姑娘的紧张喽!”
翠儿哎呦了一声,继续低头盛饭给我。
子恒忽道,“点支蜡烛!”
翠儿惊讶,“姑爷!大白天的,点支大蜡烛做什么?!”
我忙道,“先别管这些,只听他的做吧!定有他的道理!”
翠儿急急地点了桌子上烛台上的蜡烛。
子恒那边站起身,又是关窗子,又是拉窗纱。我也猜不出他要做什么,见他坐定了,只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把那信纸展开,对着烛光仔细照着,随后又摇头。
他一摇头,我这边也叹气。“算了!相公!咱们还是先吃饭吧!或许吃了饭就能有发现了呢?”
翠儿见状,也劝道,“姑爷,你还是跟小姐先吃饭吧!”
子恒点点头,放下信,想了想,默默道,“或许,我该问问季良,他知道的比我多!或许他会想到些什么。我总觉得这信里写的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端起汤碗,欲递给他。
“相公,先喝口汤。”
子恒一时回过神,一抬胳膊,却不巧撞到了我手里的汤碗,大半碗的汤水都洒了桌子上。
翠儿大叫,“哎呦!小姐烫到没有?”
子恒拉起我的手,又是吹,又是瞧,“这都怪我!都怪我!瞧烫到你的手了!”
我笑,“并不曾烫到,你瞎子紧张个什么?”
子恒仔细看着我的手,“倒还真没有红的地方!或许,这会儿不红,待会儿就红了!素素!你真不觉得疼?你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笑道,“瞧你!我真没被烫到!”
“阿弥陀佛!”子恒哈了口气,像真真放下了口气。
“瞧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七尺多高的爷们?!倒还念起佛来了!跟个老妈子似的!”
我笑着伸手想拧他的脸,可手落到他脸上又有些舍不得用力,就只摸了摸,又被他按住了手,双眼又水汪汪的,撒起娇来。
“娘子,刚刚真吓死我!我真怕因我不小心,你又受伤!”
我刚要说话,却听那边,翠儿叫道,“了不得了!姑爷!”
我跟子恒都望过去。只见她从桌子拎起那湿了半篇的信纸,一脸苦色,“这可是重要物证啊,这下可真是泡汤了!”
我伸手把信纸接过来,正想着用帕子吸上面的水,却发现那湿了的地方,有些“起皮”!
子恒也发现了,他匆忙把信纸拎起来,对照着烛火瞧,不一会儿,脸上浮出了笑意。“翠儿!你去把付义叫进来!还有,打半盆清水进来!”
翠儿还在那紧张这件“物证”,我见她杵在那里未动,就叫她快去。
不会儿功夫,翠儿端着半盆清水进来,付义跟在后面,脸上带着笑意。
付义走进来便急匆匆问,“大少奶奶叫我来,可是赵仁彦的事情有了结果了?哎!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情来!‘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可是咱们康泰最憎恶的事情,是人就得懂得报恩,懂得感激,懂得忠诚!”
我看了付义一眼,“付掌柜,你的道理说得不错。我觉得做人,还有一点就是别低估了别人!把别人当成傻子!”
说完这句,我指了指桌前面的椅子,看了眼他,微笑道,“付掌柜,请坐!”
“付掌柜,我平日里,就听说你很好,所以来到了总铺就很倚重你的。刚刚,相公学了个小孩子的把戏,给我瞧,我瞧着有些意思。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就想着叫你也过来瞧瞧,可是有趣不有趣?”
付义哈着腰点头,笑着,脸上的笑容有几丝不自然。
说着,我叫翠儿把那铜盆放到桌案上。
随后,我拿起那半湿的信纸,在付义眼前晃了晃,付义的脸立即就僵住了。
“付掌柜,这是你送来的,赵仁彦的‘罪证’。我跟相公忽然觉得这东西,实在是个很有趣的玩意!不信?你瞧瞧!”
说着,我一松手就把信纸放进了水盆里。翠儿眨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狠怕错过一点,而那付义却露出一脸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只见那信纸在清水里,泡着,不会儿功夫,上面的每个字便开始‘闹分家’,成了一个个‘方块字’,浮在水面上。
果然如同子恒所分析的那般,那信纸被一些汤水泡,有了些许‘起皮’,为何会起皮呢?子恒说,这信是付义特地找装裱师傅用赵仁彦写过的字,一个个拼做成的。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罪证”,不过是付义为了自保,而做出的把戏!
