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晨进了屋把老师的批注给读了一番,然后又解释了一遍,“先生的意思,咱家的阳阳,虽然平时看起来恭恭敬敬的在读书,却是没有什么热情,可是他又挺聪明,老师一讲便明白了。所以希望阳阳以后能够再接再厉,可以真心的喜爱读书,而不是敷衍,……”
黄丽娘听了这个解释后晕了头,“这到底是夸还是损啊?”
邹晨捂嘴轻笑:“既是夸,又是损。可怜这小子还真以为先生是在夸他呢。”黄丽娘一听这话,立刻把小七拉到身边严厉的问他是不是在学馆里惹老师生气了?
小七委屈的撇撇嘴。“哪里有,先生讲的我都差不多明白。先生也知道,所以只让我听一遍便让我自己去读书了。只是今天先生看起来很是悲伤呢,……”
邹晨听到这话关心了起来,这俩个老学究在邹家庄教了快十年的书,当初二郎五郎他们没少受这俩个老学究的教导。所以现在逢过节,邹家都有表礼送给老学究。
“是哪个先生?”邹晨问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故?”
“是师母生病了!”小七提起这事也是一脸的难受,“听说师母病的极重。快要不行了,……哦,是苏老先生。”
“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既是病的极重。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怎么就没人来说过呢?”邹晨极为关切。
“石竹,你去刘管家那里一趟,让他在柜上支二十贯钱,先给苏老先生送过去。顺便也去请李医士过去看看是什么病,一切费用都由我家承担。”石竹听了这话忙记在心里,跑去通知刘成了。
“二婶,阿娘,这两位老学究的薪水是多少啊?”邹晨问道,“以前从来没有听你们提起过。我却是不知道。”
柳氏想了一想,摇头说不知,黄丽娘也说不知道。这时乌倩开口道:“小妹。我倒是知道,只是说起来也怪是可怜人的。两位老学究一个月仅止两贯呢!”
“你说甚?一月一个人只两贯?”邹晨吃惊的问道。
“可不是?你算算呢,俩个老学究,可是庄子里只有十几个学生,一人一年才交两贯钱。剩下的由族中贴补,能有几个钱呢?”乌倩叹了一口气。
“这可不行。这再穷也不能穷了老师啊?老师若是连温饱都不能保证。哪里有精力去教学生?”邹晨双眉紧蹙。怎么以前就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件事,若是她早早的知道也不会让苏老先生的浑家无银钱看病以致病重啊。
“小妹,咱庄子给的不算少了。其他的几个庄子里,有的先生一个月仅止一贯,也不过糊口罢了。”乌倩辩解道。
“这事,我若不知道便罢,可是我既是知道了,这事以后断断不能再这样下去。老师若是连吃的东西都没有,还怎么用心教学生?”邹晨说完这句话,便低下头仔细的思考,不久她抬起头又道,“我看不如家里出些钱买些义田,到时放在学馆的名下,每年学馆租给别人,这样也能得些活便钱。学馆原本便是族里的,咱们若是直接给老师钱,不免和族里闹得有些不愉快。”
黄丽娘柔声道:“这事啊,按说是好事,只是还得和你二伯阿爹商量,我和你二婶可做不得主。”
邹晨笑了笑,说道:“这个自然,回头我就和二伯阿爹去说。”
几个人在说话,不免就冷落了小七,小七忿忿的看着她们,明明正在夸着自己,可是转眼间便跑到先生那里了,气鼓鼓地去逗小宝玩去了。
邹晨可没有忘了他,“今天老师有留了作业吗?”
小七回过头认真的说道:“有留了,不过我都会。老师今天让背《大学》,可是我都会背了。”
“有让写字吗?”邹晨又问道。
小七低下头,小声的说道:“有,不过我也写完了。”
邹晨伸出手,“拿来我看!”
小七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纸递到邹晨的手里,指着上面的字迹说道:“你看,今天老师让写的就是‘知止而后有定’这一句,连写十次,我都写完了。”
“《大学》讲的是何道理,你可懂?”邹晨又问道,这时屋里的人看到她在教小七,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小七背着手,仿着先生读书的样子,大声的回答道。
“那先生讲了如何修身,如何齐家吗?”
