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几天,文彥博便接到了邹家的书信,信中讲道曲三池因为偷逃税款被抓入狱,邹家自觉惭愧,以后定会加倍约束手下的行商们,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字里行间没有提到庞籍半句。
自此之后,邹晨更加约束行商,要求他们不许偷逃税款,不许做奸犯科。更不许狗仗人势,打着文相的旗号在外面胡作非为。
“可一不可二,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救任何一个人。”邹晨面向几个进货的行商冷冷地说道。
从此之后,邹家的行商格外地自律,正因为他们的自律,反而获得了更高的声誉。此是后话,且不提。
三郎去了当涂县迎娶。算算时日也该到家了。因民间一直有腊月不婚正月不嫁的习俗,所以一般人家成亲都是会避开这两个月。
紧接着腊月的边,三郎终于回来,他回来之后,家里顾不得让他和徐小宛休息,抓紧时间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给他们成了亲。紧接着第二年。四郎如愿以偿的娶了他朝思暮想的新娘。
一转眼,嘉佑四年来了。
自嘉佑三年冬月起,开封府一直风雪不断。民众饿死冷死不知凡几。邹家忧心五郎,多次派人送去寒衣。
因天气寒冷,民众多有冻死,邹家在官府中捐了两次钱,又在商会里捐了一次钱。
陈家依旧是每个月都会送礼物过来。现在每月送给邹晨什么礼物已经成为了陈州府众人议论的焦点,甚至有人开了局。赌陈家下个月要送什么礼物过去。
时间,快的如同流水,一眨眼的工夫,就过了一年,邹晨觉得实在是太快了。少年时,会觉得时光缓慢,只有人到老年时才会觉得时光易过,勿勿如白驹过隙。难道自己老了?可是,自己这一世才十一岁,加上前世,也不过是四十多岁,怎么就有了这种苍老的感觉?
她陷入了迷茫之中。
家人看到她心情不好,便在收灯之后让何思麻乌倩徐小宛李锦绣金兰陪着她一起去野外踏青。
宛丘城外,有许多私人修建的庭院一到春日便对游人开放,院里流杯亭榭数处,可以供人在园内赏春落脚。还有几家是专种花卉和苗圃的,过了正月十七也会相继供人赏玩。
邹晨坐在院中,看着别家的小娘子站在秋千之上巧笑倩兮,三五成群或喜或嗔,推着秋千上的美人飘飘飞起,如同一幅优美的古代仕女图。
再往远处看,芳草如茵,满园杏花如绣,如同晶莹的宝珠缀在树上。此时,春色满野万绿争发,阳光遍撒于游人身上,暖洋洋的熏得人儿欲醉。
小郎君们骏马轻骑,骄嘶恣意,挥舞着手里的球杆,将一个个马球击到了对方的球场中,向院中的小娘子们展示着阳刚之气。未订亲的小娘子们挥舞着手中的香帕,挤在一起看着郎君们戏马游嬉。已订亲的则是和自家的亲眷坐在一起,远远的观望,既矜持又充满向往。
马球场中,也许就有她如意的人儿。
宝榭层楼之上美人如玉,英姿球场之中郎君深情。
正是,春风贺喜无言语,排比花枝满杏园……
邹晨的嘴角微微勾起,犹如在看一幅幅流动的泼墨山水画。
陈琦躲在一株树后,静悄悄的看着亭中的丽人,一时之间看得痴了。
也不知,谁是谁的风景,谁又是谁的梦……
乌倩见过陈琦好几次,此时坐在高亭之中,已经看到了躲在一颗树下的陈琦,她悄悄拍了拍何思麻和徐小宛的手向陈琦的方向指了指。
金兰是认识他的,看到阿琦傻呆呆的模样,忍不住捂嘴轻笑,被乌倩使了一个眼色不敢再笑下去了。
李锦绣已为人妻,往日的活泼和好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稳重和端庄。她轻轻拍了金兰一下,低语道:“不可胡闹!”金兰点了点头答应了。
乌倩唤过杜昭说了几句话,杜昭脸上带着笑意出了亭子,走到陈琦的身边咳嗽了一下,吓得陈琦脸色煞白。
“对不住。琦哥!”杜昭急忙福了一礼道歉。
“没事,没事,杜妈妈好!”陈琦手忙脚乱的还礼。
杜昭笑道:“我家几位大娘子看到琦哥一个人站在这里,想请琦哥过去喝碗茶水。不知琦哥可肯移步?”
