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子心里露出一丝疑惑,常听人讲这邹家的小女儿极善阳谋,又是经商的好手,这邹家便是在她的手中蒸蒸日上。从一个小农夫一跃变成了官宦之家,怎么今天见她如此腼腆又羞涩,难道是邹家为了能攀上一门好亲事故意传出的风声,而实际上这邹家的四姐不过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小娘子?难道,我们都被传言给蒙蔽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起了涟漪:如果真是懦弱无能的人,怎么做陈家的宗妇,陈家那些能吃人的族人们,岂会服这样的人管事?等到嫁过去,被那些族人折腾嘲笑,到时白白的受侮辱。她不由得怜惜起了邹晨,为她以后的生活而担忧,这样的弱女子,可怎么在陈家生存啊?
哀叹了一番后又环顾了下屋里,看到了站在屋角的杜昭,眼睛一亮。遂笑着问道:“这位,难道是宫里出来的杜妈妈?”
“回大娘子,正是。”邹晨答道。
“以前曾听人说过,听说杜妈妈是服侍先张皇后的?”林大娘子眼中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怪不得邹晨的礼行得如此规范,仪容又这么整洁,原来全是这位杜妈妈的功劳啊。可惜自己的小女儿一直没有找到象这样的从宫里出来的妈妈,如果能找到,小女儿想必比邹晨做的还要好。
真是可惜了!心里不由得生出把杜妈妈招到自己家里的心思。
杜昭远远的福了一礼,却不说话也不往前走,依旧贴着墙角站着,仿佛自己是一个隐形人。
“晨姐,你父母不在家,你若是有为难的事情,只管派人去宛丘寻我,不管大事小事,也不管何时,伯母保管替你办的妥妥贴贴。”林大娘子咳嗽了一声又说道,“邹娘子,这是礼单请你过过目,……”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礼单交到了邹青华手中,邹青华识字较少,看的便有些吃力,招手喊杜昭过来让她帮着一起看。
杜昭看完了之后便贴着邹青华的耳边给她念了念礼单上面的东西,原来这是每月陈家来给邹晨送的月礼。邹青华早就知道邹晨未来的婆家极为重视她,可是等到真正看到这一份礼单时,还是吃了一惊:上好的狐狸皮五张,锦绢五匹,各色宫花五盒,京城中时兴的衣服样式,……看着就让人眼热。
邹青华看了一眼正慢悠悠地撇着茶叶沫子的林大娘子,悄声问:“咱们要回什么礼?”
杜昭低语道:“礼物早已经准备好,在库房中放着呢。”邹青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如果让她去挑回礼还不得难为死她?便将礼单交到了杜昭的手中让她出去准备回礼了。
林大娘子看到她们把事情谈好了,才把茶碗放下,又和邹青华说了一会子话。然后她看了邹晨一眼,笑道:“我看晨姐清清爽爽,竟是没有用过胭脂啊?正巧我来的时候,咱们宛丘刚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出产的胭脂粉黛绝非凡品,我就顺手一样买了一盒,原本是准备自己用,可是我一个糟老婆子了,哪里能用得着这样鲜艳的脂粉?”她一边说一边打开礼盒,从下面一格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妆柩匣子。
“我家的小娘子还小着呢,也用不上这些,若是放在家里不免就糟蹋了,晨姐别嫌寒碜……瞧瞧,喜欢不喜欢。”林大娘子的手在盒子上面按了一下启动了弹簧,然后将胭脂妆柩推到了邹晨面前。
邹晨看到妆柩匣子上面是一个精致的小镜子,镜子下面摆放着几个整整齐齐的小圆纸盒,一股扑鼻的芬芳从盒子里传来。
胭脂粉黛的价格绝对是不便宜的,一盒粉最便宜的也要两贯钱。而这个小盒子由于采用了玻璃镜面,所以造价更是高了,据邹晨目测大约得几十贯钱才可以买到。
林大娘子浅笑轻语:“我就想着放在家里恨可惜的,不如送给晨姐用吧。这样的东西也得小娘子们才用得起,象我这样的,就是用也是糟蹋了。”说完了之后哈哈大笑。
可惜邹晨却是最不爱买这些胭脂粉黛,她是知道古代的化妆品大多含有铅或者一些巨毒的东西。用上之后看起来皮肤变的好了,可是等到三十之后就会变得非常可怕。所以她来了这么多年,从不光顾那些胭脂铺子,自从杜昭教了她几样宫里的胭脂配方之后,她就更对这些东西敬谢不敏。
越是世家之中,越不在外面买这些女人用的东西,都是自己家里有专门的仆妇替主人配制胭脂。不仅胭脂之类的不买,就连穿的衣服鞋子也都是有专门的仆妇按身量去做的。
她将妆柩匣子盒上,又推回到了林大娘子身前,盈盈一拜,“多谢大娘子厚爱,只是侄女我从不爱这些粉呀黛的,从来没有用过。”
林大娘子看到邹晨不接受,不由得愣了一下,不悦道:“莫非晨姐是觉得我拿着旧物来唐塞晨姐不成?这是我来时在街上买的,晨姐只管放心好了,绝不是放了几年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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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胭脂盒子的去向
林大娘子看到邹晨不接受自己送的礼物,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下不台来,脸上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邹晨看到林大娘子脸色变了,就慢悠悠的解释:“大娘子,实在是侄女从来没有用过这些东西,也不爱这些。大娘子的好意,侄女心领。侄女尚未及笄之年,用不得这些,……大娘子送我的镯子,侄女便极为喜欢,……”言下之意便是这些礼物不是她一个闺阁小娘子能用的物件,所以她不能接受,而镯子是属于她可以接受的礼物范围内,所以她很喜欢。
林大娘子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晨姐,伯母我不过是瞧着姐儿天生丽质,若是用了粉会更添几分颜色。岂会有其他的意思?”
