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笑,十年少呢。”小韶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过来,“你啊,平时老是爱绷着脸,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思暖忽而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明明鲜血淌过手心亦没有惊慌过,然而这一刻,却觉得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低头瞧着自己的靴子,皱眉,苦恼的很。
眼前飞舞的小韶模糊了起来,红色与白色鲜明的对比,还有快要落山的日,一种莫名奇妙的刺痛割破了心尖。
为什么会痛,那是她想不通的原因。
思暖闭眼,既然想不通,那就永远不要去碰触,只要还记得,就好。
小韶到底是着了凉,第二天思暖将自己身上能避寒的衣物全都留给她,打算先回玉影山一趟,叫紫灵她们过来接应她一下。
“你不用管我了。”她还是昏昏沉沉的,“反正这会儿也没事儿了,南宫仁也快被拖住了,阿暖你走得快,先回去看看师父吧。”
“我最慢一天就回来接你。”思暖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又将自己身上带着的药丸都喂给她吃下去,这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仿佛自己若是不快点赶回去,就会留下永远划不清的遗憾。
这种不祥这几天一直笼罩着,挥之不去。
当她出现在玉影山间时,仍然是简陋的竹屋,空气中飘散的药香。
思暖避开了任何人,她甚至不想让祁渊看到她出现,只是静悄悄的在屋顶上猫了好久,才小心的翻进了柏无朝住的房间。
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离开。她告诫自己,脚下的脚步放轻。
“来了。”出乎意料,屋内的人并没有睡,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灯。
思暖慢慢的走过去,走到他跟前,蹲跪下来,将额头靠在他一侧完好的膝盖上。
他瘦了太多,原本就算不上是健壮,如今看起来人还算是精神的,然而整个人有着掩不住的憔悴。
身上的一袭白衣,依然如同烟花巷中飘然的白衣卿相,自有自的清风傲骨,半分难折。
“我知道你会回来。”柏无朝笑笑,将手中的书册放下,摸着她的头发,“这么久了在外面,也不通个音信。”
思暖执拗的打落他的手,目光忽然变得冰冷讽刺。
“恨师父?”柏无朝无奈的笑着,也不解释。
“为什么替我选?你有什么资格?当初让我下山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找到解毒的方法,所以你把一切根源都推回给冷千秋对不对?”思暖的心灼痛的厉害。
柏无朝不反驳,由着她质问。
“呵呵,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活着是好的,谁也没问过我的意愿,你心里只会安排你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偏偏还要装的一脸道貌岸然。”她有的时候想起来,会觉得讽刺,这个男人救了她,最后却又打着让她能活下去的名义,再度将她推回到那处地狱。
柏无朝只叹了一口气,看着她如同目光柔和,就像看着自己曾经珍视的宝物:“阿暖,活着,才有希望啊。”
思暖愣了一下,她握紧了拳,低着头,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活着才有希望,一切都有可能再度回到原点。”那人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温暖透了过来,思暖发觉自己依然很没出息的贪恋那种奇妙的触觉,似乎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该如何让自己解脱。
“好好活着,这是你母亲对你最后的希望。”柏无朝笑了笑,低头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一股血腥气随之而出。
思暖骤然一惊,愣愣的瞧着他掌心处一片猩红,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做了一个小玩意,正好送给你。”柏无朝从身侧桌案的抽屉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铜管,放在她掌心中。
思暖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将铜管放进嘴中,吹出了清脆的哨响。
“不是那么吹的。”柏无朝笑意更深,将那铜管取过来,悠闲的放在口中,呜呜的调子应声而出,却正是一首《鹊桥仙》。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阿暖会背的为数不多的诗句,模糊的印象中阿娘似乎经常念着这几句,记忆总归是悠远绵长,无法抹杀。
“耳朵好的人,千里之外也可从鸟鸣中分辨的出这声响。”柏无朝冲着她露出了一点狡黠的意味,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年轻了许多。
思暖沉默的收了,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他正翻开的书上,眉头皱了起来。
书上写的正是过气传功之法。
“你要做什么?”她紧张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为她做的还不够多?她死了你还要用命去护着她女儿!”
她想她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像冷千秋一样在发疯,他是想将自己一身的功力传给阿梓,好让她能够替他活下去。
可是功力一旦都传没了,人也就油尽灯枯,尤其是他如今这般样子,必死无疑。
“嘘!”柏无朝的手覆在她唇上,“无论是谁,都有可能。阿暖,就算是你也一样,我总归是欠了人许多,终归要还的。”
“那就把你的命给我!”思暖抽剑起身,剑锋直逼他脖颈喉咙,笑的阴冷:“反正你也不想要了!”
