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见她将话摊开来说,默了片刻也放了碗筷,丝毫不避开她的目光,“从表小姐从阁楼上摔下来,我和少爷都怀疑过,你是不是被邪魅上身了。可是除了忘记事情,偶尔不太一样外,也没其他问题。”
苏洛心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小两口都不是省油的灯。”
胭脂默不作声,她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只是因为觉得,时机到了。她若真当她是朋友,应当会告诉她。朋友之间,不该隐瞒什么。
苏洛心也犹豫下来,即便她不告诉胭脂,对方也没有办法证明什么。但将这秘密藏在心底太久,越发寂寞。她跟胭脂已经情同姐妹,真想把全部事情都跟她说。她不是怕她不信,而是怕她害怕,害怕她的“胡言乱语”,不敢与她再做朋友。
胭脂见她怔愣,拿了筷子放她手上,淡声道,“先吃饭。”
苏洛心握筷的手一紧,盯着她道,“胭脂,我说的话,你是否都会信?”
胭脂点头,神色淡然,心底微微触动,她当真是要告诉她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么?
苏洛心狠了心,“那我说了后,你不能怕我。”
胭脂也不躲闪眼神,“我只会怕害我之人。”
苏洛心长吁一气,眼眸神色也稍有迷离,想起穿越的事,也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中,她几乎真将自己当作了那表小姐,在现世失去的,在这祁桑国,却又重新获得。她笑了笑,看向胭脂的眼神,澄清无瑕,缓声道,“你猜的不错,我的确不是苏洛心。”
&&&&&
如果不是天又下起了雪,胭脂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活了十六年,她第一次如此震惊。她并非不信鬼神,可这不是神鬼之说,而是真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一个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来到了这里,而且还占据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洛心要犹豫告诉她真相,即便她那样嘱咐过,自己也觉难以置信。
菜都已经冻了,苏洛心说完这些话,好似将身体掏空了一遍,略微带着痛快之意。胭脂没晕过去、没惊叫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两人一路默然往回走,连食盒也忘了提。后山的风很大,炉子里的炭火已经剩下零星火点,身体更觉寒冷,走至半路,苏洛心便把炉子扔了。
胭脂脑袋晕乎了半晌,才终于问道,“你若在这里,那真正的表小姐去了何处?”
苏洛心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我现世的身体,是否还活着。如果是,那可能她是进入了我的身体里,在那里代替我活下去。”
胭脂苦笑,实在不知还要问些什么,“胭脂不会对别人说这些事,只是你要继续装作是她么?”
苏洛心也叹道,“要是告诉别人,可能会把我抓起来找道士作法。胭脂,你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胭脂说道,“也是第一个会一直保守秘密的人。”
苏洛心笑了笑,“我知道你会的,所以我愿意告诉你。”
虽心底觉得有些怪异,但的确是不怕她的,即使她说的十分离奇,但胭脂已想的明白,她既然信自己,那她便会保守这个秘密。而且她说的那个人间,很让她好奇。
自由、平等,还有那什么……科技?
心无隔阂,才是真正的知己罢。
从后山回来,已过了午时,刚迈进香火大殿,苏洛心便顿住了脚步,这里漂游的气味很奇怪,而且原本还见着其他下人的殿内,此时却是空无一人。胭脂也察觉到不对,屏气没做声,听见有凌乱的脚步声,忙掩了她的嘴,轻扯到神像后面。
因不敢探头去看,并看不到是何人来了这,只听得低沉的人声。这一听,两人的心也都沉下。
“有漏网之鱼,偏还是最大的两条。”
“她们总不能是先得到风声跑了。”
“主人有令,这两人必须杀了,后山可有寻过?”
“已经派人去搜,其他人如何处置?”
