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雅心里那层异样感越发强烈,这样一个能让那么多男人打心底里信服的女人,在这座皇宫里可不是件什么好事。
“娘娘,要不要过去看看。”云珠已看出了她的顾虑。
叶兰雅没有作声。
“奴婢好象听说过她。”小春儿突然想起什么来,怯怯地说道。
“你知道?”叶兰雅眼底一沉,“怎么不早说!”
“奴婢其实也没听全,不太敢确定,之前又因别的事给忘了……”
“说吧,她是谁。”叶兰雅沉着声打断。
“听说是随着王爷一块儿入宫的,就听人叫她姑娘,别的一概不知。前阵子王爷说让李总管随先帝葬在皇陵外,朝中的元老们都不同意,坐在外头绝食静坐向王爷表示反对。后来不知怎么地,有位姑娘去说了几句话,泼了几桶水,那些大人们当晚就回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事儿,奴婢觉得应该就是她……”
“你是说,就凭她说了几句话,泼了几桶水,那些老不休就走了?还一声不吭?”
“是,是的。”
叶兰雅盯着场中那抹背影,眼神阴沉如天色,忽见那女子陡然回头朝这边望来,她连忙往后一退,隐在柱子后,退完了她才想起,她退什么?
心下不禁懊恼,再探出身去,只见那女子已转过头去,再也无法看清她的长相,刚才仓促间一退,只看到一道眸光清冽如雪。
“再去打听,把这些日子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尽可能详细地打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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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天都快黑了,您还不歇歇?”杨书怀掌起了灯,将夏侯渊批好的折子分类归置。
夏侯渊落下最后一笔才抬起头来看了眼窗外,并不急着起身,而是望向低头看帐本的纪望言:“望言,你可有觉得适合你的官职?”
“王爷。”纪望言放下帐本认真答道,“对于其他的望言不懂,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户籍银粮方面,或可为王爷分忧一二。”
“正合我意。”夏侯渊合起折子,交给身后的杨书怀,“我打算把你安排在户部,暂时先不安排实职,你可以多看看,多学学,等登基大典之后再行安排。”
纪望言微笑道:“一切但凭王爷安排。”
正说话间,新任内事总管王禄悄然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御案旁才躬身问道:“王爷,皇后请见。”
皇后?
纪望言与杨书怀对望一眼,退到阶下垂手静立。
夏侯渊略作沉吟:“让她进来吧。”
王禄迅速退下,对等候在门外的叶兰雅笑道:“娘娘,王爷请您进去。”
叶兰雅雍容一笑,随手褪下手腕处的翠玉镯子递给他。
“娘娘不可,您刚才已经给过了。”王禄连忙推却。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叶兰雅往他手里一放,红唇微勾,“王禄,只要你对本宫尽心,本宫不会亏待你。”
“谢娘娘。”王禄将镯子收入袖中,伸手往门内一引,“娘娘请。”
叶兰雅嗯了一声,在云珠的陪伴下迈着优雅的步子入内,在迈入门槛的一刹那,她先前的那份从容已复不见,目光已然投向了里面御案后的那个男人。
十三年不见了,整整十三年,她没有一日不想念,没有一日不牵挂,如今他就在眼前,她却突然不敢再往前走,连袖子下的双手都紧紧地绞了起来。
“娘娘。”云珠低着头小声提醒。
“嗯。”她控制着内心的澎湃,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微笑的唇角微微颤动。
他还是那么冷峻傲然,还是那么锐利俊朗,眼神依旧是君临天下的睥睨,时光之剑将他磨砺得更为鲜明锋锐,比起十三年前,现在的他更令她心动,沉醉。
“夏侯。”站在御阶下,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她轻启双唇,叫出了心中回荡了无数遍的名字,一瞬间,有湿意涌上眼眶。
她等了太多年,付出了太多太多,此刻站在他面前,只要看着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夏侯渊坐在御案后淡淡地凝视着她,十多年不见,她有了很大的变化,再不是当初那个骄蛮伶俐的小丫头。
他站起,绕过御案站在阶上,面容平静,语气平淡,朝她点了下头:“娘娘。”
叶兰雅身子一僵,随即绽出明媚的笑容,一如当年:“夏侯,象以前那样,叫我名字。”
“身份有别,娘娘贵为皇后,本王又怎能以名字相称。”夏侯渊逸出一丝轻淡笑意,返身走回到御案后,“坐吧。”
看着冷峻的脸上现出的那抹笑容,叶兰雅有些恍惚,然而他那句话,却又让她心头一沉。
“不坐了。”她笑容未变,定定地望着他,“你入宫多日,因事务繁忙一直未曾相见,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去凤仪宫用顿便饭,叙叙旧。”
“凤仪宫?”夏侯渊手指轻点桌面,“凤仪宫是皇后的寝宫,本王去了不妥。”
“不妥……”叶兰雅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里有了苦涩之意,“夏侯,我们是从七岁就相识了吧?”