我指了指水盆里浮动着的那些“字”,“付掌柜,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解释?如果你不解释,我也猜得出你的用意。试问,这世上哪个行当不是优胜劣汰呢?可这所谓的‘优’,也并非全指什么才干出众。像你刚刚说的,懂得报恩,懂得感激,懂得忠诚,这些都是你的‘优’。”
“付掌柜,有多少老字号做到如今,都是因为,不曾随意赶走自己的老掌柜老伙计!我们康泰也是念旧的!展眼望望!康泰的掌柜,伙计,哪一个不是做了多年的呢?就算那些少数被开出去的人,也是自己有了错处,并非康泰无故开人。但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不适应了现在的位置,就被撵出去的!‘人尽其才’‘人尽其责’!你有什么样的才干,就该做什么样的岗位,你做什么位置,就该尽什么本分!”
“付掌柜,我与你说过的,只要你踏实心地为康泰做事,没人会抢你的位置!如今我多提拔一个人,并非我想对你怎样。我对你的工作是满意的。只是,我觉得,为了康泰更好的发展,我需要用一个有主张和新想法的人。而且你一个人的决策,往往会有偏失和考虑不到的地方,我想多个人,总是有好处的。至于赵仁彦那边,他有他的毛病,我相信,他会抓住机会,好好做这个副掌柜。我也希望,你抓住这次改错的机会,好好想想,什么才是重要的。”
我望着付义,他脸色比刚刚的难堪,有了些缓和。
忙得起身,一脸惭色,拱手道,“多谢大少奶奶,饶了我这次。我惭愧!惭愧!我,哎,真是太糊涂了!”
我笑,“我知你对康泰用过多少心血,你舍不得康泰,但康泰何曾舍得你这样的值得信赖倚重的老掌柜呢?人都难免一时犯傻。像我这样年纪轻轻就代相公接手康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心里头没底,才想多个人帮我,于公于私,这都不与你相干的!偏唬得你一时糊涂,做了这样的傻事!将来可别这样了!这件事,我们只当都没发生过!你照常做你的掌柜,只记得今日的教训便是!”
☆、翠儿怀春
付义千恩万谢着出去了。
翠儿狠狠地瞪着付义的背影好一会儿。
“小姐!这样的人!你还留着用!那还不是把老鼠留在米缸子里头了?!”
子恒勉强咽下嘴里的饭,笑道,“娘子,咱们的翠儿女侠,要开始行侠仗义了?”
我笑,“翠儿!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有我的原因。这个付义虽有些毛病,可他的好处也多着呢!你想想看,世人都有短处跟长处,十根手指头伸出来可还不一样长呢!”
说着,我走到她身边,笑问。“难不成,那个‘招人厌’,此刻在你眼里,却是十全十美的了?”
翠儿脸红了起来,扭捏道,“小姐净取笑人!才不是呢!”
吃了中饭,我跟子恒商议着就叫人把赵仁彦调来总铺里。翠儿一听说,“招人厌”要来,忙得收拾好食盒,就要往外走!
我急忙问她,“翠儿!你这是急得什么?”
翠儿忙道,“小姐这里要处理正事了,翠儿当然不便留在这里。”
我笑,“翠儿,你什么时候害怕起来他了!连见都不能见了吗?”
翠儿脸红着争辩。
“才不是呢!谁怕他呀!我不过,不想再跟他费口水!他这种人,没理也能辩三分!我才懒得理会他!”
翠儿嘴上如此说,也实际上后来几天都没往铺子来,午饭总是遣着别的丫鬟来送。我也不问她怎么了,瞧她整日吃睡不安的样子,便知道,这“病”全都由那个“招人厌”惹出来的!
子恒都笑说,少女怀春了!
我也觉得是,我也看出来,这个赵仁彦倒是跟我们家翠儿,这一撞就出了故事了!虽赵仁彦在周掌柜的嘴里,除了嘴巴坏之外,其他都不错。可我也不能眼巴巴看着翠儿往里面陷,就不管不顾的。
我总要帮她把把关才行!
为这个,我特地叫铁大力几个帮我打听打听,赵仁彦家的门风如何,赵老娘的为人,脾气如何。我那边叫沈婆帮我往赵家附近里走走,假装无意地跟赵老娘拉扯拉扯闲话。
总归,我不能让我的翠儿随随便便地就跟了谁。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子嫁人终归是一辈子的事情!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天底下的父母,也没有哪个愿意拿自己女儿的幸福随意冒险的。翠儿没有了父母,我爹又不在跟前,这事,我就得帮她忙活。
这么一打听下来,我发现,这个赵仁彦还真是不错的。他老娘也是个实诚人,不需那未来儿媳妇多少嫁妆,倒只希望媳妇懂事孝顺些就成,什么家底,什么出身,都无所谓的。
我跟子恒商议好,先看他们自己的情况,若相处下来,真的很合适,那咱们就顺水推舟,促成好事。若相处下来,两人不开心了,那咱们就装成不知道。
是午间,翠儿只吃了几口粥水和小菜,便枕着床上的海棠枕,眯了眼,小睡。不一会儿功夫,一小丫头跑进来,推她。
“翠儿姐姐!翠儿姐姐!醒醒!醒醒!”
