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过身的宁芷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半晌,笛子声渐渐停了。
洞中寂静无声。
“喂——你在干嘛呢?”
“……”
“喂——”
“……”
宁芷有些惊疑地转过身,便见花离笙正在认真地擦拭着他手上的那只碧玉扳指。整个人衣不蔽体,全身裸露大刺刺地坐在那里。
她忙又转了过去。
火苗维持了大约两个时辰不到,就全部熄灭了。
咳嗽声渐渐响起,回荡在整个洞里,越发响亮。
“你没事吧。”宁芷听着那异乎寻常地咳嗽声道。
“没事。”
“你确信?”
“当然。”话落,咣当一声传来。
宁芷回过头,便见到一头栽倒在地的花离笙。
那刚刚还在说着没事的花离笙……
**********
尚京的小道上,吱嘎吱嘎的声响传来,女子的脚印或深或浅地印在雪地上。宁芷的眉头紧皱着,她没有先回将军府,而是折路去了山上的一间偏僻的茅屋中,重新在脸上抹上修容粉,梳理了一番,又坐下来思索一阵,把这两天两夜所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
最后一幕,是花离笙被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救走。临走时突然醒来抛给她一个玉扳指的情景。那时他面色已是难看极了,但那笑仍是充满魅惑的。他的身上披着黑衣男子脱下来的衣服,导致其中一名黑衣人只能衣不蔽体,尴尬至极。
想到那玉扳指,宁芷不禁看了看胸口,它给它藏在了内衫的衣兜里。等着下次见到他时还给他。那玉扳指她虽不知是什么来历,但想来应不是凡物,不然那两个黑衣人在见到时也不会似要瞪爆了一双眼一般。
想到花离笙那个人,她有股说不出的感觉,这样的人,她倒真是头一次遇见。想来世上也唯有这么一个花离笙。
此时将军府——
灯火通明,大厅之内满室的低沉肃穆。
蓝允仍是手持纸扇站在一侧,静默不语。这是常事,他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大冬天里,不嫌冷的摇着扇子,弄得跟个文人雅士一般,但偏偏一开口,就破了工,什么斯文,什么文雅,什么气度通通不见了。
但奇异的却是苏毅,苏毅十三岁的时候就习惯性地跟在曲卿臣屁股后面,两个人都是小兵出身,苏毅是个榆木脑袋,但十分忠诚,认准了曲卿臣这个老大,就一直跟着。平时除了喜欢跟蓝允唱反调之外,就是喜欢喝点小酒,一喝就醉,醉了就爱扯开那破锣嗓子开唱,唱也就罢了,还偏偏不在调上,这对于他的手下的将领们来说可真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今日夜里,屋外那寒风呼呼地刮着,如狼嚎一般。
蓝允那扇子不摇了,苏毅也一改往常的聒噪,静立在一旁,扯着个脖子一直向外看着。
两个人挤眉弄眼半晌,在对上中间那背着手静默不语的男子时却都连句话都不敢大声说了。他们都知道,将军是那种越是不知声,越是有事的人。跟在身边久了,大家什么习性也都揣摩的差不多了。这时候,谁敢去扫那台风尾。
吱嘎——
大门被打了开,仁语欢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夫人,你这是去哪里了?都失踪两天两夜。可把大家急坏了。皇城司都报案了。”
宁芷在回来的路上就思索好了答案,只道:“前些日子去林子中转转,不想竟迷了路。”
“都怪夫人平时不愿意出门,总是喜欢宅在这府邸深院中,我就说啊,该多出去走走——”说着围着圈子看了一眼仁语,见没什么异样才终是安了心。
“将军回来了吗?没说什么吗?”其实这一路上,宁芷心里都在打着鼓。生怕曲卿臣会担忧自己的不归,但一边又在安慰自己,没什么的,他经常军务繁忙,几日不归更是常事,更何况近两年来,他,对她越发冷漠了……
想到这,她不禁又希望他是着急的。真是矛盾呵……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大厅。
只见曲卿臣沉着一张脸,阴森地看着她。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上面还有着雪沫子,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他的脸阴测测的,就连那双平时没什么情绪的脸此时也露出了些许怒意,该是怒意吧。宁芷心里想着,但却不敢开口,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如一只孤狼,已经好久不曾在他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了,那是多少年前了?那时他们还在汴城,汴城的小路上,他们被一群强盗围着,身上就那么点钱财,是打算作为去尚京的盘缠的,却没想到竟被一群贼子给拦了路,那时曲卿臣的眼睛就是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贼人。