夏侯渊点头:“差不多。”
“就算称不上青梅竹马,至少也是一同长大,”她轻掠鬓发,妆容素雅的脸上笑容淡淡,“抛却我们两人的身份,我不是什么皇后,你也不是王爷,我们只是当年在宫中无忧无虑一起学习的玩伴。既是如此,叙叙旧,又有何不妥?”
站在一边的纪望言悄悄地打量了她一眼,心中不免惊讶。
听闻这位皇后极其跋扈,性子阴晴不定,且骄奢成性,这些年来与承顺帝终日作乐,不顾民间百姓疾苦,被人称之为妖后,今日一见,却与传闻大相径庭。
杨书怀垂着眼睑,心里却想着,姑娘怎么还不来,该不会又自个儿与石坚他们去吃饭了吧?
不由又往上瞄了眼,但见夏侯渊沉默着,既不拒绝,也不答应,似乎正在考虑之中。
“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再推辞就显得本王不通人情。”夏侯渊缓缓开口,“不如这样……”
叶兰雅明眸一亮。
杨书怀心中一急。
御书房门突然一开,一人拍着身上的薄雪大步走了进来,声音一贯的清冷:“天都黑了,你们还不准备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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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相谈甚欢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处,只有叶兰雅没有动。
当一个人或一件事出现时,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最真实,她已经从声音里判断出来人是谁,所以,她只看着夏侯渊,她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对那个人的态度。
但是,只一眼,她立即就后悔了。
她不该看的。
如果不看,她就不会看到他深沉若渊的眼中瞬间流露出的笑意,如果不看,她就不会看到他向来微抿的唇角会轻轻上扬,如果不看,她永远不会知道,他还会对一个女人笑。
叶兰雅霍然回头。
御书房门大敞,随着那人的进来,一股冷冽的风随之扑入,带来一阵透肤的凉意,从头凉到脚。
这样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如之前的那道眸光一般,只听一次就会让人终生难忘,偏偏拥有这样声音的人,却长着令她无法忽略的容貌。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她依旧强迫自己去接受,然后,一寸寸地在那人脸上寻找可以让她击败的瑕疵。
她从来自信于自己的美,她的美,犹如那烈烈昭阳,灼灼牡丹,热烈得可以让男人甘做飞蛾,然后扑入她这团烈火,化作灰烬。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的美,却似万年雪峰之巅的雪莲,又似迎风傲雪的青松,直面苍穹,俯瞰尘世,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可以入她的眼。
那身形比她更纤细,但不会让人觉得柔弱,挺拔的身姿只着一身普通得近乎于男性化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却无比合适,毫无不妥之处,反而更显得身材高挑,纤瘦有度。
这样的一个女子……
只短短一瞬,她就将自己与对方的优劣势进行了比较,却发现自己竟第一次失去了优越感。
不是觉得对方比自己美,而是对方身上的某种气质,与夏侯渊太过相似,相似到让她心惊。
“姑娘来了。”杨书怀立即露出一口白牙,一颗心骨碌碌地滚回了胸腔原位。
正待说话的夏侯渊敏锐地觉察出气氛的变化,顿了顿,斜睨了他一眼,不就是楚清欢来了么,又不是没见过,有必要笑成这样子?
见到如此的杨书怀,叶兰雅眼底又是一沉。
往日聪明透顶的杨书怀此时却似乎感观不灵,快步迎了过去,恭敬有礼的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热切:“姑娘是来叫主子吃饭的么?”
“嗯。”楚清欢眸光一掠叶兰雅,但也只是轻轻一掠,就转开了视线,对杨书怀道,“石坚与清河还在安排人手,不过也快了,我先过来叫你们一起去吃饭,你家主子既然不方便,那我们先去。”
她看向文静微笑的纪望言:“望言,一起。”
“好。”纪望言笑着点头,不忘朝夏侯渊道,“王爷,那我们先走了。”
夏侯渊本来上扬的唇角缓缓下沉:“慢着。”
他起身绕过御案,快步下阶,长臂一展,将杨书怀与纪望言拦在一边,唇角复又扬起,看似问得云淡风轻,眸光却有些用力:“阿欢,我怎么不方便了?”
