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体验极其不妙!我心下不安当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却是万万不能推醒闫似锦的,此刻他正守阵护法,若是我贸贸然去惊扰,说不准这人便走火入魔了。
心下越急越手足无措起来,我就不停安慰自己只是想太多。我与苏姚既然已经换了肉身,而那具钱招招的肉身子里此刻可是有着千年修为的虎妖元神,别说出事了,她不让别人出事就谢天谢地呢!
思及此心下也安定许多,我就盘膝端坐着,搜肠刮肚的想天眼通诀法,却还未曾念诀,眼前复又清明起来。
竟是心神安定,苏姚那方景象又显现我面前了。
只是这一瞧不打紧,我当下心便提起了!
就见苏姚正被十数个着宽襟道袍的小道士们围着,那帮子小道士各个手持长剑,竟摆了个冲灵阵,想来是要交手了。
只是这帮子小道士倒也不傻,阵法虽摆出却也不上前,看来还是多少有点投鼠忌器。但瞧眼下这阵仗,一场恶战一触即发,如今只等那火线点燃的最好时机了。
嗬!灵山的这帮子小道怎么一点情面不讲?便是钱招招那张脸都不能唬住你们么?!
我心下暗骂,转念一想倒也是了,这苏姚哪里不好施法偏跑到人家灵山山巅巅上,这不是摆明了栖霞山不把人家灵山放在眼里么。
便差点吐血,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我本将事情想的过于简单,此刻突然发现,好像这次的事情一点都不简单呢!
而我胡思乱想的功夫劲,苏姚已和颜悦色先开口:“各位道长,小女子真的没有恶意,只是借贵方宝地一用。小女子保证一旦施法结束,便会立即离开。”
得!没机会了!
本为苏姚提着担心,这下子压根不用担心了!苏姚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虽然我与她肉身交换,但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漏了底。
钱招招绝不会那般说话!更何况我俩声音天差地别,就算灵山各个都是傻的,却也绝不聋啊!
果然就见领头的两个小道士面面相觑,而其中一个就喝了声:“呔!哪里来的妖人!你是谁?为何冒充栖霞派门人?!”
嘴角抽了抽,我仰头望天。用脚趾甲想也能想到接下来的情况了!
苏姚立刻承认:“小女子苏姚一向与灵山无仇无怨。小女子此次只为了个心愿,还望道长们成全。”
“痴心妄想!擅闯我灵山圣地还敢说什么心愿!虎妖,你欺人太甚!真当我们灵山无人呢!”
领头的那个一声厉喝,接着便手中剑一抖,当先冲上去。而随着他身形动阵法便动。一时间十几个人十几把剑耍出千百道剑光,将苏姚团团围在剑光寒气当中。
苏姚却也不是吃素的!一见交手在所难免也就闭紧了口。面色一沉,她手腕子抖了一抖,再抖一抖;就这般接连几抖,她突然一怔。
我却当先想明白了!苏姚这是在召唤自己的法器——那条软鞭子!只是她忘了如今顶着钱招招肉身,钱招招一向四体不勤,别说召唤属于苏姚的法器了,便是连个简单的低等法器都召唤不来。
得,算我坑了她。
我很想捂住眼睛的,心中却记挂着。说实在的,我是真怕苏姚回头还我一具浑身都漏风的破败肉身。可我也帮不上忙啊!
我这厢急,苏姚那边厢更急。饶是她有一身的法术要施展,可惜那具肉身子不做脸。而她这一愣神的功夫,小道士们更是瞅准了时机,手中的剑翻着花,两两相击发出刺刺的响。竟不动杀机只为生擒。
苏姚便一路后退再后退。
但她身后早已无路可退!
她选择的施法降雪地儿本就在灵山山巅巅上,那身后十数步处便是几乎成笔直角度的山崖。崖底乃是万丈深渊。要说这苏姚真会选!灵山多少地方她不去,偏给自己选这么个没退路的地界。
想来当初她只想到此处最接近九重天,施法后一旦降雪,那场景也是极其壮观。可如今却不止壮观,还加上凄美了。
小道士们持剑紧追,苏姚一路后退,很快就到了山崖边。
她立在崖边上,急促喘息着,语气放软:“各位道长,还望网开一面。苏姚今日擅自闯入贵派圣地绝无恶意,真的只是为了完成最后一个心愿。苏姚只为降雪,不为别的。”
“还敢红口白牙胡说!你不但冒充仙门中人,居然还妄图六月飞雪!难道你不知一旦控制不住术法,对于凡间来说便是一场天灾?”
小道士们说的义正言辞,令我也不由臊了脸。倒也是了,我却忘了那飞雪诀此时施展起来的确不是时候。
万一像当年白蛇水漫金山就不好了!
不过灵山乃仙山洞府,远离人群。只要苏姚控制得当雪定会只降灵山,想来这也是苏姚为何定要选择灵山山巅巅那处圣地的原因了吧?