“穗儿,你鬼叫什么?!这才什么时候,大家伙都午休呢!我这才刚迷过去,你又叫醒我!”翠儿揉着眼皮子,不悦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
穗儿靠过来道。“翠儿姐姐,刚有人过来说,西角门上有个什么公子来找姐姐,说定要姐姐出去见他,不然他这就要从正门进呢!”
翠儿扑腾从床上爬起来,“什么?!什么公子?公主的?!”
穗儿不过才十二岁,是个笨丫头!脑子又不是太清楚,做事说话都笨笨的,如今偏让她来传这个话,翠儿听得一知半解,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公子这么嚣张跋扈,竟敢来康府门前撒野?
翠儿还真不敢不去见,万一真是路清风或者陈隽亭谁谁的,有事来找她给她家小姐带话,可就不能耽误了!
翠儿想着,就提醒穗儿不许乱说出去。她照镜,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发髻,便由小路往那角门赶。
刚走到角门边上,就瞧见赵仁彦立在那里等着,眼光不时地往里面打量。
“是你?!”
翠儿一见是他,就忙得收回了正要迈出去的左脚,欲转身就走。
赵仁彦急了,“你出来见我,连句话都不说,这就要走?竟怕我怕到这个程度?”
翠儿扭过身,瞪他一眼,“谁?谁怕你了?!你有什么让我怕的?”
赵仁彦看着她,眼里尽是疼惜和忧心。
“你瘦了。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往铺子里去?是病了么?”
翠儿别过身,不看他。冷哼道,“笑话!你又不是我主子!我什么时候往铺子里去,是不是病了,也要你管?!”
她话还没说完,赵仁彦上前,就抓住她的手,把她从门内拖到他身边。
“你松开!松开!松开!”翠儿双手捶打在他身上,脸上烧得火热,距离他这么近,就更不敢抬头看他了。
只低着头,看见他青色的,带着补丁的干净褂子在眼底下,再底下是一双干净的布底鞋,白白的棉布袜子。
她记得,张大嫂曾说过,那种即便穿着再破衣服,也能打理得干净整洁的男人,定是好男人!
她低着头,偷偷在心里想,他这样整洁,连补丁都补得工整,该是个好男人吧?
忽听见,赵仁彦笑,“这就松开。你好生养着,别再瘦了,骂人没力气的!”
翠儿抬起头看他,忽地噗哧笑出来。
赵仁彦也笑,“翠儿,你笑起来真好看!”
翠儿忙得收住笑容。“偏不给你看!”说完,偏又没忍住,甜甜地笑起来。
赵仁彦见她如此,心里头更是甜得往外冒。
翠儿定了定神,看着他。慢慢道。“我家小姐既委你重任,你就该好好地做事,别辜负了我家小姐跟姑爷的信任,为了给你机会,他们可是顶着老大的压力呢!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你这个人的毛病,你自己还不知道吗?因为这张嘴都得罪多少人去了?如今,你刚刚做了这个总铺副掌柜,就得想着如何做出点成绩来,让大家伙看看你的真能耐!也让那起小看诋毁你的小人,脸上臊一臊!若我说的这些话,你都不能明白,就别指望能明白我的心了!”
赵仁彦点头。“你的心,我当然明白!只是几日也不见你去铺子,我以为你病了,所以心焦着过来给你送药。”
“药?哪来的药?”翠儿撅嘴问。
“不是已经在你手里吗?”赵仁彦笑着往她手上指。
翠儿这才发现,刚刚他抓她手的时候,往她手心里,塞进了个小巧的东西。
是个红玛瑙雕刻成的小章子,底下刻着一个篆体的“彦”。
赵仁彦握紧她那只手,“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我最喜欢的一枚私章,虽不值什么钱,我只留给你存着,当做一个信物。我这些日子要忙些,没时间来瞧你,等我忙过了,自然来找你,你可不要把我忘了。如果你忘了我,那可就得罪大发了!我会写三十几页纸控诉你的罪行!我会写三十三首诗词讽刺你的负心行为!还有,我知道,喜欢你的人,必定不会少!但我敢肯定,他们没一个比得上我真心!更别提比我有才干!总之,你要是想我了,就瞧瞧这个。若是不想我了,也更要瞧瞧这个。知道吗?”
翠儿听他这样不要脸地说着,心里气得想骂他,可到了嘴边,却只恋恋地说,“我知道。”
接下来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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