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出生名门,不知饥寒,自然是不可能绝食多日,不过是不在众人面前吃罢了。连枭当然也知晓,可无论有没非议之声,他也断然不可能让亲生母亲再如此下去,闹得母子不合。
门很快开了,宋夫人面无喜色,绷着脸道,“可是真的?”
连枭笑道,“母亲多虑了,孩儿何时骗过您。”
宋夫人轻叹一气,“我会替她寻个好人家的,日后嫁了,也会当自家女儿那般,你且放心。”
连枭说道,“孩儿正想跟您说这件事。”
宋夫人警惕看他,“仍是不愿撵她走么?”
“自然不是,胭脂是要走,但也非此时。她是我房里的人,若是打发走了,长舌之人兴许会说我未成亲,又将通房丫头撵走,身体当是有什么毛病不成。待孩儿和白将军成亲后,再让她走不迟。”
说的有理,宋夫人仍是不放心。连枭见状,又道,“约摸再过半月,孩儿便要去边城,这一去,应当是半年不回,她在家中,我在边城,绝不会有半分瓜葛。”
宋夫人终于是点头,又道,“只是委屈了她,要多耗半年……”
连枭笑道,“等她离去时,多给些银两便可,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如此也好,我使唤管家跟她说去,这之后不在你房里伺候了。”
连枭微顿,应声同意。心想着陪母亲进食之后,便去寻胭脂,让她静心等候。他自然不会如此绝情,但也不能忤逆母亲。若两国真要开战,日后凯旋,或许可以再向母亲提接胭脂过门之事。
只是伺奉的老婆子早就是宋夫人只会好的,在房内得了她的眼色,便立刻去寻了管家说了此事,管家又到众婢女住处,开口便问道,“胭脂那丫头呢?”
碧落答道,“这个时辰,应当是在少爷房内。”
管家冷笑道,“你去让她回来,就说以后二少爷房里的事,都用不着她了。”
众丫鬟听出些门道来,抿嘴笑问道,“秦管家,可是有什么新鲜事儿?为何不要她伺候二少爷了。”
秦嵩说道,“二少爷说了,打发她出房,通房丫头也不必做了。改明儿我看哪房缺人,再做安排。若是见了她,你们就转告一声罢。”
因是前阵子还见主仆两人亲密,如今突生变故,一时屋内炸开了锅。碧落急急追了出去,扯住他的袖子,“秦管家,你说的可是真的?可少爷今早出门仍是好好的,怎生了这个念头?”
秦嵩哼声道,“主子的事,是你这做下人能揣度的么?”
碧落撇了撇嘴,转身进了屋里,见她们都在窃笑谈论,火便冲上了脑袋,“长舌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原来就是这模样!”
那些丫鬟素来怕胭脂,但对碧落却毫无惧色,听她这么嚷嚷,也沉了脸,“你说谁是狗呢?你整日跟在她后头转悠,活像有骨头啃似的。如今她失势,你也没好日子,不甘愿了吧。”
碧落恼道,“我将胭脂当作朋友,哪像你们,小人!”
“我们本就不是朋友,说说长短不行么?她不就是爹娘给了一张好脸,靠狐媚相爬了少爷的床,而今少爷玩腻味了,自然要把她撵到其他房。”
那婢女讥讽完,其他人已扯了她的衣裳,她转视道,“干嘛?你们也跟碧落一伙……”
说到这,她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胭脂站在门外,冷冷盯着她,一双杏花眼直勾勾看去,红唇微微动了动,“滚。”
这房内比她年龄大的不下三个,可却仍是硬生生被她那冷戾的气势给刺的心慌,一众人急忙离开,半句不敢多说。
碧落又是心疼又是愤慨,气的眼眸都湿了,“胭脂,少爷不该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你莫要听他们胡说,你快去寻少爷问个明白。”
秦管家素来不造谣,而且此事关系到连枭,应当是不会说谎。胭脂倒是想明白了,这几日宋夫人绝食是所为何事,只是她想不明白罢了,功过皆无的她,为何会被嫌弃到如此地步。
她一面恨宋夫人太过绝情,一面又痛心连枭真对她放手。她自知他以孝为重,若是连自己娘亲绝食都可不予理会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她也应当是恨不起来的,可即便想的通透,也无法接受,毕竟如今被抛弃的是她。
只是她现今,着实是累了,她不知晓连枭是否能劝服宋夫人,但如此激进的手段都来了,她还能如何挣扎?索性毫无留念的离去,免得再被他伤个体无完肤。
想到这,胭脂深吸一气,缓了缓心,“碧落,你可有银两?我想先借着,迟些日子再还你。”
碧落不见她啼哭吵闹,微觉不安,小心翼翼道,“你缺多少,我统共应该也存了有十几两了。”
“全借我。”
“少爷平日里也会赏你些钱吧,怎的如此缺钱?莫不是祝大婶又诓你钱了?”