那男声沉声道,“趁着迷药未解,全杀了。”
苏洛心一惊,胭脂捂得她死死的,心也跳得极快,连喘气也死压着声音。等前堂无人,两人才相觑一眼。苏洛心抓过胭脂的手,写字道:救人。
胭脂紧蹙眉头,如果她们要躲开这些人,或许可行,毕竟她们在暗处。可若是去救人,恐怕是白白送命。
苏洛心又写字道:姨母,护院,丫鬟都在他们手上。
胭脂到底不是个心狠的人,咬了咬牙,纤指写道:跟着那动手之人。
写完,俯身将苏洛心那鞋面上的铃铛玉佩取下,又把她的金步摇摘了,确认两人身上没了叮当作响的物件,才循着方才那声音离去的方向走去。
因不知这山上有多少恶徒,也不知他们潜伏在何处,每走一步,便觉惊心。胭脂经过上回边城的事,历经了生死,胆子已大了些。苏洛心紧跟在她后面,心却是越跳越快。那股气味,血的气味不断飘入鼻中。她突然想起这好像那日她将簪子刺入那压在自己身上的大汉时,飙溅出的血腥味,让人恶心又难受,还带着难忍的晕眩。
胭脂警惕的走着每一步,没察觉到苏洛心的反常,而且对于血气,她并没有苏洛心那么敏感。她俯身从院中拾了一块石头,如果真有恶徒威胁到她的性命,她倒真敢往下砸。人在保护自己时,总会有非凡的勇气。
“胭脂……”苏洛心忍的五脏翻转,眼前微见青光,弱声道,“我好晕。”
胭脂偏头看她,那俊俏的脸已经忍的没了血色,唇间惨白,根本没力气再跟她一起去救人。她轻捂了她的嘴,疾步走到那假山后,将她塞进那缝中,定定道,“我们久未回去,少爷一定会带人来寻。你悄悄躲在这,我去寻夫人他们,不要晕过去,否则我们都没命了。”
苏洛心点点头,身子抖得厉害,再开口,已有了哭音,“你要小心。”
胭脂挤不出笑意,她只知道,按照刚才那人说的话里,其余十一人都被迷药迷晕,关在了一起。那也就是说,恶徒没有把握在他们上山的时候就立刻制服他们,因此才要用这种手段。而且那和尚还是上回见的那些,约摸是有十三四个,如今未见,也应当是被迷晕了。那加起来,便有二十余人。若是能让他们快些清醒,其中又有会功夫的护院,或许能拼死一搏,合众人之力逃出去。
如果她一人逃走,便是让全部恶徒追捕她,恐怕她还没下山,就被杀了。而等在这里,迟早也会被搜到,与其如此,不如冒死救人。
到底是何人,指明了要杀她和苏洛心?
此时无暇想这些,胭脂打定主意,继续循着那人的踪迹走去。
章41
宋夫人依稀记得自己吃了些斋菜,食欲不佳,正要喝茶水润润口,便听见外头有骚动之音,起身去看,步子才迈到门槛,头便眩晕,一头栽倒。也不知是晕了多久,再醒来时,鼻中呛入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清醒过来。
微睁了眼看去,只见自己已和连府下人捆在一起,一个素衣蒙面人提剑像切葱一起一落,便见绑在前头的人闷哼倒下,再也不会动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宋夫人虽惊恐,也未当即叫出声。以他的残忍手法,恐怕自己很快也要沦为刀下魂。只是手和身子都被紧捆,根本就无法挣脱。
正拧着绳子,耳边传来嗤笑声,“倒有个鲜活的。”
宋夫人一惊,抬头看去,剑光已印在她的脸上,却似刺在心上,将心剜了个洞,她不但是要死了,还连对方是何人都不知晓。
剑起,却是咣当落下。宋夫人讶异看去,只见那素衣人捂着后脑勺,眼眸生凸,直直倒了下去。再看那举着尖细簪子浑身发抖的人,更是诧异,“胭脂丫头。”
在边城看见死人和自己亲手杀人的感觉全然不同,胭脂几乎已经站不稳,见那人倒下,自己也瘫坐在地上,若不是宋夫人轻声唤她,她半晌也回不过神。
宋夫人宽声安慰道,“丫头别怕,这种畜生,就该是下地狱的。”
胭脂看着她,往日里觉得她凶神,比起那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却像是世上最和蔼之人。她看着脚上沾染的血,好似血手缠在上头,惊的脸色大变。
“胭脂丫头,心儿如今怎样,可是和你一起?”
胭脂颤颤点头,低眸极快的想了一番,拿了剑,抬步走到宋夫人面前。此时的她身上染了其他已死之人的血,又生的凄艳,眸子冷漠黯淡,单手提剑,模样如山鬼前行,看得宋夫人不由发冷,“你要做何事?”
胭脂看了她一眼,恐惧来得快,去的也快,走到面前,俯身替她割开绳子,说道,“那些人说,他们要的是表小姐和我的命。他们先迷晕你们,或许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把握制服你们,所以下了迷药。夫人先醒了,其他人应该也很快会醒来。我现在去引开他们,夫人先不要动,等会些身手的人醒来后,你再解开绳子,免得他们进来后发现你醒了,不去追我,先要了夫人的性命。”
宋夫人本以为她不过是个有狐媚之相的婢女,只是靠着那一张脸魅惑了人,却没想到,在如此情形下,竟还能理出最快最好的方法来,而且是以自己作为诱饵,一时心中滋味纷杂,忍不住道,“丫头,你且下山逃命去,带上心儿。”
胭脂笑了笑,好似笑能驱散心中莫大的恐惧,声音仍在微抖,“再过片刻,他们不见这人回去,很快就会寻过来。他们既然敢在山上杀人,那肯定是在山脚或者山腰安排了人,寻借口打发其他上香的人,我和表小姐都逃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引开他们,夫人等护院们醒了后,在前院假山找到表小姐,再一起拼死下山,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宋夫人听得羞愧,她考虑的,倒不如一个小丫鬟缜密,又是愧疚又是惊怕,“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躲过他们这些心狠手辣之人的追踪?”