而此时,这贼人倒是没有,只有曲卿臣一双眼阴霾地好似三月的春雾。
那视线一直在冷冷地扫着她,从她的脚底一直到肩颈,再到她的脸,最终跟她的视线相碰。
第十四章 军中哗变
被他这样盯着,宁芷本来已经做足了的心里准备瞬间崩塌开来。如同城墙被人抽了底下的基石。
“我……”
可就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让她如何说呢?说她跟一个男子在一个黑漆抹黑的小山洞里足足待了两天两夜,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话,他信吗?他若是不信,她又该怎么办。
于是一句话哽在喉里,却是生生吐不出半句来。
她这样的举动令得曲卿臣那阴沉的脸愈发难看起来。大雪的尚京是不是也真的到了深冬,风一刮,好似小刀在割着人的皮肤,一下一下的,钝疼着。
两人就这么直勾勾对视而立,良久谁也没说一个字。
府里所有人也都知趣静默着,就连廊架上素日聒噪的鹦鹉也好像成了哑巴,只是偶尔扑扇下身上的翅膀。唯有雪花沙沙的掉落声清晰可闻。
“报——”
就在两个人不知对峙了多久,一名将士火急火燎地奔了进来。这人盔歪甲斜,显然事情非常紧急。
“说——”曲卿臣面色铁青,眉眼紧皱。
“魁字营军惊还未压服住,骚乱的军士现在把军械库抢了,长明仓的粮草也被人一把火点着了。齐偏将再次请求将军亲临坐镇,我们快顶不住了。”
“废物!”曲卿臣脸色暗沉,实是难看极了,就在那前来禀报的军士一颗心就要紧张得提到嗓子眼时,才听到一道略带粗噶的低沉声响起,“叫张亢率领着骠骑营拐子马过去,带上五十辆万刃车,但有不服者,杀无赦!”
“将军,张亢将军恐怕不是乱军的对手,还是请将军亲自……”报信的军士小声提醒道。
“滚——”曲卿臣喝道。说着衣袖一挥,侧面的脸冷削成冰。
军士一惊,连滚带爬地跑了。
宁芷心里也是一震,军中哗变,主将难辞其咎,如果再不能掌控局面的话,若是圣上怪罪下来,那他岂不是……
“报——”
又有一个穿便服的探报进来。他看了一下左右紧绷的情形,不由一愣,而后走上前想要在曲卿臣耳边小声禀报。
“站住,就在这里说。”曲卿臣不耐烦地道。
探报又是一愣,迟疑地说道;“启禀将军,苏幕那个老顽固仍是不招,甚至还……”
“说下去——”
“还口吐狂言,辱骂将军……”
“斩。”
听完这话知情的人皆是一惊,苏幕是一年前抓到的奸细,有可能身负重要情报,一直严刑拷打从来不曾招供。而将军又从不是什么没耐心之人,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又有人来报,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叫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宫里郭公公来了,小的让他在门房稍后,我进来禀报您。谁知道他等不及,自己就闯进来了。”
话没说完,就听一个尖细阴沉的声音紧跟而来。
“曲将军,咱家失礼了,不过事情实在紧急。咱家可耽误不起啊。”
“郭公公,请恕曲某未曾远迎之罪。不过深夜来访,不知有什么指教?”曲卿臣上前躬身一礼道。
“是杂家来的唐突了,不过万岁有要紧事宣将军进宫,十万火急,一刻不得耽误。”郭公公阴阳怪气地说道。
曲卿臣眉头一皱。
这么急,难道是军中哗变皇帝已经怪罪了下来?
“末将这就随公公进宫面圣。还请公公稍候片刻,容我换身朝服就来。来啊,给公公看茶。”曲卿臣恭敬地说。
郭公公身居内侍总管,宫闱里只手遮天,外臣都不敢得罪。
“不必叨扰了,万岁宣召得十分紧急,将军这就随我进宫吧。上谕森然,将军原谅则个,余下俗礼就免了。”郭公公佝偻的身躯挺了挺道,一副不容曲卿臣回绝的模样。
皇帝有什么事情会急成这个样子,连衣服都不容自己换?魁字营哗变刚刚发生不久,九城兵马司全都惊动了,禁军也已出动。这个时候断没有让当事的主将离开现场的道理。
“末将斗胆请教公公,不知圣上深夜宣召,急切如斯,所为何事?”曲卿臣上前一拱手道。
“咱家只管宣召,至于万岁的意思,就不是你我可以揣测的了。”郭公公松树皮一样的老脸皱了皱,语气颇有不善。
曲卿臣微微一怔,几乎不可察觉。
“末将唐突了,请公公恕罪。我这就随公公进宫。”曲卿臣冲蓝允苏毅挥了挥手,三人随郭太监一行人出了大门,直奔皇宫而去。
只是临转身前那一瞬间,宁芷仿佛瞧见他那双孤狼般的眼,以及那那幽深漫长目光,似是一个无底洞般,里面闪烁着宁芷看不清的光火,只是一瞬便转身离去,背影坚毅果决,也许,刚刚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罢了。曲卿臣还是曲卿臣,那身影依然挺拔似松,不允任何人窥探,弯折,哪怕半分……
很快,灯火通明的将军府便暗了下来,那只鹦鹉也又重新聒噪起来。嘤嘤的学着人话……
