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她陷入两难的处境。
“忽!”御书房的大门却在此时猛地被人推开,夜风倒卷而入,钟平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身影一同冲了进来,“陛下,大邺军冲破城外防线,距都城已不足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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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对于夏侯渊那支训练有素,经常在高压下进行急行军的军队来说,这个数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楚清欢站在齐都的城墙上时,城外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方阵已严阵以待,熊熊火光下,一人位于方阵之前,墨甲黑马,深目薄唇,剑眉入鬓,如一尊夺命杀神凝立于城下,手中一柄银枪熠熠生辉,枪尖犹自沾染着几缕鲜红血丝,一身杀意森然。
他的身形亦有些消瘦,更显眉目五官深邃锋锐,一双眼眸隐含威慑,虽然人在城下,却让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楚清欢出现在城头的时候,他一眼就见到了她,他抬手,制止了正要准备攻城的前锋阵营,在下面静静地与她对望,幽黑深邃的眸子看似平静,那里面翻涌的惊涛却只有她看得懂。
久久对视,城上的守军皆诧于无声流动于两人之间的那种气息,却无人敢开口,直到楚清欢突然打破了这种沉默。
她蓦地转身下阶,“开城门!”
“公主!”与她一同前来的钟平大为吃惊,连忙紧随其后,“绝对不行!”
“放我一人出去,我有些话要对他说。”楚清欢脚步不停,一路下了城楼,“等我出去之后,你便让人把城门关上。”
钟平知道她所指的“他”是谁,怎敢同意,“公主,我奉陛下之命保护公主,绝不敢……”
“不敢也得敢。”她站定,回头,肃然道,“你若还想保住齐都,就按我说的去做。”
钟平被她瞬间散发出来的气势所慑,一时竟答不让话来,看着她决然走向城门,半晌,只能挥了挥手,下令,“开城门。”
城门轰然开启,楚清欢逆着风,眯眼看着坐在高大战马之上的男人,冷冷抛下一句,“谁也不许跟着,包括你,钟平。”
城门再次在身后徐徐合拢,她一步步走向夏侯渊,在城上城下数十万大军之前,与他重逢。
她与他总是处于聚少离多的状态,但每一次重逢,总是不乏温情与美好存在,哪怕他并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从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懂得何谓*,但话出口,便是掷地有声的承诺。
唯独这一次,是从开始之初到现在,唯一一次伤及到彼此感情的时候,她不知道他这冲冠一怒直取文晋是否是因为她这个红颜,如果是,她的罪过就太大了。
且不说两国伤亡,便是文晋的百姓,又有多少为此而流离失所,经受战火荼毒?这本是她最开始就想改变的,如今岂非违背了这个初衷?
她知道他向来是个理智冷静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射杀严子桓,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开战,如果说,这一切只是出于男人的小心眼,那就不是她所认识的夏侯渊。
她心目中的夏侯渊,气度胸襟不会如此狭窄,否则,她当初离开之后就不会再回来,更不会时时计划处处打点,只为让他所要的‘四海归一,天下一统’早一点实现。
距离一点点缩短,墨骓愈见兴奋,不断地朝她喷响鼻,而马背上的男人,却沉沉地看着她,冷峻的容颜毫无表情,在这火光之下,沉默得象座雕像。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宠物?
“夏侯……”一声名字尚未出口,沉默中的男人突然倾身,长臂一捞,抓住她的胳膊就往马背上带,她条件反射下身子一拧就要后撤,在触到他黑潮暗涌的眸子之后,却最终卸了力道,任他拽上马背。
“做好随时攻城的准备,等我命令!”他朝身后的清河冷冷扔下一句话,一手抱她在胸前,一手振缰,墨骓四肢蓦然发力,扬蹄疾奔。
眼前火光被拉成条条光影,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呼啸而过,只有一片铁甲森森的血腥之气随风拂面而过,城墙上众军哗然,钟平的呼声失了沉稳,慌乱中有着愤怒,回荡在半空之中,可终究,渐渐地远了。
他的手臂宛若铁铸,紧锢着她的腰,分毫不留空隙,紧贴着后背的胸膛宽阔有力,那一身战甲随着每一次颠簸摩擦着她的衣衫,这种彼此之间的撞击很轻,却很直接,那种混合了铁与血的男人气息喷洒在耳后,无一不显示着这个刚刚经历了战火杀戮的男子所具有的阳刚与强悍,锋芒毕露。
她不回头也能想像到,此时男子紧抿的双唇是上扬的弧线还是拉平的直线,沉重得让人压抑的气息毫不掩饰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便是感观没有她那么敏锐的人,也能感受得出。
他在生气,生了那么多天,还没生完。
楚清欢很明白地意识到这一点,便也抿紧了唇不语,他有理由生气,她就没有?