见其余被捆之人微有醒意,胭脂将剑放回那已死的恶徒手中,起身道,“表小姐是胭脂的知己好友,夫人是少爷的生身母亲,不为其他人,为了你们,死也无妨。夫人能不能安然度过这场浩劫,还请待会他们进来时,镇定自若。”
她去做诱饵,不过因为这是最好的办法。她不做诱饵,必死无疑,做了,还有一线生机。既然已经一石一鸟,那就再添一个,让宋夫人对她刮目相看。如果大家都能安然,或许宋夫人便不会再阻拦她和连枭了。
抱着绝不愿轻易死去的决心,她拿起桌上的花瓶,砰然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后便往外跑了出去,留下一抹水色影子。
如胭脂所料,很快便有人循声过来,见了地上的血人,三四人便全循着那血脚印追去,屋内不留一人看守。宋夫人见状,急忙挣脱绳索,用剑全割开,用衣裳装了雪,往那仍昏迷的人身上抹去。片刻便见他们迷糊的哆嗦着,慢慢醒来。
&&&&&
胭脂自然不会轻易让他们捉到,一旦被擒,便是死路一条。她可不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宋夫人他们的命,跑到那已快结冰的池边,将鞋塞上石头,扔进里面,这样看来,就好像是她不慎落水,也不用被他们顺着血迹寻来。
只是如此一来,脚便硬生生踩在了雪上,冻的她速度减慢,又想起儿时常在雪天里受冻挨饿,鞋子也不过是几块破布缝合而成,衣裳也是些旧棉,被子也薄得慎人,根本耐不了寒。她最经常去取暖的地方,便是牲畜的窝里,虽然脏臭,但很暖和。
那样的苦都挨过来了,如今的又算得了什么。她心中、面上皆是冷笑,没有人能决定她的命运,那恶徒不能,这冰天雪地也不行。
脚底冻得没了知觉,步子却不能停,如此一来更好,痛和冷都不知道了,只是会冻得很伤,指不定会没了一双腿。
比起脚来,她更想把命保住。
这时如果躲进房里,无疑是让他们瓮中捉鳖,胭脂也不熟识这里的地形,唯一的去处,便是后山。
那去后山搜寻她和苏洛心的人,应当已经因房内的动乱而被唤了回来,又或许没有……只是除了那,已无地方可去。
人生便是赌场,胭脂押的赌注,未必都会是赢的。
刚进后山树林,行了半柱香,想寻个隐蔽的地方躲着,却见前头走来两人,那素色的衣裳在雪地里并不明显,可警觉性已放至最大胭脂却还是一眼看见了。她转身躲到树后,无奈这树林并不茂密,树木也不粗丨大,若是他们走的近了,一定会看见她。
想到这,那原本还有些许恍惚惊惧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漠,寒至眼底,比这冬更冷,风更凌厉。她深吸了几口气,从树后出来,往前跑去。
再跑快些,跑快些,他们离的这么远,追不上自己,那她就能活下来了。
身后那脚步声作大,绝望也一点一点的充斥着胸腔。恐惧胜过脚下的疼痛,只知道往前跑,跑的越快,活命的希望就越大。
上回在边城逃过一劫,如今老天爷还不肯放过她么?
思绪凌乱,脚踝忽然猛地生疼,身体往前倾去。这一踩空,也不知是多深的坑,身子刚碰到地面,却是斜倒着往下滚去。所幸有那积雪覆盖着地面,否则尖锐的石子都能让她丧命。
等终于停了下来,已辨别不清事物,只是没听见人声,安心了许多。迷糊昏睡过去,身体的疼痛已浑然不觉。梦中似有人在叫她,快醒,莫睡。等听得仔细了,竟是自己的声音。她惊的醒来,映入眼中的,却是一轮明月,皎洁明亮,雪地也是亮白,将附近的景致照得清楚。
胭脂怔怔看着落进眼中的雪,刺的她霎那清醒。
下雪了。
她微微动弹了身子,痛得撕心,冷入骨髓。她竟然还活着,本该痛的哭泣的她,却是咧开了冻得僵硬的嘴笑了。这一笑,若是有人见了,真如走入绝境而逢生的狐狸,难以言喻的凄美。
她缓缓站起身,不能再躺着,再如此下去,身体便要融入这雪山里,再无生还的可能。
前面没有人,身后也没有人。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站在一众婢女中,听闻连家嫡长子要来挑侍婢,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是挑去做通房丫头。
她只知道,那少爷比她长六年,却是个少年将军,在皇城中极负盛名,性子傲气,为人薄情。那一刻她心想,但愿不要挑中她,一定不要挑中她,她待在那柴房烧火,不惹府里的老婆子,不与其他婢女争宠邀功,只要不回到舅舅家就好。
那沉稳的脚步声传入院子时,全部人都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