可小道士们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是一点点靠近苏姚。而苏姚微微一动,脚下的土块石头便噼里啪啦往下掉。
我心都揪起来了。
“完了!”
我一瞧这阵势,这是要玩完啊!不由攥紧了手中蒲扇,恨不得自己能立刻飞身过去帮苏姚的忙。
但我飞不过去,而苏姚见情势不好却也不死磕。却见她突地转身,还不等我反应便身子凌空一跃,双臂展开。姿势足够潇洒,可我却真真傻眼了!
啧!
我死命一拍大腿,怎就忘了告诉苏姚,我飞行之术压根不成!
得,这回子不用担心她还给我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了!恐怕回头我该使唤闫似锦拿个盆子去盛我摔成肉泥的可怜肉身。
我欲哭无泪,偏在这最关键时刻,脑中景象哗啦啦一阵闪动,接着便一片空白了。
这算何?!便是看皮影子戏吧,也没有这么欺骗观众感情的!
我大怒,心底不踏实。一手捂住胸口,心道既然有感应,那么一会当我肉身子啪的一声摔下去时,必然会浑身剧痛了。
但等了良久没那剧痛感觉,而我重新盘膝端坐,这回无论是天眼通还是心灵感应之流皆无用。
我脑中眼前皆是空空一片。苏姚没了!钱招招也没了!
额上便现了汗珠子。这种感觉压根就不能用差来形容。我简直抓狂得想杀人!使劲拍自己额头几下,我拼命令自己冷静。
我很想知晓苏姚那方怎样了!可我该如何知晓?!
我在屋子里不停踱步,越走心越焦。在走到第十八圈的时候,我猛地顿住脚步。
拿眼偷瞄闫似锦,依旧保持石头人的架势。再抬眼瞧金灿灿的封门符,我深吸口气,脑中便冒出个大胆念头来。
兴许真的可行!
这念头一起我更待不住。当下再不管别个,只是大踏步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停下来看自己身上着的大红袍子,想了想便直钻进苏姚后室。
好一通翻终于让我找到一件男子袍子,我极快的换上后又将满头青丝挽一个道士髻,这才完全满意。
蹑手蹑脚的走过闫似锦身旁,再蹑手蹑脚地撕开封门符,我尽量将脚步放轻。
走出门后顺手带上门,我将那封门符在门外贴上。这回放心了,当下撒丫子就奔,竟是一路直向灵山方向。
苏姚的茶肆离灵山并不远,而我心中虽明知苏姚一跃之下若直接跌死,就算我赶到也于事无补,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是死是活我都要亲眼见了才安心。
就这般一路疾奔,到了后来简直便是飞了。当我终于立在灵山山脚,顾不得喘匀气息,只抬头往上瞧。
却见一座仙山高/耸入云,山腰上仙气缭绕。
若我记得不错,通往灵山山巅巅那禁/忌之地,应有一条小路。
我忙按着记忆去寻,很快便寻到那小路。正要疾奔却猛的胸口剧痛,而喉头一甜竟当场呕出一口血水子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却在此时,就听得身后猛然炸起一道音。
那声音极年轻也极陌生,却是厉声喝问:“来者何人?为何擅闯灵山?!”
得!苏姚死活不知,我却遇上大麻烦了!
☆、第十八章
那声音听起来极其陌生。
我心底暗骂一声真真屋漏偏逢连夜雨!便在脸上做个假惺惺笑意,转回头来时单手打揖:“无量天尊,篱风奉师命下山,如今任务完成特来复命……”
言罢便拿眼瞧那声音来源处。
却是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道士。
他一身白衣,腰畔系着块银色令牌,一见那令牌我便眼睛一亮。嗬,这次不用费心思抄小路了。得,送令牌的人来了。
而那小道士一听我是篱字辈的师叔,忙不迭垂首还揖,并口中无比尊敬道:“原来是师叔,晚辈眼拙竟一时未曾认出师叔!”他边说边抬眼瞧我,又瞧了瞧我身后那条小路,就问,“师叔,这条路常年荒废早已无法通行,却不知师叔这是要去哪里?可是要去见师祖?”
“自然。”我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装严肃。
想来灵山门人上千,那在塔尖尖上的也只是少数,据我所知平时灵山里外大小杂事皆是由篱落来一手经办,自然这些小辈们一年也难得见别个师叔一面。如今乍闻见了篱字辈其他师叔,自然诚惶诚恐了。
思及此我心下也就落了底,与是便动起心思,就想着怎样将这呆头呆脑的小道士腰间令牌弄到手,这样我就可以不走此山间小路,而大摇大摆上山了。
边想着边一眼眼瞄他,倒把那小道士瞧得慌了手脚。大抵想着自己是否衣冠不整之类的,便忙不迭低头左瞧右瞧,一会抻抻衣衫角一会拂拂裤腿上的灰尘。
“呃,那个谁?”