邹晨笑着福了一福,说道:“等到侄女再大了几岁,一准要去向伯母要粉擦呢,到时伯母可不能想着只给自家的姐儿,不给我呀……”一番话说下来,把林大娘子逗的直笑,她看到邹晨执意不受,便叹了口气,总不能自己强塞到她的手里吧,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她又向邹晨说起了陈琦的近况,邹晨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双手不停的绞着帕子,显见得心里极为不安。
屋子里,莫名其妙的气氛有些诡异起来,邹青华看了看邹晨又看了看林大娘子,奇怪的打了个寒颤。
过了一会杜昭回来示意礼物已经准备好了,邹晨看了杜昭一眼,看到她连眨了两下眼睛,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轻松。
林大娘子看到回礼已经备好,便知道邹家要送客了,父母不在。女儿不迎客不留客,按礼她是不能留下来吃饭的。所以打了个哈哈便起身要告辞,有意无意的把妆柩盒子忘在桌子上面。
邹晨急忙捧着那个妆柩盒子双手奉到了林大娘子身前,林大娘子愣了愣,示意身边的仆妇把盒子接下。笑着拍了拍邹晨的手,然后才带着一众仆妇们出了屋子。
邹晨恭谨的站在院子里将林大娘子送出院,然后由邹青华将她们送到前院。
等到林大娘子一出院,邹晨紧张的拉着杜昭回了屋子,询问杜昭:“礼物刚刚可检查过了?可有什么夹带?纸条?信件?有没有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东西?”
杜昭低语:“不多,老奴检查过。布匹都一匹匹仔细的抖开。宫花也给看过,就连送礼物的箱子都仔细的敲过。确实是没有多出来的东西!”
邹晨听了这话才松下了紧绷着的身体,倒在了椅子上面。低呼,“可紧张死我了,妈妈,要不是你一直教诲我提醒我让我注意这些小东西小礼节,我还真的就把那胭脂盒子给留下来了!那我岂不就是会被人耻笑了?还未及笄我就想擦粉。我倒是有多不自重多不自爱啊?这林大娘子倒是打的好主意!”若不是杜昭平时的教诲,邹晨是真不知道未及笄的闺阁女郎是不需要擦粉的,只有及了笄才可以插簪子擦粉穿褙子,只有妓馆中的小姐才会在未成年就擦粉插簪子。
杜昭好笑又好气的看着邹晨,“小女郎这是做甚,坐无坐样。站无站样,还不快起来?”
邹晨听了这话却不起来,而是笑嘻嘻的伸手去拉杜昭。“妈妈,要是以后我嫁了人可怎么办啊?”一幅慵懒娇俏的小儿女模样。
杜昭软语轻柔,眼中露出疼爱的神色:“小女郎去哪里,老奴自然跟着去哪里。”
“那行,到时我就带着刘成叔和妈妈一起出嫁。妈妈您看可好?”邹晨双眼明亮的看着杜昭,杜昭轻轻的点了点头。
“日后。你去陈家可要多留心。这陈家人丁众多,宅子里怕是不安宁。她无缘无故的送你一些在街上买的东西,哪怕你明知她一片好心也不能留下,否则到时万一有了什么夹带之类,悔之晚矣。”杜昭慈爱的摸着邹晨的秀发,缓慢的说道。
“我自是知道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妈妈早已经教导过我了。”邹晨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陈琦,他每天呆在这样的家族里,每日面对着刀光剑影,着实是不容易。“妈妈,我现在真是后悔,我当年不该随便就指了陈家。我若是嫁到一户普通的人家去,没有这么多得是是非非那该有多好?”