“啊?当得,当得!”陈琦深感意外,眉开眼色的答应了。
乌倩笑吟吟的看着陈琦局促不安的向亭中几位嫂嫂行礼,待他行完了礼才开口道:“琦哥几时来的?我们在这里坐了倒是有一会了。对面的马球场中倒是没有见到琦哥下场,还以为你陈家无人来呢!……”
“我陪着几位堂兄一起来的,他们在一旁吃酒行令,我吃了几杯酒觉得不胜酒力。便出来走走。”陈琦偷偷用眼角看了邹晨一眼,发现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气馁。
“琦哥尝尝这茶。刚泡上的,正好解酒力。”金兰笑着端上了一碗茶。陈琦看到金兰给自己奉茶,急忙侧过身子将茶碗接过,然后魂不守舍的喝了一口,可是不妨茶是滚烫的。一下子烫着了舌头。
“怎么了?”邹晨听到了陈琦的大叫声才从远眺中回过神来,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掩唇失笑,秋水灵波,楚楚动人。
陈琦的眸中两点星光熠熠生辉,唇角闪过一丝欢喜的微笑,深情被人回应。犹如被浸进了蜜罐之中。一瞬间,整个院子里的人在他的眼中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邹晨的轻笑声。
“琦哥?琦哥?……”乌倩连着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反应。不由得看了邹晨一眼,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是怎么了?”邹晨站在陈琦面前挥了挥手,看着他呆傻的表情只觉得好笑。
陈琦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邹晨,生怕自己遗漏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有多久没见你了,晨妹妹。一年多了,我一年多没见你了。
他咬住唇角。努力忍着自己想要向前踏上一步的冲动,嘶哑着声音道:“晨妹妹,……”语音未落地,一丝幽叹从少年人的喉间逸出,哀怨缠绵,悲凉凄切。
“晨妹妹,……”陈琦的声音如同梦呓般在邹晨耳边炸响,一声又一声。
她慌乱的后退了几步,倚着栏杆快速的平息了心情。眼中透出一丝疑惑和不安,注视着这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华衣少年。
“琦哥喝过了茶,想必也休息够了。此处全是女眷,多有不便,琦哥不如就此离去吧。……”邹晨清冷地说道。
陈琦吃惊的看着邹晨,然后慌乱的应了一声,再向几位嫂嫂行了礼,一步一回头的下了亭子。
“你怎么把他赶跑了?”乌倩和李锦绣看到陈琦走了之后奇怪的问道。
邹晨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强词夺理的说道:“男女有大防,未婚男女成亲前是不可见面。我可不想到时被人指责,……”
乌倩她们几个疑惑的点点头。
李锦绣走到邹晨的身边低语道:“小晨,你不会是讨厌陈琦吧?”
“哪里有?”邹晨慌乱的说道。
“那你怎么一直不对劲?他来了还没有一盏茶时间,你就把人赶跑了。”李锦绣捉狭问道。
邹晨扭过头看着四嫂李锦绣,脑海里闪过陈琦的影子,她低下头,“四嫂,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李锦绣看看邹晨,再看看在亭下呆呆傻傻看着邹晨的陈琦,一丝轻叹也从她唇角逸出。
真是一对小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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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送陈十三外放
陈琦失魂落魄的回到堂兄们中间,几位堂兄正嘻嘻哈哈搂着妓子吃酒行乐。陈琦厌恶的看了一眼他们,转过头又往邹晨的方向看了看。
这样腐朽的家族,才可以教育得出十四五岁就知道拥妓取乐的子弟来。
他快速的抹了一把脸,装出了一脸笑意,父亲说过,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处处皆是学问,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也能相处出一片融洽来,这才叫真正的君子。
“二十四弟,去哪里了?快来吃酒。”陈琦的一位堂兄看到他后,大声呼喊道。
陈琦欢快的答应了一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
正月初九,礼部开始省试。不负重望,陈十三果然榜上有名,考中了进士前十名。消息传回宛丘,陈家上上下下大喜,张灯结彩开始了新的一轮大宴宾朋。邹正文没有去参加礼物的省试,他自觉文章不行,想再攻读几年,有把握了之后再去京城。
殿试之时,陈十三文采斐然,风流倜傥,立刻博得了仁宗的欢喜,钦点了他二甲榜眼授承奉郎,派了他去江东路建康府做了签书判官厅公事一职,简称签判。(今天江苏南京)
陈十三骑着高头大马,一路披红挂彩回到了陈州府。陈家在得到陈十三高中榜眼之时,立刻开了家庙,宣布了陈十三是下任宗长。
陈家宗长坐在花厅之中,看着面前束手而立的次子,欣慰的直捻胡须。
陈六郎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怨恨。
陈十三朗声道:“阿爹,儿子在外为官,家中岂可无有主母照顾日常饮食?”
陈家宗长笑了笑:“这有何难,明日我替你选几位良家子纳为妾。让妾室们照料你的衣着饮食亦可!这岂有宗长外任,却将妻儿一同接走的道理?”