“这还用问?”楚清欢眸光扫过那幅绣工精致的蓝色裙裾,眸中划过一丝微嘲,“有贵客在此,当然不方便。”
她还道刚才是哪个宫女偷看她,原来是眼前这个女人。
“没有你想的不方便。”夏侯渊紧凝着她,眸光更为用力。
楚清欢轻轻“哦”了一声,语调上扬。
“夏侯,”夏侯渊还待说什么,一直未语的叶兰雅突然朝他身边挪了一步,挨着他的肩膀,笑容优雅,柔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夏侯渊眸光微沉,想要往旁边让一让,却不知为何没有动。
“娘娘,本王正想为你作介绍。”他唇弧加深,望定楚清欢,“这位就是本王……”
“不劳娘娘过问。”楚清欢蓦然出声,打断他说到一半的话,淡淡地看着她,“我姓楚,是淮南王军营里的一名普通教官,娘娘称我一声姑娘即可。”
夏侯渊眸色一沉。
杨书怀扼腕,他家主子说话就不能快一些么,只要快上一步,那句话就能说完了。
纪望言亦是一脸可惜。
“原来楚姑娘是教官,难怪如此英姿飒爽。”叶兰雅袖下的拳头松开,笑容越发迷人。
“过奖。”楚清欢只微微扯了扯唇角,就看向旁边的两人,“走吧。”
“等等。”夏侯渊长腿一跨,挡在她身前,“娘娘亲自前来邀请我们去凤仪宫吃饭,让书怀和望言自己过去。”
叶兰雅笑容一凝,低垂着眼帘,他这一动作和话语意味着什么,她不想去深究。
“我们?”楚清欢抬眸睨着他,“我想娘娘请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们,对吧,娘娘?”
叶兰雅但笑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但这样已足够表明她的态度。
她只顺从心意,不会顾及什么脸面,尤其是她不喜欢的人的脸面。
“是么?”夏侯渊声音淡了下来,“娘娘,是这样么?”
叶兰雅笑意微微,姿态高雅:“我刚才就把来意表达得很清楚了,至于怎么理解,随你喜欢。”
一句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表面上看起来很大方,实则拒绝的意思很明显,却又不得罪夏侯渊,令他生气或者回绝的理由都没有。
楚清欢又淡淡看她一眼。
皇宫里的女人果然不让人省心,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惹到她就行。
往旁边跨出一步,打算绕过夏侯渊离开,再这样磨蹭下去,她的那点耐心都要被磨光。
不想一步跨出,那男人也跟着跨了一步,依旧如座木像似乎地挡在她面前,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抿起嘴唇,再跨一步,他也立即再跟一步,再一步,再跟一步……所谓事不过三,如此四次之后,她心里的火气开始冒了出来。
纪望言现出忧色。
杨书怀几次张嘴,却又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好象说什么都不合适。
云珠更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叶兰雅,既担心她难过,又怕她忍耐不住做出冲动的事来,不过叶兰雅却最象个没事人一般,笑吟吟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
“王爷,可别辜负了娘娘一片心意。”楚清欢并不发火,而是好整以暇地往后退了几步,最后的心意两个字咬得尤其重,“去晚了,菜就凉了,娘娘的心意也就白费了。”
夏侯渊沉沉地定住她的脸,她淡淡回视,久久,他忽地挑了唇角。
“你说的没错,菜要趁热吃,心意也不可辜负。”他走到叶兰雅身边,“走吧,菜冷了可没法吃。”
“好。”叶兰雅微微一笑,跟在他身边,临了,她回过头来问,“楚姑娘真的不一同去?”
楚清欢不答,对于这种故作姿态的问题,她懒得虚伪回应。
“姑娘,您怎么就让主子去了?”等他们一出门,杨书怀再也忍不住。
“为什么不让他去?”楚清欢往外走,“走吧,再不去石坚他们就要等急了。”
“可是……”
刚一走到门口,便险些与外面快步过来的人撞上,那人也不看前面是谁就开始嚷嚷:“主子,再要紧的事也可以等吃完饭再商量,可别把身子给饿坏了……杨书怀纪望言你们也是的,也不知道劝劝主子……姑娘去了半天也没请成……”
把几个人都看了一遍,再看他们后面空荡荡的御书房,石坚“咦”了一声:“主子哪去了?”
杨书怀看了他一眼,闷不作声,跟在楚清欢后面越过他。
石坚张了嘴,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不早些时辰来?”纪望言拍了下他的肩膀。
“来干什么?”石坚更为奇怪。
纪望言叹息一声,也不解释,越过他追上杨书怀。
石坚在原地石化。
“不行,非得问个明白不可。”半晌,他奋起直追,若不问个清楚,他今晚都别想睡。
杨书怀与纪望言却一直不开口,直到吃饭时清河问起,纪望言才将刚才的事大概说了说。
“那还等什么,我去把主子叫回来。”石坚咣地站起,饭也不吃了。
“你急什么。”清河一把拽住他,“把主子叫回来,什么理由?主子好端端地在吃饭,你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把他叫回来吧?”
“随便编个理由不就行了,这还不简单。”石坚皱着浓眉,“不叫回来,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杨书怀若有似无地看向楚清欢,“主子那么大的人了,做事自有分寸。”
“我不是不放心主子,我是不放心……”石坚话到一半,盯着事不关己的楚清欢,赌气般重重一拍桌子,“总之,我就是不放心。”
杯盘碗碟皆被震得跳了一跳,楚清欢面前的汤洒出来,饶是她让得快,依旧被溅了半片袖子。
“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