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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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床-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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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之后,任凭披着霜露踏入殿中,眼下青黛十分明显,但神色举止间仍旧一板一眼,冷静分析着格局,丝毫没有懈怠。
“今晌午,宣旨官将婚旨带去了风府。”百里镜息悠悠道,“母皇说,下个月初二是个好日子。所以婚期定在了那天。算起来,离现在也不过二十天了。”
“殿下能如此悠闲地说出‘不过二十天’这五个字,臣佩服。”任凭一脸正色,“至少在臣看来,二十天当真是最坏的日子了。长到可以让对手做充分的准备,短到己方来不及部署完全。”
“我亦不能再拖了,母皇已经没几日清醒了,下个月怕就真的是她老人家大限了。”百里镜息摇了摇头,“况且藏鸦来报,林守和已倒戈,林家叛变,林家的财力与船队如今是我最大的威胁。但林家毕竟还在办丧事,我若不快些,等林家稳定下来,镜宁逼宫之日也就不远了。”
林森去世,林家倒戈,一切都跟前世无异。这样的情况下,他果断放弃控制林家以求拖延时间。即便藏鸦可以暗杀掉林家现任当家林守和,但林家的财力是流动的,底下几十名总掌柜与几百家分行,个个都是不小的摇钱树。他不是林家人,他们不会听从于他的。林守和一死,反而使得林家彻底落入早已成为镜宁傀儡的林家长子与次子手中,让局面愈发难以控制。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挣扎了这么久,仍旧换来同样的走向,或许这个政斗的世界真的不适合他,从前妄想着拼一把改变结局,如今大势已去,他便彻底置身事外,理智地把垂死挣扎的时间用来布置成亲大典的一切,确保周全。
他本以为这一生,孜然无拘,来去如风,不想还是留了羁绊。“若真的无法挽回,我最放心不下的,却是你与小风乔。”他目光悠远看向殿外,扬唇云淡风轻道。
“臣无须殿下挂怀。”任凭低头眉头深锁。“殿下请保护好自己和风乔小姐。”
百里镜息抬起手指无节奏地敲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小风乔我是一定要娶的。”
“在臣看来,此时娶风家小姐没有丝毫意义。”若是因女皇陛下一句“大婚之后传位”的话,他早该动手了,也不该挨到此时,若局势当真这般恶劣,那么拉拢风家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一手拉小风乔长大,如今实在放心不下她啊。”百里镜息笑了笑,眉眼竟有一丝浅纹,“娶她,也是救她。否则这么下去,她真的会把自己拖死。”
“臣不明白。”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不用明白。”百里镜息故意神神秘秘,透露一半。“至于你……你也是个有家室的人,日后行事多考虑考虑妻子,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带着她走吧……希望镜宁能放过你们。”虽然多半是奢望。
“殿下!”任凭大骇,“您别像交待遗言……”
“我便是在交待遗言!”百里镜息忽的神情一肃,坐直了身子,“任凭听令!”
“臣……领命。”多少年了,百里镜息鲜少如此郑重命令他。任凭腿脚僵直地跪下,知道百里镜息这一令,会令他为难。
“你这几日同林氏好好收拾收拾,我大婚之日,你无须赶来,同林氏迅速离京。不得再回来!”如果逃得掉,那便逃得远远的。
一场婚礼,他希望能为任凭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任凭身子一震,闷声道:“臣……斗胆,抗命。”
“你抗你的。”百里镜息身子一倾靠在椅背上,耸耸肩,“总之我是不会给你发请柬的,你想进宫也进不来。”
“殿下让臣很为难。”任凭一本正经吐出事实,“再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能与内子逃到哪里去?”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任凭咬牙:“看来殿下……是想做绝了。”
“可不是么。”百里镜息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轻松,“安排好一切,我安安心心地走。”
“……”任凭头一回被自己效命之人梗得说不出话来。
“任凭啊,”百里镜息语重心长道:“这些年,真的……谢谢你了。”若不是他,他一定走不到这么远的。
就算是滴水之恩,任凭也已经波涛汹涌地报了。
“臣之本分,殿下无需挂怀。”任凭铿锵有力道,“臣愿,效忠殿下直至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之后,你就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那……就是臣的事了。”任凭以相似的句式回了回去。
“哈哈。”百里镜息开怀大笑。
何曾有幸,能遇到这么个榆木脑袋对自己忠心耿耿。
***
“一切都已经部署完毕了。”百里镜宁持着信函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踱步。
“嗯。”叶泊躬身磨着锋利的剑,有一搭没一搭应声,“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太子成亲之夜。”说这句话时,百里镜宁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一眼磨剑的叶泊。
叶泊的俊颜上看不出丝毫波澜,继续“嗯”了声,仿佛毫不惊讶。
“届时进出皇宫的杂人众多,守卫比较散漫,更容易钻空子。”百里镜宁继续道。
“你准备怎么处理百里镜息。”叶泊更关心结果。
“表哥想怎么处置他们?”叶泊问的是“百里镜息”,他却以“他们”反问,针对的点一览无余。
“意外或者嫁祸,二者择一。”善后永远比动手更加伤脑筋。
“表哥……真想让她死?”百里镜宁试探道。
“他不死,后患无穷,你皇位不宁。”
百里镜宁瞥了他一眼,“表哥知道我指的谁。”
“难道你愿意留她一命?”叶泊笑着反问。
“撇开她与太子的……”百里镜宁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感情。风家现如今已经树敌,惹太子不快。我不除日后太子也必除他们。风家遭灭族,她是风家的人,又岂会放过下令灭族的我?”换言之,后患无穷。
叶泊噤声,敛眸像是陷入沉沉的思绪中,手下磨剑的动作一下比一下狠烈。
“表哥,”在这有些刺耳的磨剑声中,百里镜宁犹豫着开口问道:“你……不会背叛我吧?”