火光远去,只有浅淡的月色勉强可以看清前方的路,男人却只沉默着催马疾驰,毫无停下的意思,似乎是要借此发泄心里积攒多日的怒火。
她微眯了眸子,沉声道:“放我下去!”
身后的男人罔若未闻,非但不停,反而将手臂更为收紧,直至紧到不能再紧。
她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冷风从口中倒灌而入,她觉得不仅嗓子疼,连腰都快要被夹断了。
抬肘就往后顶了过去,撞在他冰冷的铠甲上,力道不小,他却仿佛并未觉得疼痛,反倒自己的手肘生疼。
铠甲太硬,抵去了大半撞击力,再加上她被缚住了身子,使出的力气大打折扣,这一下犹如隔靴搔痒,便是疼也疼不到哪里去。
他的呼吸一促,象是有什么话要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低低骂了句,“笨!”
手臂却稍稍松开了些,不致她呼吸不畅,五脏六腑都挤在一处。
她缓缓吸气,按捺住一阵阵往上拱的火气,决定不与他一般计较,“放我下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样就可以说。”他笔直目视着前方,刻意忽略她柔软的身体与时时拂在他脸颊上的发丝——这没有意识随风飞舞的发丝象是知道怎样最能撩拨他,专挑他敏感的颈项处钻,再这么下去,他再强大的意志力也克制不住。
楚清欢再次忍了忍,控制着自己不转身冲他脸上来一拳,道:“退兵吧,退出文晋……我跟你回兆京。”
他的手臂猛地收紧,呼吸乱了一乱,却在片刻沉默之后冷声道:“你要跟我回去,是为了严子桓?”
她霍然回头,长发顿时凌乱飞舞,挡住了她的脸,她隔着浓浓夜色凝注着他的脸,他亦垂下头来,紧盯着她的眸子,半寸不让。
“夏侯渊,我以为上次就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她缓缓道,“我不想你我之间存在误会,所以,我再明白地告诉你一次——我跟不跟你回兆京,与他人无关,如果我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而你战或不战,却与很多人都有关,我不想让太多无辜的人丢命。”
“你指的太多无辜的人,包括严子桓么?”他不为所动,问得不带表情。
又是严子桓!
三句话,两句不离严子桓,她竟不知他的心眼果真小到如此地步!
“你与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跟萧天成有深仇大恨。”
“……萧天成已经死了。”
“我知道。”
“……既然如此,那还揪着严子桓做什么?”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
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她听得默默无语。
“你可以取文晋,但不能杀他。”她拂开眼前的乱发,定定地注视着他,“就当我求你的。”
他蓦地放开缰绳,双手死死箍着她的腰,眉头深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竟然为了他,求我?你从来都不求人,从来没有为了别人而求过人,现在竟然为了一个男人……”
他咬了咬牙,双手用力到微微颤抖,她看着他眸子里那抹不可置信与受挫,心底忽然软了一软,抬手去抹他眉间的那抹皱褶。
“你听我说……”
眼前一黑,一双薄唇狠狠地碾压了下来,辗转着磨着她的唇,有力的舌强势地撬开她的齿关,侵入。
毫无温柔可言。
带着无法宣泄的怒气。
楚清欢皱起了眉,双唇上火辣辣的痛觉传来,不用说也知道必然是被他磨破了皮,被他卷起的舌尖被吮得发麻,他分明是将一腔火气都撒在了上头。
“砰!”她扬起拳头,就朝着他的下巴砸了过去。
夏侯渊闷哼一声,头偏了偏,双手却紧抓不放,他慢慢回过头来,无视被打破的唇角,眸子里冰火交织。
楚清欢看也不看他,双手捏住他的腕口,试图让他松开。
“我不会放开的。”夏侯渊冷着脸,“你若是听话,我就暂停攻城,退后十里。你若不听,我就立即下令攻城。”
听话?
楚清欢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他当她是什么,宠物?
“好啊。”她轻轻一挑眉,“要攻城是吧?那就放开手大战一场,看最后谁输谁赢!”