胭脂默了片刻,“我想赎身。”
碧落一愣,差点没跳起来,“啊?赎身?你要离开连家?”
胭脂不答,“你只管借我。”
“不借,要撵你走的肯定是夫人,不是少爷,等夫人气消了,少爷还会把你接回房中的。你现今走了,日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胭脂忍着泪,“碧落你不知晓中间缘由,你若不想见我死在连家,就借我些钱吧。”
“不借不借。”碧落真慌了神,又见她欲哭,生怕自己心软借她,推脱有事便急匆匆出来了。
胭脂只觉身子累得慌,仍是强撑着,想去找几个平日里交情交好的借借。
碧落在院子外头转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想起该找连枭,便寻到腾云阁去。连枭也正好从宋夫人那回来,见了碧落,刚想让她去把胭脂找来,已见她一脸急切的说道,“少爷,要撵走胭脂的,并不是您吧?”
连枭微顿,她既然知晓了,那其他下人,还有胭脂,兴许都已知道。
碧落见他不答,更是焦急,“胭脂刚才向我借银子,要赎身离开。”
连枭一愣,立刻说道,“你且拦住她,我不便去婢女的屋里,你让她来寻我,就道我有话要与她说。”
他突然发现,胭脂的倔强,已不在他的意料之内。如今的她,连半分解释的机会也不留给他,如此决绝,竟是已经不是非嫁他不可了。
碧落见他仍是愿见胭脂,更加笃信并非是他想撵走胭脂,便回了小院,胭脂已不在房内。跨步想出去找她,又停下,拿了胭脂给她保管的钥匙,开了那小柜子,狠心将里头的银子和值钱的首饰取了出来,如此一来,她便不能走了罢。
她心下当真是为了胭脂着想,宋夫人再怎么不喜欢她,也该比她命短,等这刺头去了,日后就该过的欢喜了,再多等几年无妨,何必置气离开。
胭脂回来,却是一枚铜板都没带回来,人家都知晓她已被打发出来,大钱不敢借她,小钱借了也无用,便空手而回。她琢磨着将上回连枭送她的一套首饰卖了,银子就齐全了。可开了柜子,却发现里头空无一物。愣了片刻,锁头并没撬坏的痕迹,转身看坐在床头的碧落,“我的东西呢?”
碧落素来不会撒谎,直接道,“我说胭脂,你就听我一回劝吧。”
胭脂冷声道,“把东西还我。”
“不还。”碧落被她盯的脊背微寒,干脆不看她,“少爷让你过去,他有话要对你说。”
胭脂说道,“你是见我一次被辱还不够,要我多受几回么?”
碧落也气了,“我何时害过你?我们打小就在一块玩,摘过东家柿子偷过西家李子,坏事好事都干过,我是真心为你好,你怎的就这么犟。我不理你了,你爱如何就如何。”
话说到后头,已有了哭音,将藏在被下的东西全捣腾出来,掀了被子躲里头哭起来。
胭脂本是犟着不哭,如今听这自小的玩伴哭的厉害,也忍不住落泪,轻拍那被子说道,“你该是懂我的,夫人不喜我,我即便是想过门,少爷也会将孝义放在前头,断然不会再要我,你可懂?继续留在连家,只是蹉跎年华,不如趁着年轻去外头寻个人家。”
碧落掀了被子道,“那老妖精有你命长么?你不能跟她耗么?”
胭脂哑声道,“碧落……女子年华易逝,我就算能耗,也不过耗个三年五载,夫人却能耗上三五十个春秋啊。”
她说的有理,碧落又哭的伤心,伸手抱住她哭道,“我陪你一块走,莫哭,咱们不稀罕这破地方。”
胭脂闻声又是落泪。
见碧落提帕而哭,胭脂红唇抿紧,眼底已染上一股寒意。
31三分情意七分诈
胭脂和碧落都决意要走,只是银子并不够两人赎身,胭脂便琢磨着把两套首饰都卖了。她拿着木盒往当铺走时,心中默默觉得可笑,未曾想到,连走,她都要用连枭的钱才能脱身。
以宋夫人对她的厌恶,或许她只要开口就能走,可她不愿这么做。
从当铺出来,怀里揣着钱袋,一步步往回走。
“胭脂。”
听见有人唤自己,胭脂回头看去,见了来人,微愣片刻,“十三公子。”
自年后,连清内心不安,一直回避与她见面,听闻连枭将她逐出房,隐约觉得是那晚与她故作亲昵而导致今日结果,越发愧疚,便循着她身后,见她从当铺出来,几欲落泪,终于是忍不住唤她。
胭脂早忘了那晚之事,一来是时日久了,二来连枭也早不责怪,三来近日事多,哪里还记得这些。
连清看了看她怀里鼓鼓的钱袋,顿了片刻,“你弄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胭脂默了默,“赎身……”
连清默然,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总不能说那日他是故意做了那些模样给连枭看,可也根本没能力让她留下来。胭脂也没心情与他相谈,一时两人无话,行了一段路,才道,“你今后打算如何?”