“讲了!可是,……”小七说着说着低下头去,“我没记住,……”
邹晨摇摇头。“先生就说过,你恭谨有余,热忱不足,果然如此,先生未妄言也。你还敢说自己都懂了?你既是懂了,缘何不知如何修身,如何齐家呢?……”邹晨越说小七的头低得越厉害,说到最后小七啪嗒啪嗒的开始流起泪来。惹得黄丽娘在一旁干着急却不敢打扰女儿说话,好不容易等到邹晨说完了急忙把小七一把揽在怀里,心肝肉的叫了起来。
邹晨气恼。“阿娘,慈母多败儿。您就宠着他吧!将来再宠出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来。”
黄丽娘被这句话说的脸色发红,拍了拍怀里的小七。无可奈何的把他推到了邹晨的身边,然后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柳氏低低的在她耳边劝道:“小晨说的有道理,我看啊,小七你就别管了,跟着小晨准没错。咱庄子里谁家的小子四五岁就认识字了?不仅认识字而且还能背诵大段的书。小七这样你还愁什么?”把黄丽娘劝的连连点头。
“你知道错了吗?”邹晨又问小七。小七吸了一下鼻子。闷闷的说知道错了。邹晨又问错在哪里。他说不该不仔细的听老师讲课……
邹晨听的一阵气恼,又问道:“你可知道为何你的老师让你现在就读《大学》吗?”小七听了这话之后摇了摇头。
“这《大学》一般是学了三四年之后才开始读的!别人家的孩子启蒙都是用的《三字经》,是咱阿爹去求了老师让他用《大学》对你进行启蒙。便是希望让你明理知事,可是如今你哪里有一点明理知事的样子?”
“孟子说道,人之所以是人,是有其为人之道的。如果吃饱了,穿暖了,住安逸了。却没有受教育,那么就近于禽兽。所以要学人伦,人伦是什么?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而《大学》教的便是天地人伦之理。”
“我看你的样子,我便知道,你又是没有听懂。可怜我白说了。也罢,从今天起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我再也不管你了。”邹晨说着说着便烦躁了起来,一甩手就要出去,小七看到阿姊真生气了,急忙拦在邹晨的身前哀求,说自己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敢走神了,邹晨听了他一番保证这才把气给消了下来。
邹晨的一番话却把旁边的乌倩给吓了一跳,她以前是听二郎说过邹晨曾教过几个哥哥读书,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心想一个六七岁的小娘子哪里能教得了几个哥哥,可是今天看邹晨训弟,竟是和宛丘学府里府学老师讲的一样,心里不由得对这个小姑子佩服了起来。
这时,屋外响起邹正达的声音:“屋里谁在?”
石燕看了一眼邹晨,急忙掀帘出去说了几句话,一会便看到邹正达掀起帘子进来。
“听说家里有客,走了吗?渴死了,给倒碗水,要凉的。”邹正达进了屋便大呼小叫的,喝完了水立刻把小宝抱在怀里,往空中虚扔了几下,逗得小宝咧着嘴开怀大笑。
柳氏急忙把小宝从他手里抢下来,嗔道:“哪里有你这样的?摔着孩子怎么办?”
乌倩回话道:“回阿翁,是我堂姊来了,已经走了,走时给了她点糖果和白糖,我又送了几件衣裳和半匹布给她。”邹正达听了这话说了一声好。
邹晨没看到邹正业的身影,便问道:“二伯,我阿爹呢?”
“今天一头牛产犊,你阿爹过去看了。我就是来看看是啥客,要是没啥事我也得过去了,这可是大事呢。”邹正达说道,然后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对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刘成出去了,说是你支使的。怎么了,学馆里出事了?”
邹晨便把学馆里的事情给讲了一遍,邹正达听了之后蹙着眉半天没有言语:“你做的对,这事是咱邹家不对,竟然都没有问过两位先生家里的事情,既是知道了那绝没有不管之理。买田的事,一会我和你爹说一声,这几天我们就把这事给办了。至于和族里怎么说,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说完了之后又问了问柳氏有没有其他的事,便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走到小宝的面前‘叭’地亲了一口才笑吟吟的出去。
“这熊人……”柳氏笑骂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轻罗小扇扑流萤
等到二郎他们休沐回来之时,来了一个令邹晨意外的人物,陈琦也跟着二郎他们回来了。
邹晨并不知陈家曾在几个月前也向自己家提了亲事,当时邹正业黄丽娘虽然对陈家颇有好感,可还是以女儿年纪幼小的理由拒绝了。陈家虽然惋惜,然而看到邹家不仅是拒绝了他家,不论是任何一家去求亲都是以年纪尚小的理由拒绝,倒也释怀了。
其实,邹正业和黄丽娘对陈家是颇有好感,一来是他家当年相助小七之事,二来陈琦不是长房长子,不用承继家业,将来邹晨若是嫁过去,不用去应付一家子人,以后指着邹家给的嫁妆也能高高兴兴的过一生。再者,自家的女儿自己清楚,象邹晨这样小小年纪便能将邹家里里外外安置的妥妥贴贴。只怕那些大户人家娶过去是要当做挣钱的工具,使劲的压榨。所以夫妻俩个便觉得再等等再看看,若是哪一日能找到一个家庭简单的再替女儿提亲事也不急。
家里并不知道陈琦要来,所以闹了不少的麻烦,家里平时吃饭是两家人合在一起吃的,陈琦一来便只能男女分开。
待吃完了饭,邹晨瞅了一个机会抓住四郎问道:“四哥,陈琦怎么和你们在一起了?”
