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或许是因为……她窥到的,是他一片澄澈的赤子之心吧。
可这个人,却是一个见过四次之后连名字也尚未可知的存在。
这样的发展,着实让人有几分期待。
原本在同一个城市里擦肩而过无数次的陌生人,一旦偶遇相熟,对方便开始频频出现在生活中。
特别在两个人喜好相同的情况下。
第五次相遇,是在枣泥糕铺子前。
两人各自买了一方,默契地同坐一桌开始品尝,一改往日见面便扇耳光的火辣。
吃之前,风迁忽然问道:“姑娘身体已经没事了吧?”
叶漂一怔,半晌才回忆起上次分别时,恰逢月事来势汹汹,如今自然已经无事,于是点了点头。
风迁憨憨一笑,“那就好。”末了又顿了顿,仿佛是不好意思将目光偏向别处,脸颊微红道:“其实姑娘那会儿不该出门的,该在家好好暖暖身子。”
“……”叶漂仔细回味了他这句话,总觉着意味不明。
风迁见她困惑,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我家妹子每个月咳咳……也会全身冒冷汗,甚至在初夏的天儿里也不例外。”
叶漂恍然大悟,这才知他上次已经察觉,只是故意没有戳破。
风迁只觉这话题越说越尴尬,就此打住,拿起枣泥糕开吃。
第一口下去,他不禁皱眉,“看来换师傅的传言是真的,果真没有去年爽口了,反而腻得慌。”
叶漂咂咂嘴:“的确过甜了些,如此一比果真还是‘洪家’的枣泥糕好吃。”
“可那家当家的最近刚过世,整个铺子似乎都关了为当家的守灵。”风迁惋惜道。
叶漂放下枣泥糕,托腮无奈道:“那也没办法,不过除了枣泥糕,还有别的东西嘛。比如五福酥,酸甜糕,流沙包……”叶漂说着说着,默默吸了口口水。
风迁见她这副馋样,失笑道:“我倒独爱桂圆斋的桂圆酥。”
“桂圆酥啊……”她恰好会做,只是手艺实在不敢跟桂圆斋的师傅相比,不提也罢。
两人从枣泥糕一路谈到了京城各色小吃,约定下一次一起去吃桂圆斋的桂圆酥。
自此两人开始结伴同行,边吃边聊,从小吃的做工到价格,从甜点的风味到色泽,从京城的吃食到人文,每一次分离,都约好下一次的吃食,活脱脱一副要吃遍京城美味的架势。
相处久了,了解了对方的个性和吃食的喜好,风迁唯独没听到“藕粉糕”的名字,不由直言猜测道:“其实姑娘并不爱吃藕粉糕吧?”
“诶?”话题转得过快,叶漂愣了愣,咽下来福卷,下意识问道:“为何?”
风迁温润一笑:“因为如果真的喜爱,吃得再撑,也会想吃的。”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意指她嘴角有脏东西。
叶漂果然心有灵犀一般收到他的意思,捻起手绢擦了擦嘴角的碎末,嘟嘴道:“本来那次就不是买给我的。”
风迁苦笑:“上次请了姑娘一桌的藕粉糕,难为姑娘了。”
叶漂别过眼掏掏耳朵,抱怨道:“你也别一直姑娘来姑娘去的啦,我有名字的。”
说来也好笑,两人已携伴将京城美食扫荡了一半之多,却仍旧不知战友姓何名什。
“我姓叶,你可以叫我阿漂。”叶漂一瞬不移地观察他脸上的神情,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
“阿飘?”风迁仅仅对这两字有波动,只见他眉头微微一颤:“就是……夜里天上……飞的那个?”
“才不是夜里乱飘的那种呢!”叶漂娇嗔,“漂浮的‘漂’啦。我们这一代的子嗣名字都带水。”姓叶名漂,提示如此明白,有心之人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哦。”风迁只是很自然地赔笑,“我想偏了。”
叶漂见他对自己姓叶名漂一事没有其他的反应,不由得舒了口气,又问道:“你呢?”
“我?”风迁刚刚将她名字消化下去,便听她问起自己的名字,连忙道:“我姓风。”语罢愣了愣,敦厚一笑:“你姓叶我姓风,真巧啊。”大晏国无人不知,这两个姓氏代表的家族,既是争锋相对掐到底的政敌,又是代表皇位夺嫡的两方家族。
“是啊,”叶漂却笑不出了,“真巧。”
正如同叶姓十分平常一般,姓风的也不止朝廷的风家一族。
但她没有忘记,眼前这个男子有个妹妹,闺名……“小乔”。
——风乔,是准太子妃风乔。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姓风的男子毫无疑问是那个风家的直系子嗣。
命运,有时候就这么让人哭笑不得。
回想自家二哥在高烧时挣扎痛苦的梦魇,一遍一遍呼唤“小乔”时的面带温柔的狰狞,她豁然通透。
依着她家二哥的能力,如果当真喜欢一人,又何必这样苦苦痴恋?