陈十三面上云淡风清,然而内心却是狂涛翻滚。不让我接走妻儿,定是要拿我妻儿要胁,将来我陈十三再怎么出息也不过是陈家的一条看门犬而已。
长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阿爹美意,只是这样一来,儿子只有辞官了,这世上岂有外任带着美妾的道理?岂不是让仕林中耻笑儿子离不得女人吗?而且将来儿子要出外交际,难道要带着几个妾去和别家的主母说话吗?如果这样。岂有我立足之地?”言辞恳切,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
“着哇!我是老糊涂了。你刚刚为官,岂有刚上任便带着妾去的。……”陈家宗长哈哈大笑,亦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觉得可笑。
“所以,儿子想带着鹿氏一起去,这样也方便儿子与同僚交往。”陈十三低笑道,“而且琦儿璋儿尚幼。怕是离不得母亲,儿子也想把两个儿子带走。”
“千里之遥,带着孩子去怕是不方便吧!”陈家宗长捻须沉吟。
“璋儿今年才三四岁,最是离不得母亲,儿子不忍让母子分离。……六哥,以为然否?”陈十三看了看站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陈六郎开口问他。
陈六郎皱了下眉。“十三弟,这带着弟妹赴任无可厚非,只是带着幼子前去。我怕十三弟到时为家室所累啊。”
“家中子侄众多,母亲年迈平时照顾那些多子侄已是非常吃力,我岂忍让母亲帮我照料儿子?还是让两个儿子随我一起前去,到时我也好督促他们学习,若是到时他们都有了成就。父子齐登科岂不是能传为美谈吗?”陈十三谈到母亲时一脸的愧疚之色,谈到未来之时一脸的欣喜。
陈家宗长被这番话动摇了。
陈六郎疑惑的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他这是何意?将浑家和儿子一起带走,莫非他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宗长的名份。又或者他是以退为进,向家里要求更多的东西?
陈十三这时突然看向了陈六郎,笑得光风霁月,眼眸中熠然生辉,他突然深躬一礼:“六哥,我既将外任,这家中的一切就要全部交给六哥了。六哥照顾父母教导族中子弟,重任在身,请受弟弟一拜,……”
“六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六哥的好处弟弟都知道,……”陈十三说着,紧紧握住了陈六郎的手,用力的上下摇晃。
陈家宗长也是一条老狐狸,他看了看陈十三,疑惑的蹙了下眉。
最终,还是以陈十三的失败而告终。陈十三将陈琦留在了宛丘,带着浑家鹿氏和陈璋去了建康府。
陈十三走时,邹晨一家前去送行。她看着哭得痛不欲声的鹿氏,深深叹了一口气。
生离死别,莫过于此。母亲与儿子分离,乃是痛中之痛。陈家,并不是什么良善之家,岂有让母子活生生分别的?邹晨一瞬间对陈家的观念彻底改变,一股厌恶浮上了她的心头。
真是后悔,当初随便指了一个人,若是早知道陈家如此,真不该答应和这样的家族结亲。邹晨冷冷的看着陈琦抱着鹿氏痛哭,仅有的一点好感也随着这场母子分离飘到了九霄云外。
果然千年世家都是外面光鲜内里肮脏,当初真应该找一个农户或者乡绅,哪怕他们粗俗些也好,总比这样勾心斗角要干净的多。
她突然想起红楼梦里说:整个贾府上上下下,只有门前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
邹晨从送别回来之后,一路欢颜不展,象是有满腹的心事,家里人以为她是为了陈十三而忧伤,任她一个人坐着一辆马车想着心思。
快到邹家庄时,突然有一骑从车队后奔来,越过了几辆马车停在了邹晨的车前。
陈琦气喘吁吁的伏在马背上,累的说不出来话,黄丽娘见状急忙让人把他给搀扶到了自己的车上。
“琦哥!你这是怎么了?”黄丽娘拿起汗巾轻轻的替陈琦擦脸上的汗珠。
“婶娘!我,我想和晨妹妹说说话,……”陈琦双目中垂着泪水,乞求的看着黄丽娘。
黄丽娘怜惜他刚刚生离了父母,想了半响后方道:“先随我们回庄子吧,……”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陈琦被这一拍所感动。眼中大滴大滴的垂落着泪水。
黄丽娘事带着陈琦到了西院,让人把邹晨喊来,她则是回了屋子里,让杜昭和牛妈妈一左一右站在邹晨的身后监督着她与陈琦。
邹晨坐在走廊中并不看对面的陈琦,低着头把玩着腰间的青色丝绦。
“晨妹妹,……”陈琦终于忍不住了,他低哑着声音开口,“我阿爹阿娘都走了,……留下我自己,我。我很害怕。……”
邹晨听了这话抬起头,随意地反问了一句:“你怕什么?他们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不!”陈琦将身子伏在了案几上,紧张的看着邹晨的眼睛。“他们不回来了,永远不回来了。他们不要这个家了,我阿爹他不想要这个家了。……”
这话听得杜昭和牛妈妈眉梢乱动,俩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出声。
“不可能!”邹晨失笑,“永远不回来。那就是和这个家绝裂。难道陈伯伯不想要陈这个姓氏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们不要这个家了,你懂吗?”陈琦痛苦的看着邹晨。
这句话里实在是有太多的信息含量,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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