“他今年考进了府学读书,已经好几个月了。正好我们学舍也在一起,便处的挺好。知道我们今天要回来,他说好久没有来向爹娘请安了,便一起回来了。”四郎笑了笑说道。
“他还不到十三岁,能进府学吗?”邹晨仿佛不相信似的。
四郎看了她一眼,“我和五郎进府学时年纪也不大啊,为何我们进得,别人进不得?”
“哎呀。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邹晨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把四郎给绕晕了。
陈琦吃完了饭,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感谢邹家的留饭之恩,又把父母准备的礼物给众人分发了一下。
邹正达和邹正业问了一番他家长辈的身体之后,便放他离开,让他随着几个儿子一块玩去。
二郎一吃完了饭,把嘴一抹说了声去看孩子,立刻溜的没影。四郎被人叫走说是有事。六郎则是拍着他的肩膀说了一句,邹家你都熟悉,随意走走。除了二哥小妹的院子不能进,其他的院子你随意进。说完了之后也溜了,把他一个人留在松鹤居门口。
他喊了几声,只见六郎摆摆手,然后便看到小七鬼鬼崇崇的和六郎汇合。俩人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陈琦哪次来到邹家便莫名的有一种轻松感,邹家和所有的家庭都不一样。他平日去别家做客,所有的家庭吃饭时都是食不言,每个人静静的吃饭,等到吃完了之后才可以开口说话。邹家却不是这样,饭桌之上每个人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的事情。二郎他们在说着学里的老师和同窗们相处的情况。邹家两位伯父则是说着庄稼的收成,根本不象是朝廷的官员,而象是两个田舍翁。
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这里没有压榨,没有兄弟阋墙,更没有勾心斗角。他想起自己幼年时,那些族兄为了引诱自己特意买了许多玩意来玩,若不是当年和邹晨通信。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在邹家随意游走,不经意间走到了邹家的后院中。
邹家的后院更是与别家不同。别家的后院无非是种些各种花卉或是梅树,以图个雅致。邹家倒是直接一副农家本色,后院全是果树,果树下面不是种药材便是青菜。诺大的后院竟是找不见一朵牡丹,不是景天三七便是蔷薇。他在一丛景天三七旁边坐下,借着月光仔细的数着花朵。
自家的后园中,种着大丛大丛的牡丹花,娇艳欲滴,每年一到花季祖父便会撒了贴子请陈州各位名流学士们前来品花。学士们对牡丹品头论足一番,然后做些诗词互相品评,既风雅又有趣。可是渐渐的,陈琦便不喜欢了,他厌倦了文士中那种明捧暗抑的褒奖。陈家没有人说真话,就连他的父亲也披着一层外衣。
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虚名。
陈家到底还剩下什么,值得这些人如此争夺呢?
陈琦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渐渐走近,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传来。
“……你这个笨人,你喜欢她就去和咱娘说呗,说你想成亲了,……”陈琦仔细一听,这是邹晨的声音。
四郎的声音也随既传来,“可是,当初说好了,等到锦绣十八岁再成亲,今年她还未满十六……”声音之中透着难过和无奈。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近了,只见在月光下,邹晨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对襟齐腰襦裙,腰间一条宫绦随着走动漫舞飘飞,梳着一个垂鬟分肖髻,头上没有象别的小娘子那样插着芙蓉或是海棠花,只是别着一根玉搔头,髻上和燕尾处各缀着几条银花和红花。
只听邹晨的声音又传来,“那是李伯伯怕锦绣过早生育坏了身子,你不如让咱娘去说先成亲,不那个什么,……”说完之后掩嘴轻笑,月光下瞧的分明,却是一个少女身影婀娜,款款而行,自有一股风流在其中。陈琦坐在花丛中,一下子看的痴了。
四郎苦恼的叹了口气,“小妹,要不你去和咱娘说一下吧,咱娘最听你的话了。”
邹晨啐了四郎一口,“我一个在室女,哪里就能管哥哥的婚事了?”
四郎又重重的叹口气,继续往前走去,邹晨跟在后面,手执罗扇不停地扑着身边的飞虫。
待得人走远了,陈琦在花丛中转出来,痴痴地望着伊人远去的身影,直到邹家的下人在后院里喊他的名字,他才惊醒。
粉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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