正因他知道,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才会挣扎,不甘,矛盾。
她会走上和她二哥相同的道路么?
作者有话要说:总结风迁和叶漂:吃货的相遇,吃货的相知,吃货的相爱……
吃货拯救世界。
☆、番外:随风漂泊(下)
叶漂紧紧握紧手中的拳头,认真地对风迁声明了一遍:“我叫叶漂。”
“嗯。”风迁依旧没有其他反应。
“你一开始便知道?”所以才会如此淡定。
“知道……什么?”风迁不解。
“我是叶家女儿之事。”
“叶家……女儿?”风迁眨眨眼;终于意识到不对;“你指的,那个叶家?”
“还能是哪个叶家?”虽然相处多日;她已熟知他的呆;可这会儿仍旧忍不住抓狂:“你到底算不算风家的子孙!”哪有风家的人对“叶”这个姓迟钝成这样的!?
一向好脾气的风迁脸色微黯,音色一沉;带了几分无奈:“不算……吧?”
“诶?”叶漂忽然觉得说错了话,“可你是……风乔的兄长吧?”风乔是风家家主风彻的女儿;她的兄长不就是风家家主的儿子么?
“我是父亲的养子;父母亲待我很好;像家人一般。但除开我家以外的风家人;似乎……并不太想承认我。”毕竟;承认他就等于承认这个继承人的存在,风家的子嗣没有一个愿意来个外人来抢夺自己的继承权。“所以……”风迁歉意一笑:“叶家的事,我也不太懂。”所谓不谋其事,不司其职,大约便是这种感觉。
“风家竟然有这样的存在。”叶漂诧然,“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当神仙吗?”
“神仙?”风迁微愣,有几分没意会这个词语。
“不问世间纷扰阿弥陀佛。”叶漂故作老和尚的模样,然后气馁地长叹一口气,“你这样何尝不好?至少不必受家族的控制,做一些不想做的事,甚至不用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共度余生,岂不逍遥快活?”
“你需要为了家族嫁一个不认识的人么?”风迁揪出了重点。
“大概吧……”叶漂不敢直视他,无意识地将盘里的桂圆酥叠起来,“大家族的孩子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更何况,她一年前便听长辈提及将她嫁与晋平王百里镜宁之事。
名义上,她跟百里镜宁是君臣,实则乃是堂兄妹。叶家既然在晋平王身上押了宝,为了联姻,也为了保持自己在后宫长期的地位,这一桩亲事似乎已经是大势所趋。奈何她叶漂是个捆不住的碎女子,家里的长辈怕她进王府闯祸犯了忌讳,一直没敢提,直到晋平王为了笼络林家,娶了林家的长女。
听说晋平王成亲的消息时,她松了口气。哪知叶家的老顽固们没有放弃,正妻做不了,竟盯紧了侧夫人之位,一门心思要把她绑进王府。
好在风迁知道了她的身份后,并没有介意,一路照吃照玩,坦诚相待。
但,叶家却开始有所行动了。
首先,将她从别院接回本家,严格控制她的行动,坐有坐相,行姿需得如风,吃不可过五分饱,睡不可抱团蜷缩。半个月下来,她足足瘦了一圈。
她知道,叶家是急了。
林王妃怀孕了,这等纳妾的好时机,却让一个林家的庶女趁虚而入,成了侧夫人。
林王妃怀孕期间,百里镜宁纳妾本在常理之中。愁就愁在,一个正妃,一个侧夫人,双双出自林家,不得不让人产生晋平王欲弃叶家而重用林家的错觉。
叶家从来不允许这样的错觉存在,于是盯上了剩下的那个侧夫人之位。
身为叶家的嫡女,叶漂虽无作为,做个妾室却是委屈了她。但叶家更看重的是与当权者的关联,他日晋平王一旦登顶,后宫中亦可有叶家的势力。况且叶漂身份不低,即便是妾室,也会是侧夫人,日后贵妃皇贵妃之位必是少不了的。
叶家能够在朝中稳住脚长达百年之久,中间不知牺牲了多少叶家的女儿,其手段可见一斑。那么她呢……她会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么?
她焦躁不安,只能成日在闺房外的院子里打转,直到某天夜里,一阵熟悉的香气飘进屋中。
叶漂猛地惊醒——小笼包!想了好久的小笼包!
这些日子家里为了改掉她无时无刻不在找东西吃的坏习惯,故意克扣她的吃食。这股小笼包的气息无疑勾起了她的馋虫。她倏地从床上弹起来,咽了咽口水,循着香气踱到院子的墙边,迟疑了片刻,叩了叩墙。
外头赶紧传来了低哑的回应:“阿漂?”
竟然是风迁!