不等他反应,双肘猛地击向他双臂,她不顾墨骓奔驰速度,纵身就要跃下。
“阿欢!”他刷地变了脸色,不管不顾地死命抱住她,拼了力气将她按在马背上,这才不够,更是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压了上去,将她紧紧压在身下。
这样快的速度,就这么跳下去,虽不至于死,但绝对免不了受伤。
“你放手!”楚清欢被他压得喘不过气,马背上的颠簸让她胃里不断翻腾。
夏侯渊此时哪里还有形象可言,只管压制住她,根本不去听她的话,也不去扯缰绳,由得墨骓随性狂奔。
楚清欢挣扎了几次,越挣扎,上面的人压得越使劲,她渐渐便觉得有些头晕,这种姿势不仅胃难受,还供血不足,如果再这么折腾下去,这条命恐怕得断送在这里。
如此,她索性不再动,任这种缺血缺氧的感觉将她淹没。
夏侯渊起初还怕自己制不住她,到后来身下渐渐没了反应,突然便有了些心慌,想看看她的脸,她又是脸朝下的模样,只得低伏在她耳边,轻轻地喊:“阿欢,阿欢……”
身下的人毫无动静。
“阿欢!”他彻底着了慌,一把抱起她,看着她脸色苍白,双眸紧闭,象是已经昏了过去,心中便一紧,下意识便伸手去探她鼻息,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心才定了定,连连晃动她的肩膀,“阿欢,你醒醒,你醒醒……”
“呕——”楚清欢本来闭眼咬牙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此时被他这一晃,再也忍不住,张口就吐。
夏侯渊呆呆一愣,竟忘了躲避,还是被她往旁边推了一把,才免遭于难。
楚清欢倾着身子,吐得一塌糊涂,他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急扯缰绳,墨骓正跑得欢,冷不防被他来个急刹,顿时前蹄高扬,人立而起。
楚清欢虽然头晕,神志却还清楚,立即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当下气得想凑人,可眼下哪里还能让她有这机会。
只来得及反手去抱他的头,拼着到时候两人一起落地,流血受伤那是免不了了。
未想,她下意识里想做的事,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夏侯渊一把将她的头揽入怀中,在两人被甩出去的那一瞬间将她紧紧护在自己怀里。
“啪!”两人重重落地,随即又被弹了弹,再滚了出去。
楚清欢头一晕,却顾不得其他,挣扎着脱离男人的怀抱,急切之下托起他失去头盔保护的头,一迭声道:“夏侯渊,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刚才她很清楚,在落地的刹那,这男人的背朝下先着了地,这样重的力道甩出来,如果他的脊椎……
那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夏侯渊毫无反应,任她怎样呼唤拍打都没有回应,双眸紧闭着,象是死过去一般。
她的手颤了颤,伸手过去摸他的后及,没有血,再往下细细摸他的后颈,也没断……
她定了定心神,小心而快速地解开他的铠甲,衣袍,夜里很冷,已起寒露,她顾不得太多,将他的衣物尽数解开,然后双手垫在他背下,慎而又慎地托起他的上身,让他胸口完全依靠在她胸前,才在他的脊椎骨上一节节摸过去。
没事,没事,没事……
每按一节,她的心就松一线,可没有一刻敢真正放下,直到她的手指落在他的尾椎骨上,确定整个脊椎完好没有受伤,她才完完全会地放松下来。
只要这里没事,其他的就不是大问题。
她在做这一切时,全身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指尖的触感上,却未发现,有一双手,悄悄地抚上了她的背,慢慢收拢,直至,完全拢住纤细如素的腰背。
“夏侯渊,你是想吓死我么?”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直至现在,濡湿的后背才让她意识到刚才自己有多紧张,这种紧张,真的是太过久违了。
托着他的背,倾着身子想要将他放回地上,却不料身上的男人象是粘附住了一般,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怎么也起不了。
“阿欢,别动,让我再抱会儿。”
低低的话语呢喃在耳侧,她一怔,随即脑中叮地一声清响,顿时脑海空明。
“你,竟然给我装晕!”她的语气再肯定不过,双拳握了又握,牙关咬了又咬,考虑着出一拳还是一双。
竟然跟她来这招,不知道她刚才有多担忧?
“阿欢……”夏侯渊悠悠睁开眸子,那里面深邃得如同头顶那片苍穹,无边无际,深不见底,他的语声亦轻渺得犹如叹息,那样轻,那样缓,带着让人心颤的,沉沉的柔情,微微的恳求,“我们不吵了,好么?”
她别开脸,轻垂了眼睑,双手渐松,未语。
他的双手轻轻用力,将她按至胸前,脸颊贴着她的发顶,蹭了蹭,又蹭了蹭,沉醉于这种柔软的微痒的触感,“阿欢,这些日子,我很想你,你……就不想我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吃干醋
楚清欢很想说“不想”,但是真的不想么?
自那日离开之后,她一直都在想,她那时候是否太过决然,可有伤他的心?或许她可以多给他一点机会解释,各退一步,哪怕婉转一些?
尤其在得知他亲率大军攻入文晋之后,她更是整夜难眠,不能确定他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是因为那日之事。
这些日子以来,严子桓刻意不与她见面,所有从宫外送进来的奏折直接送入御书房,与战事有关的消息她一概不知,她知道这不是故意隐瞒,而是不想让她左右为难。
可以她的作战经验,以及对齐都与大邺边境那段距离之间的熟悉,还有两军的实力,她又如此猜测不出他行进的速度。
每一日都在想,此时他到了哪里,驻扎在何处,破城用何方法,耗时多久?
“我一直在想你。”见她久久不语,头顶的声音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