柏无朝动也没动,只是看着她。思暖却在那片澄澈的目光下开始颤抖,她将剑扔在地上,失去力气一般坐下去,头靠在他木椅的扶手上,心痛欲裂。
“我母亲临死前到底和你说过什么?”她忽然觉得颓丧,“你快死了,该告诉我了吧。”
柏无朝微笑,“其实……她什么也没有说。”
果然,思暖心头处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一切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你很混蛋,骗了我这么多年。”
她将怀里的一个玉瓶放在桌上,那里面是满满的一瓶赤狐血的药丸。尽管明知道没有用处,做过了,总归不会再留下遗憾。
“师父。”她不再带着感情,总觉得话不说出口堵着糟心:“我喜欢过你。”
她起身向外走去,最后留下的不过是一句话,“我发现其实当初自己瞎了眼。”
柏无朝的语气也是温和的,“是吗?那可……真好。”
思暖没有回头再看他,眼底却有些晦涩莫名的液体向下流淌,似乎是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就注定夭折的爱恋,支离破碎的冲淡最后值得珍惜的一切。
早已经没有了自尊,记忆寡淡的透明,思暖没有擦拭脸颊的湿意,任凭泪水一点点风干,夜间上了霜的草叶似乎也是一种悲剧的祭奠,尽管日出以后他们依然鲜活。
她长出了一口气,泪水越流越凶,一切终于……结束了。
、41暗思量
她没有留下来面对柏无朝注定的死亡;而是翻回到雪山中,将小韶背了出来。
“阿暖。”小韶烧退了一些,人还算是清醒的,“你眼睛怎么红?”
“没事儿,我们得快走;师父的身体不好。”她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自己不想看到的;总归应该让小韶再见他一面。
小韶很听话;加快了脚步。
实在走不动了;她会低身将她背起来;小韶软软的趴在她身上,如同一个布偶,轻飘飘的其实没有太多重量。
两个人赶回到玉影山时;思暖隔着很远,看见祁渊沉默的守在木屋外,硕长的身形似乎矮了几分,面色绝谈不上是好的。
小韶几乎是跑了过去,牵着他的衣角焦急的问着:“师父呢?”
祁渊侧开了身体让她进屋,仍然是一言不发。
思暖死死的盯着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他死了?那她活了吗?”
祁渊默认了。
“很好,这下你们都满意了。”思暖垂目,猛的一掌拍翻在他胸口处。祁渊没有躲开,卡出了一口鲜血。
思暖喘息着看着自己的手,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明这是那个人自寻死路,可是她这是……在迁怒?
祁渊捂着胸口,扶着墙吐着血,也不去擦,思暖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角滴落的泪。
屋里传来了小韶的哭声,“师父,师父你看看我啊,师父……”
没有人再回应她,那个男人吝啬到甚至连一个笑容都不会留下来,他将一切都献祭给了自己所谓的爱情。
思暖忽然觉得很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面对一具冰冷的智力破碎的尸体。
她转身走开,来到那处瀑布,独自一个人僵直着站了整整一天。
直到祁渊硬着头皮来寻她:“阿梓的伤不能再拖了,我还需要其他的药。”
“什么?”
“青莲子,祈蒙山庄里的。”祁渊提到这原本无法说出口的四个字,别过了脸。
他因为她会拒绝,甚至做好了再挨几下子的准备,然而静静的等待了半响,只听见思暖低低的嗓音:“知道了。”
侧目望去,一轮明媚的日正要缓缓升起,然而这微薄的温暖,再也驱不散镇日的寒凉。
思暖是正大光明的回的祈蒙山庄,她没了命似的一路狂奔,到达目的地时,几近虚脱。
冷千秋很诧异她肯这个时候回来,颇为好心情的提醒她,“今天不是月中,还没到日子。”
思暖没理他,只潜进了池水中,破坏性的开始揪扯新生出来的莲子。
“哎,慢着。”她摘够了正要上岸,却被冷千秋一把拖了上来。他将抱着逗弄的小红袖防到一边屋内的小床上,颇有些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她的面孔,似乎想从其中寻出一点倪端来。
“我心情不好,别惹我!”思暖懒得和他说任何话。
冷千秋一声嗤笑,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向下扫到她怀里的东西,牵了牵唇角:“我猜猜,是谁要死了吧?是那个萧国的小公主?还是你那个师兄?该不会……”他恶意的诅咒,“是柏无朝那个老不死的……”
话音未落,思暖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兽,一拳抡了过去。
冷千秋早有准备,轻飘飘的卸开她这一招,退到一边,反手钳住她的手腕:“不说可不许走。”
思暖拼了命似的挣扎着,然而早就用光了力气,连打人都没劲。
冷千秋逗猫似的看着她炸毛,直到看着她双目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惊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
然后这个念头一起就被他自己鄙视了,过分?过分是个什么东西?