听到他的声音,叶漂倏地安下心,四处张望了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我听说你被家里人禁足了。我见我家堂姐堂妹们要嫁人前,家里人多半都会克扣食物,只为给婆家留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印象……咳,”风迁意识到题跑远了,赶紧长话短说:“上次不是约好了去吃焓郡小笼包么?我给你捎来了。正热乎着。”
想着墙外的男子就为了自己一句“想吃”,知道她吃不上,便从那么远的地方捎来吃食,这些天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鼻子一酸,随即带了呜咽,“可……可我吃不上啊。”墙没有缝隙,根本塞不进。
风迁顿了顿,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但是,吃货是难不倒的。
很快,两人便想出了办法——借着院子角落一棵出墙的树,搭一条绳子,一头捆食篮一头往下拉,很快篮子顺了进来。
叶漂缩在墙角风卷残云解决完食物,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才将篮子抛了出去,揩了揩手,不雅地打了个响嗝,叹了口气。
外面的风迁接住篮子,大掌贴着冰凉的墙壁,低声问道:“听说……你要进王府了?”
“那是我家长辈的意思。”叶漂赶紧声明。
“我知道,你说过。”风迁没有忘记她讲述自己将被安排嫁人时的落寞。
“我想逃,却不知怎么逃。”叶漂缩在墙角无奈道,“以前闯了祸,或者有不愿意做的事,都是二哥保护我,替我说话,可现在二哥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飘着……”
风迁语结,她的无奈的语调揪紧了他内心最薄的一片肉,疼痛无比,不由得握紧拳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义正言辞道:“你若想逃,我带你逃。”
叶漂一愣,心中漫起一片暖意,随即却又被背脊窜上的寒意压迫下去,“不用了。”
祖先们的逃婚史告诉她,叶家只手遮天,谁都逃不了,私奔者只有一个下场——死。
“没人可以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我不愿嫁,却更不愿……”——更不愿叶家对他不利。
“可你……”
风迁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明天我要吃杏仁酥。”
“……”风迁知道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只好应好。
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路吃遍京城的日子,只是少了光明正大,少了携手同行,多了几分无奈。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她进王府的日子越来越近。
就在长辈们已经开始翻黄历挑选她入府的黄道吉日时,叶泊终于来信了。
——“阿漂,此信看完后务必烧掉。因为你无所不能的哥哥我,将很不负责指点你一条泛着馊味的路……”
的确很馊。
她却别无选择,叶泊比她清楚叶家几个老家伙的心思。
与风迁商量之后,叶泊的馊主意便开始奏效了。
首先,叶漂装作身体不适,呕吐反胃嗜睡,同时风迁配合着买通外面的大夫,于是叶漂“被诊出怀孕”了。
这个紧要关头出了这样的乱子,叶家的长辈们震怒了,软磨硬泡要找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叶漂却抵死不承认孩子的父亲是谁,并声称这个男人手中握有叶家的把柄,迫得叶家在控制这个男人之前不敢对叶漂下手。
叶家见挖不出有利信息,只好让叶漂一碗送子汤下肚,先把孩子除掉。
孩子没了,叶漂“伤心欲绝”,伤了身体卧床不起,进王府的日子一拖再拖。
这可急坏了叶家的老头子们。一个要送进王府的女人忽然怀孕,这可怎么给晋平王交代?
就算孩子没了,这身子却也是不洁的。
但无论如何,叶漂进府的事宜总算缓了下来。
就在叶家长辈们左右为难之际,晋平王却出面忽然提出为叶漂做媒,许的……竟是风家之子。
叶家长辈们摸不着头绪,不敢轻举妄动,也不肯放任叶漂就这么便宜嫁了。
就在这时,却听说风迁脱离了风家,与风彻恩断义绝。
“如何?”百里镜宁敲打着桌面,带着分讳莫如深的笑看着叶家的当家,实则是他至亲的爷爷。
“你打的什么算盘?”当家的警惕地看着面前已经脱离自己掌控的孙子。
“阿漂堂妹有喜欢的人何不成全?”百里镜宁轻描淡写道。
“可对方是……!”
“对方什么都不是,爷爷。”百里镜宁强调道,“正因为阿漂,所以对方才什么都不是了。丢一个继承人引风家子嗣为夺当家自相残杀,岂不是喜闻乐见的事?”
“……”当家沉吟,一双鹰眸透着锋利的光芒。
“叶家,又不止阿漂一个女儿?我自小就把阿漂当妹子看待,进了王府我也会依旧拿她当妹子相待,想必爷爷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当家的咬牙,“你是想让偏房那几个人中谁的女儿得势么?”
“爷爷,你此言差矣。”面对他尖锐的目光,百里镜宁毫不畏惧对上去,“不管我娶谁,谁的女儿又得了势,我都是您的孙子,这一点不会改变。”就算他娶了林家的长女,纳了林家的庶女,这一点……也依旧不会改变。
声明这一点,比娶叶漂更加能让当家的放心。
当家微微一震,目中闪过一丝拨云见日的光芒,满意地点点头,“老夫明白了,老夫会让长老们安排的。”
当家的松口,这门婚事便算是成了。
百里镜宁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总算没有让那个人的嘱托落空。
坊间传言,叶漂许配的公子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匹夫,五大三粗目不识丁,能娶叶家小姐纯属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