“这人与人的缘份,不是你能预料的。就象老奴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能有出宫的那一日,也从未想到还能回家,还能,……”杜昭越说声音越低,渐渐的听不到了。
邹晨叹了一口气,抓住杜昭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边。杜昭在宫中曾被仁宗收用过,事后被几个内侍吊在院子里强行洗了身子并灌了绝育药,又被内侍当众侮辱过,她当年若不是想着刘成怕是早已自尽了。刘成对她一心一意,宁肯一生一世等她也不愿娶别人。
这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原本应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生下几个孩子过着快乐的日子。
可惜老天弄人,总是不肯让好人幸福……
“我给刘成叔和妈妈养老送终!”邹晨浅笑轻语,眼角却一滴泪水滑落。杜昭重重的点点头将邹晨揽在了怀里,如同揽着自己的女儿。
邹青华回到东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邹晨看到小姑娘回来了,擦擦眼角的泪水,问道:“小姑娘,林大娘子可曾交给您什么东西不曾?”
“啥也没有给我,……”邹青华摊摊手,然后想了想后又说,“只是我看她脸色不太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没有给您东西就好,这我就放心了!”邹晨笑道。
“小晨,这是怎么了?”邹青华蹙了下眉,“难道是她给的东西不对吗?”她想起刚才杜昭查验东西的时候那份仔细劲,布匹给抖开宫花给拆开,这明明是在活活打陈家的脸啊。
邹青华对陈家的事情一无所知,邹晨也不想宣扬出去。便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父母不在,咱们不能私下接受她的东西。”邹青华听了这话便似懂非懂的点下头,然后说道:“我对这些礼仪啥的,一窍不通,万一有不周到的地方,杜妈妈您可得指点着我啊。”
杜昭便笑着行了礼,称指点不敢,只敢在一旁协助。
且说林大娘子回了陈家,先回了自己院子换了衣裳。又去了陈家宗长那里向他禀告给邹晨的礼物已经送过去了,再去了陈宗长浑家那里请安,转了一圈之后才又回到自己院子。
陈六郎原本正在外面和几个朋友吃酒。听到浑家已经回来了,急忙推了宴席来见浑家。
到了家中一看,林大娘子正坐在窗前卸妆。陈六郎看着浑家往自己脸上抹露水,厚厚的脂粉沾在细湿布上,一会一张脸便由白变成了蜡黄。
“东西送出去了吗?”陈六郎厌恶的扭过头。装作在看屋里的陈设。
林大娘子听到夫君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往脸上扑脸,可是脸上湿一块干一块的,结果粉越扑越难看。
她急忙拿了一块帕子捂在自己脸上,坐在菱花镜前看着在镜子里的夫君。“没有,那小娘子警觉的很,送给她胭脂盒子她不要。”
陈六郎听了这话大急。“你个蠢物,让你送个东西你也送不出去,要你何用?”
林大娘子委屈垂下眼帘,哽咽道:“我堂堂陈家大娘子,居然去给一个小辈的未婚娘子送礼物。我已经够折面子了。你还要我怎么做?她不肯接受礼物,难道你要我强塞进她的怀里不成?”
“你在邹家庄是怎么做的?你从实和我说来。”陈六郎气呼呼的坐在浑家的身旁。向她要准备送给邹晨的那个胭脂盒子。
林大娘子把胭脂盒子给了他,然后把自己在邹家做过的事又细细地和陈六郎说了一遍。
陈六郎正在打开胭脂盒子下面的暗格,听得浑家的话,手不由得一紧差点被暗格给夹出血来,“你个蠢物!脑子被猪啃过了?”反手一巴掌就打到林大娘子的脸上,把她打的一个趔趄,从凳子上面摔到了地上,脸上的帐子飘落到了地上,露出一张全是粉渣的脸来,陈六郎恶心的呸了一口转过脸去。
“我是怎么教你的?我不是让你把这个东西塞进礼物里吗?你怎么单独交给她了?蠢,蠢,蠢!”一连骂了她三声蠢。
林大娘子低下头为自己辩解,“我怎么敢塞进去,你是不知道,邹家那位从宫里来的妈妈,眼尖着呢。所有的礼物,她都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然后又当着我们的面把宫花盒子给打开了。我还好没塞进去,要是被她们发现不更是难堪?”
陈六郎从暗格里掏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绢丝肚兜出来,就手一抖,只见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交颈而眠,看这大小正好是合适十几岁少年所用。
“我原本想着让你把这东西送给她,等过几天,咱们趁着她父母回家之时去她家做客,然后你装做妆花了去她院子里补妆,把这肚兜的事情给捅出来。可是没想到,你却连这点子事也办不好!你说我娶了你十几年,供着你吃供着你喝,你都给我做什么了?你除了会生儿子你还会什么?”陈六郎言语恶毒的骂道。
“你还想当宗妇?就凭你这块料?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怎么不去死?”说完了这句话,将鸳鸯肚兜扔到了林大娘子的头上,扬长而去。
林大娘子看到夫君甩袖而去,伏在地上叫了陈六郎几声,却没得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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