****
皇宫内——
甫一进宫门,曲卿臣就觉得不太对头。今晚宫里灯火通明,边边角角的地方都亮如白昼。四处戒备森然,巡防的侍卫比平日里多了不少,一个个也都神色紧张。
从宣德门进来,穿廊过院,直到集英殿外,一路上气氛都十分紧绷。
进得殿来,满朝文武要员竟然都在。这时候全都垂首肃立,私底下却在互相交头接耳,神色慌张。
三皇子睿王立于班首,看到曲卿臣进来,冲他连使了几个眼色,只是离得太远,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太子则一脸怒气,看到曲卿臣脸色好像更差了。
桓嬴两位丞相只顾低头看脚,目无表情。
连程牧云脸上的憨笑都不见了。
东庆皇帝云羲昭一身便服,站在龙案后面,面朝屏风,背对着文武群臣,不知道是什么神情。只看到他右手按在腰间佩刀刀柄上,手背青筋暴起。
曲卿臣稳了稳心神,上前拜道:“臣曲卿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皇帝也不回身,仍旧背对群臣,声音阴沉得可怕。
“谢陛下。”曲卿臣面无颜色,却在心中思量着今夜发生的这些事。
良久,云羲昭才缓缓地问道:“曲爱卿,今夜你在哪里?”声音冰寒,没有一丝一毫感情。
曲卿臣微微一怔。军中哗变,皇帝自是知道的,这本没什么可问的。
“回陛下,臣罪该万死。城外魁字营军惊,微臣一直在营中镇压乱军……”曲卿臣顿了一顿,接着低声道,“期间由于些许急务,微臣曾经离开魁字营,回府一趟。”
莫非是因为此事,皇帝要问他个擅离职守之罪?也罢,这个他认了。总归是树大招风,老皇帝心里对他始终是心有戒备的。“微臣不能克尽厥职,请陛下治罪……”
皇帝左手一摆,不耐烦地打断曲卿臣,仍旧背对着群臣。
“我只问你,现在魁字营情形如何?”
曲卿臣眉头微皱,面上虽看不出任何,但那藏在朝服下的手却是紧紧握起又松开。
半晌,他恭敬道:“回陛下,哗变事起突然,乱军一时势大。微臣不查,致使长明仓有失。不过局势已经逐步得到控制,骠骑营已经把乱军包围,再加上禁军……”
说到这里,曲卿臣瞄了程牧云一眼。此时的程牧云如同庙里的泥胎一样。
他继续道:“再加上禁军协助,相信很快就能镇压下去。”
“只怕还没等魁字营事情了结,”云羲昭哼了一声道,“朕的颈上人头已经不在了!”
说时,皇帝旋身而起,越过龙案,直飞过来。同时佩刀出鞘,直劈曲卿臣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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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锋芒在接下来的几章会渐渐露出来……
第十五章 不如反了
刀尖在距离曲卿臣额头不到一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曲卿臣一动不动,任由这一刀带起的罡风掠开了自己的发髻,长发向后随风狂舞。
虽然没有接触,凌厉的刀气还是把他割伤,在额头上留下一道血印。
庆帝云羲昭双眉倒竖,面目狰狞,神色暗沉,那历年来征战沙场,血洗前朝的戾气虽在江山平定之后渐渐沉淀下来,但今时今日,才知,帝王之气是骨子里的,一旦彰显出来,满朝文武百官无不如履薄冰,一时间,整个大殿上低迷至极……
曲卿臣跪倒在地,眯着眼,直盯着皇帝,一字一句地道:“臣有罪,只是不知道陛下此话从何说起。”
“曲卿臣你少装傻。”一旁的太子按耐不住,跳出来喝道:“今夜有人入宫行刺,幸亏父皇洪福齐天,不曾伤到。现已查明……”
“闭嘴!”皇帝一声断喝,“现在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儿臣遵旨……”太子满脸通红,讪讪地回了原位。
群臣把头压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透一声。
皇帝遇刺,真是几十年没有的大事件。不过,这跟他曲卿臣有什么关系?
云羲昭愈发怒不可遏,紧握佩刀的右手微微有些发抖,手背上的青筋几乎拧成了团。
“早就知道你不肯承认。”他左手一挥,叫道,“郭让!”
“奴才在。”郭太监从后面上来,手里捧着一个朱漆的盘子,上面是一个黑布的镖囊,开口处用绳子穿着一枚铜钱当做扣子系住。
“曲将军,这是在刺客的身上找到的,你好生辨认辨认吧。”郭让那声音又尖又细,让人好不舒服。
“这帮贼子倒也有些道行,一看不能成功,全都服毒自尽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衣服和兵刃也是小心准备过的,全都是寻常店铺里的东西,倒也露没什么马脚。不过还是让朕找到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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