叶泊手一顿,刺耳声乍停,院子里徒然一静,弥漫起诡异的凉。
但也仅仅这一瞬的寂静,叶泊将剑刃翻了一面,继续磨着,干着声音调侃:“我若真想背叛你,这会儿你可爱的脑袋已经和身体分家了。镜宁,你着实不该挑我磨剑的时候质问这等有挑战性的问题。”
也着实不该问这个问题。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他一心一意栽培和效力的表弟,已对他存了分戒心。
本以为,他该是他最信任的人,结果自己这个一手拉扯大的表弟在走上那个手握权力的位子之时,还是免不了沾染上当权者的疑心病么?
但真的是因为如此么?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隔阂?
“我没有质问。”百里镜宁为自己辩解,“我若真怀疑表哥你,就不会开口问了。我只是想知道……表哥你今后的打算。”
叶泊恍若未闻地抓起一旁的干布,擦拭着剑身的污水,“你希望我有什么打算?”
“我自然希望表哥能一直常伴我左右,教导我,辅佐我。”百里镜宁目中一片诚挚,倒不像是在说谎的模样。
“别这样依赖我。”叶泊收剑入鞘,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正色问道:“你今后的打算是什么?”
“表哥指……哪方面?”
“你最想做的事。”
百里镜宁迟疑片刻,不敢直视叶泊的眼,“等一切事毕,我想去微州找她。”
叶泊掌心一收,于身后握住了拳,硬声道:“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她不一定会接受你。”
“我知道,我什么都给不了她。”杜茶薇想要的“妻子”,他给不了,甚至两个侧室的名分,也因之前的意外顺水推舟,被林家庶女占去一个,剩下那一个,就算叶漂走了也还是叶家女儿的,他无法为她预留,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否则,我将抱憾终身。”
看着自家表弟如此执着,叶泊忽的一愣,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你……是否一直在怨我,怨我为你安排的婚事?”没有这场婚事,他未娶,自然能给予她想要的“妻子”一衔。
杜茶薇,这个前世不曾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女子,是否便是那个变数,是他们隔阂的起源?
百里镜宁一怔,眼神躲闪地看向墙头那棵树,半晌才挪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表哥一切都是为了我着想。但之后这段岁月,我仍旧在想,若是我没有听表哥的,去娶林家的大小姐,是否结局……就不同了呢?”
“的确是会不同的,没有林家的支持,你走不到这一步。”叶泊十分肯定,“不管你接受与否,你都必须承认,你利用了林王妃。林森一死,林家多半会落败。届时,她唯一能倚靠的,只有你了。”然而,失去了强大母家支持的正室,却也是他所乐见的。
毕竟纵观历史,多少宫廷霍乱和皇权受控,都是从妻族一步步吞噬开始的。
“我……会好好待她的。”给予她她想要的一切,除了……爱。
“也好,自古明君多薄情。”对于君王来说,爱之一物,太过奢侈,“你不倾心,才可清醒,才能通透明晰。”
“弟谨记教诲。”
***
大婚如期举行。
寝殿内,一袭红色嫁衣的风乔在红烛照耀下,倾城镀上了一层红晕,纤手握拳,盈盈美目一直望着窗外,像是紧张,又像是期待。
百里镜息随手脱下繁复的喜服,执起屋中一支红烛,朝她挥挥手,“跟我来。”
寝殿外,太监宫女端着物事来来往往,大臣与家眷相谈甚欢,丝毫没有察觉到即将发生之事。
太子大婚,侍卫必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警惕,又怎会发生什么?