可问题是他终究还是放开了钳制她的手,“好了,不过我瞧着你也没劲了,现在赶回去,怕是也得一阵子。”
他施施然的摊手,“我带你回去吧。”
“不用。”思暖硬邦邦的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要赶紧离开。
“用不用不是你说了算。”冷千秋呵呵的冷笑,顺手点了她周身几处大穴,唯独留下腿上的,将人揽在怀里。
“你乖点,我带你回去会省事儿的多。”他笑,怀里有些古怪的发暖,思暖被他揽着忽然惊觉自己居然感到有些舒服。
“顺便……看看柏无朝是不是真的死了。”冷千秋忽的话锋一转,立刻变得欠揍的一如往昔。
“@#@#@¥@%……?”思暖说不出话来,但是心底已经将他骂了十万遍。
冷千秋没空知道她想骂什么,他只是将她抱紧,想外走去,很难得,一路沉默。
两人日夜奔行到玉影山下,确实用的时间短了很多,冷千秋很自觉的把她放下,自己拍了拍袍子转身离去。
思暖诧异的扫了他一眼,在原地动了动被点穴道导致血脉不通的手脚。
“怎么了?舍不得了?”冷千秋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身在她脸颊上拧了一把,“你放心,我说说罢了,那个老不死的的死活,谁稀罕管?”
他笑的有点邪恶,“我只是担心他要是真完蛋了,世上再无对手,那日子才叫寂寞。”
思暖低头,揉着酸麻的手腕,微眯了眼瞧着他一身白衫渐行渐远。
她将装满了青莲子的玉盒送上去时,小韶和紫灵哭的累了,早已经昏睡了过去。唯独祁渊,似乎几天都没歇息似的,面容憔悴,眼中遍布鲜红的血丝。
“太好了。”他打开随便看了一下,又赶忙焦头烂额的跑进屋里熬药。
“我是想提醒你,你们得快点离开了。南宫仁那边怕是再难拖住,少则几天,他必然会转头去灰雾山那边。”思暖不冷不热的留下这么一句话,打算去将小韶叫起来。
“我知道。”祁渊掀了竹帘,“你要是先没事儿帮我把这些乌贼骨磨碎。”
思暖接了过来,很熟练的开始磨着,“我带小韶出去,再拖他几天肯定没有关系。”
“唔,额,那个……辛苦你了。”祁渊转悠了这么半天,总算觉得自己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地道,直愣愣的加了一句。
思暖将磨好的乌贼骨“砰”的往桌上一摔,冷笑出声:“不辛苦,你管好阿梓就行,正好趁着这会儿,天上掉下的好机会啊。”
她是单纯的心情不好,这几天一直被冷千秋扛着摸摸捏捏,早就不爽透了,这会儿恨不得赶紧找个人揍一顿。
祁渊被她这话说得一愣,完全摸不清楚头脑,“什么?什么机会?”
思暖鄙夷的扫了他一眼,完全不想解释。
祁渊呆立了好久,鼻端一股浓重的味道,这才想起里屋熬着的药要开了,赶忙闪身又进屋。
可是一想起思暖刚才那表现,他脑子轰的一下,忽然闪出了一个比较怪异的想法。
莫非,她这是吃醋了?= =
但是很显然,世上不管男的女的,一旦被感情蒙了脑子,都容易犯一个比较常见的错误,那就是:没事儿总想那么多。
阿梓的伤好得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柏无朝最后注入她体内的真气起了效果,思暖明显发现她和原先变得不同。
这种改变不光是精神上的,包括了体力等各个方面。
“我总也处理不好。”阿梓有时自己也会困惑,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不易之物,她表现的更多的不是欣喜,而是伤感和恐慌。“我这么笨,师父算是白白的……”
“别说了,你爱要不要。”思暖把她的手腕放平,小心的揉弄着:“看起来好像很快就能好,索性你们也别拖下去了,明天我带着小韶,祁渊带着你,分开马上走。”
时间不多,要抓紧些。
阿梓点了点头,美丽的鹿眼望着她,里面隐隐有着云的影子,柔软如同春日里初破冰的湖水。“阿暖你有心事。”
思暖有点烦躁的别过头去,“我一直都有,不用你们管,自己会处理。”
“你总是这样,老是堵在心里不好。”阿梓反握住她的手,“我对你发誓,老天叫我萧心梓不死,就别给我任何机会,若是给了,那我就要将所有侮辱我们的人挫骨扬灰。”
思暖没吭声,隔了一会儿她很认真的抬头,忽然微笑:“会有这个机会的。”
她们都还年轻,生命都很长,而她自己。思暖忽然不敢想,她无法想象终于有一天自己快要死了,而冷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