“是清风。师叔,我是清字辈。”
这小道士还挺懂人心思,果然孺子可教也。
“哦,那个清风。其实师叔有点小事要你帮忙。”我手里比划着,正要开口,却猛的听闻身后响起一道音。
那音冷冰冰的似乎内里都是冰碴,“这里没你事了,你先回去吧。”
我豁然回头,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却见来人着一件月白长袍,发髻绾起,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线条极柔和,偏板着脸,浑身伤下透出一股子冰冷来。
果然不怒自威了。
他年纪极轻,那话说的虽冷,偏有一把极好听的声音。总之此人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极端了!我见了他手脚立刻冰凉!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夜苏姚抱着他腰/肢二人纠缠不休的样儿便涌上脑海。我头痛,要命的痛。
双手拇指用力按压额角,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真是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处遇到他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僵僵的,竟连那小道士是何时走的,走的哪条路,先迈的哪条腿,都不记得……
等我回魂,我与他已并肩坐在灵山后的仙池旁。
池水清澈。有风阵阵送来不知名香气,极淡极淡的充斥鼻腔。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万丈光华,那光华映照在一池平静水面上,竟是斑斑点点、耀目生花。
“你还恨我么?”
也不知就这般傻兮兮坐了多久,他当先开口。
我只是摇头。
本以为再见他会一个巴掌甩过去,或者直接抬腿走人不和他讲一句话,免得脏了自己嘴的,却不想我只是摇头!
他拾起一块石子,手腕一抖那石子入水,接连跳了几跳搅动一池春水,荡起无限涟漪,却又倏忽不见了。
“是为了苏姚,才来么?”他问我,语气平缓,令我揣摩不出他此刻心思。
我点头。
他居然笑了笑,“放心,她没死。”
本打算问为何,却不想本是晴朗天突然间涌起厚重云层,那云层互相拥挤着涌动着,接着空气骤然冷下来。
而半空中有一点点白一片片白,悠悠荡荡飘落。
我伸出手去缓缓的展开,那些个白便一片两片落在我掌心,须弥间被化了骨消散不见。
篱落也缓缓抬手,任由那雪花一片片落了又化了,他只是不动。而脸面上便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竟没了平日板着脸的样儿。但他也绝不是那夜我在苏姚茶肆里见到的人!似乎这一刻才是真正的他,似以往所见的所认识的评价的,皆不是篱落。
“谢谢。”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居然长叹口气,转过头来认真地看我,然后无比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只是两个字而已,却说得极慢极慢也极其郑重。
“何必谢我?为你降雪的是苏姚。”
我这才忆起苏姚来。倒是奇了,明明我此刻顶着苏姚的皮囊,怎的还能认出我?却是不等我问,篱落已笑了笑,当先说道:“无论什么时候,一些小习惯都改不了。”
他说这话时我正拿双手拇指大力按压两旁额角,于是便僵住。的确如此了,我这头痛的毛病与生俱来,的确改不了。想不到篱落如此注意细节,竟仅凭我一个动作便识破我们这出李代桃僵。
“其实我更希望,这场雪是由真正的钱招招施法,为我而降。”篱落又道。
我忙扭头去瞧地上的雪花,那雪花甫一接触地面,便猛地沉下/身子钻入泥土深处;自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出个你我来。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我说。
“是啊,都过去了。只是招招,当年你为何不解释?其实载浮他与你——”
“都说了别提!”我加重语气,篱落便住口。稍顷苦笑,“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的我都要忘了。”声音飘飘荡荡的,远得仿佛已在天边。
我让自己笑,在脸面上摆个自以为最灿烂的笑意,“人总该朝前看,不能一辈子窝在过去。”
“你变了。”
“你何尝不是!”
“招招,你果然是天官上神!?”
“重要么?是或者不是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乐呵一天。”
“招招,我伤害你了,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不是你伤害我,有些事本来也谈不上谁伤害谁。”
“招招!”
“你瞧,雪就要停了。”
我站起身来,在漫天白雪中扬起双手,抻脖子大喊:“啊啊啊,呼呼呼——”
篱落也不阻止,只静静的在我身旁立着,直等我喊完了方叹口气,道:“你还是老样子,高兴起来什么都不理,你就不怕你这一纵声引来灵山弟子?”
“你不也是老样子?还没忘了及时给我做个结界将声音困住。”我扭头看他,二人便相视一笑。
我与他心中都有数,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无论再做多少努力皆已回不去了。只是这一刻的篱落没了往日的一本正经,也不像那夜满口谎言。有那么一瞬,我真的要以为篱落还是那个我认识的人。
我这人虽懒却有个臭毛病,便是对自己极有信心,我总觉得绝不会看走眼。
就像篱落,就像闫似锦。
雪已停了。篱落一身月白长袍被风卷起,在风中飞扬。他背负着手长身而立,双眉紧蹙,幽幽道:“我本以为你会觉得与我说话都恶心,不再理我了。”
“那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