前提是,如果这些侍卫没有问题的话。
风乔跟随着百里镜息进入书房,方一踏入,迎面扑来的阴冷使她步子一缓,抬头便愣住了——原本堆满各类书籍的书房此时空无一物,泛着诡异的冷清。
“你就在这里,不要动。”百里镜息吩咐完,持着红烛转身离去。
随着烛光渐远,书房一暗,只余外间华灯的微茫透进来。
她知道百里镜息已与前世不同,早有安排,于是静静等着。
约莫只过了半盏茶的光景,一声“走水啦”却打破了一切平静,混乱如波浪般汹涌卷来。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开始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当时目击一切的大臣,曾在日后的手札中提到——这一夜,太子寝宫外横七竖八地满是宫人被暗杀的尸体,寝宫蔓延着熊熊烈火,一片火红,竟像是在顷刻间烧起来的。而前来扑救的宫人们提着水桶,踏着地上的鲜血,无一人去处理那些惨烈的尸体。
就在火势已无法控制时,出现了戏剧一幕——
晋平王身边的第一谋士公子叶泊,从远处策马赶来,见到了火光红透半边天的寝宫,神情大乱——怎么会……他们的人刚刚才动手,火势又岂会到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根本没有下过放火的命令!风乔……风乔还在里面!
一念及此,他理智全无一般狠狠扬鞭策马往里冲,谁也没有拉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顾一切一头扎进了那片火光之中。
离得近的,耳尖的大臣分明听见,在他冲进去那一刻,嘴里唤的,是太子妃的闺名。
一时间,这位大臣也迷惑了,不知公子叶泊冲进去,为的是太子殿下,或是……太子妃。
因事关重大,这位大臣并未声张出去,只当自己听错了。
随即,慢叶泊一步的晋平王也带着侍卫们赶来,听到叶泊冲进去的消息,一向给人印象沉重铁血的他,竟然慌乱地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经人提醒想起指挥救火一事。
只是,为时已晚,寝宫随时可能塌陷。
紧接着,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只见火光中,太子的身影若隐若现出现在阁楼中,音色铿锵道:“镜宁,日后大晏就交给你了。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厚望。”
晋平王百里镜宁抬头,只看见火光中,自家兄长那锐利的目光,莫名其妙地带着运筹帷幄与大势已成。
记忆中的兄长,孱弱中庸优柔寡断,但这一刻,他分明觉得,被算计的是自己,输的……也是自己!
而那一幕,亦在众人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这是他们看见太子的最后一眼,这一眼中,太子傲然立于火光中,无所畏惧的脸上仰着云淡风轻,高阁之上,长袖随风扬起,眼神中带着睥睨一切的自如。
那一夜,太子东宫烧成了废墟,里头应有的三人……尸骨不存。
三日后,重病不治女皇陛下在痛失亲子的打击下薨,晋平王百里镜宁登基,改元“安平”,史称“安帝”。
舒帝下葬后,乐亲王冯乐自请出家,为先帝与后辈子孙祈福。
随后,民间一直有传言称,百里镜宁并非冯乐所出,因此父子一直不合。冯乐此举,纯属避难。
安帝上位后,第一举便下令彻查太子寝宫“失火”一事,最后得出的结论竟是“水寇逆袭”,当即亲自带了人马去驿馆堵阳书岛的使臣。
事情如何解决不得而知,总之水寇一事不了了之,随后得安帝陛下大怒,转身就废了林家的侯位,将林家从贵族中踢出,又一次打回了其商贩的地位。
当然,是巨商,富可敌国。
但也由此,林皇后的娘家被彻底架空,沦为商女,宫中地位一落千丈。
因而之后景虽世子并未顺位成太子之事,无人意外。
随即传出,林家分家,昔日巨商显赫,仿佛已经不在。
但最重要的那部分造船业,林守和没有外流,而是交到了其姐林果儿手中,然后一走了之,林家家主瞬间易主。
安帝的第三举,便是将朝中的大臣清理了一遍。其中自以为稳站阵脚的太子一党——风家诸臣因御史台弹劾“贪污”、“受贿”、“包庇”、“目无君主”等罪,几乎被彻底拔除。风光了十几年的风家,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
安帝上位后这三举仿若敲山震虎,拔出了毒瘤,也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城门布告前,素衣女子骑在马上,一目十行,末了叹道:“可惜了林家。”
“我以为你会可惜风家。”她身后的男子亲昵地揽着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肩嬉皮笑脸道:“据说当日林守和极力维护使臣,且以林家的船队威胁,也难怪镜宁会发怒。”
“林守和没做错。”素衣女子赞赏道,“若安帝真的一怒之下杀了使臣,阳书岛的浅井将军也不是好相与的,必定会卷土重来。届时淇州的百姓又得遭难了。”
“这不是重点,”男子扯着马缰调转马头,挪朝城门外的方向,“重点是,阳书岛的船队目前还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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