胭脂说道,“看看哪户人家要丫鬟,先攒些银子,日后租个小摊档,做些小买卖。”
连清点头,“如此也好。”
可惜他没银两,也没气力,百无一用是书生,又是未正名的庶出,他能在连家住已是不错。只是他更是钦佩胭脂,连家待下人和善,月钱又足,想进连家的人极多。她如今毅然离开,丝毫不让自己再受委屈,倒比他有骨气多了。若他也能配个丫鬟服侍,定会跟宋夫人说让胭脂来他房里,想到这,唯有苦笑。
进了龙飞道,再往前走就是连家了,连清怕再被人瞧见,害了胭脂,便借口离去了。临行前说道,“你安顿好后……只会我一声可好?”
胭脂抬头看了看他,低眸道,“出了连家的门,便不想跟连家的人……再扯上什么干系了……”
连清微愣,急的握住她的手腕,“我哪里真像个连家人,只是姓连罢了,万万不会欺负你。”
胭脂想缩手回来,挣脱不得,只好道,“胭脂答应您便是。”
他这才松了一气,却仍是不肯放手,低眉盯着她在街道灯笼下的精致面庞,心中微微躁动,轻声说道,“胭脂,你若愿意,我当真是愿护你一世的。”
胭脂睁大了眼看他,仅是见过几次便说出这番话来,又能真心到哪里去。咬了咬唇道,“胭脂在十三公子眼里,如此下贱么?刚离了连家少爷的房,便急于投去连家公子的房里去了?”
且不说外人都道她将身子给了连枭,即便别人都道她没给,她也不会真和连清一起,辈分上已乱了。况且她的心中,当真是已有了个人。若在她对连枭动心前被撵走,她或许会不顾世俗答应他。
连清愣了片刻,面色沉下,冷笑道,“若说这话的是连家其他少爷,你定不会拒绝吧。”
胭脂脸色青白,也是冷笑,她先前还对连清尚存好感,如今他说了这话,倒是个混蛋,“十三公子若是没事,胭脂先回去了。”
连清也不拦她,等她走了,才觉自己又莫名说了些话。不知为何,每每碰见她,便总是更加自卑,责怪自己太无能。她稍有迟疑,便以为她也同样看不起他。他真是魔障了。
胭脂心中本就烦躁,碰上他后,愈发不舒坦,脚下步子急切,打了个踉跄,身子未稳,已被人托住,抬头看去,顿时惊如脱兔。
连枭见她惊慌的模样,也不在意,拉进那幽暗无人的巷子中,才淡声道,“走这么急做什么。”
胭脂拧眉看他,直迎他深邃眼眸,一言不发。
连枭静看她会,眼里满是倔强,没有半分怯意,却莫名的让他觉得不痛快,捏着她的下巴逼视道,“果真是想要走了,素日里的怯懦倒都是装的。”
胭脂偏头躲了他的手,怀里的钱袋重如千金,“我当碧落是真的想同我走,原来不过是拖着我罢了。”
她要走的事,也不过只有碧落知晓,连枭能这么快知道,必定是碧落泄漏的风声。眼中有怒意,心底却是冰冷的。她与碧落自小一起长大,秉性自然清楚。碧落知晓并非是连枭赶自己走,她必定会告诉他自己要赎身的事。
如此一来,不用她费半分气力,连枭便自己来寻她了。
连枭如今待她,不过是三分喜欢,若只是带着这三分嫁了他,日后宋夫人再闹起来,他也不会留情而休了她。她总得想法子保护自己,不祈求能得十分喜欢,只要有八分,已经足够。
而她,只允许自己喜欢他三分,喜欢到能随时拿起,随时放下的程度就好。自对他动心以来,几次三番都伤的极痛,她不愿再如此。方才见了连清,更是笃定了这念头,即便身份低微,也不卑不亢,方能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连枭哪里知道她想的事情如此复杂,真当她决意要走,继续说道,“说你聪明,却比不过碧落。她尚且知道我非真心要逐你走,你怎的不明白?如今一言不听便要赎身,我往日真是白疼你了。”
胭脂冷笑道,“少爷疼了我什么?在你房内小心翼翼,被关柴房挨板子,被其他下人排挤,便是疼;和表小姐去边城,差点没了命,回来便让夫人打发了,便是疼;让人以为你要了我的身又撵了我,寻不到好人家,便是疼。少爷的疼,不过是施舍,不过是一己私欲,不过是不想把手中的玩物交给别人罢了。”
连枭气的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都陡然作大,恨不得去捏碎了她的嘴。他自问对任何一个女子都未曾这般上心过,但在她看来竟是一文不值。俊逸的面庞已露出冷漠的笑意,如今她就算不走,他也要把她轰走了,再劝她留下,作践的不是她,而是自己。话都已到了嘴边,却隐约听见有泪声,愣了片刻,将她那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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