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古暗自一琢磨,无论这酒楼是和大阿哥或皇太子哪一方有关联,总是不掺合为妙。所幸家中无人身处要职,拉拢打压都没那个必要,也就无所谓探子不探子的了。说不定除了这探子反而更惹人注意了呢,还不如就这样随她去,若是有什么轻举妄动再处理了也不迟。
觉罗氏也同意将这丫鬟留下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只是她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想法。凡事都经不起仔细,这一留心就会发现这丫鬟虽然做得很不着痕迹,但还是能发现她对淑慧的事格外上心。如此难免让觉罗氏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李姨娘来,只是与李姨娘不同的是,这丫鬟言行举止倒是没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由此可见她的情况又与那李姨娘不同,想必不对劲的是另有其人,这人估计就是这丫鬟真正的主子了。
在李姨娘离开之前觉罗氏也曾去套过话,到底她女儿是哪里不同,引来这些个魑魅魍魉的觊觎的?虽然没探出来详细的情况,倒也知道了是与女儿以后所嫁之人有关。这理由虽然荒诞不经,但既然仙人都出现了,那么知过去、晓未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了。这样一想,女儿以后必是有大造化的,能称得上大造化的,嫁的人无非是皇上或是太子了,其他的人哪怕也是皇家阿哥都算不得是大造化。
自从发现了这丫鬟又是冲着自己的女儿来的,觉罗氏便教淑慧故意表现得不知事一些,找不出幕后之人也没什么好法子可想。如今只盼着女儿选秀时能撂牌子自行聘嫁,这样才能彻底脱离那个鬼魅丛生的漩涡。
015 不靠谱的五格
秋日的暖阳透过花窗照射在窗下的一张紫檀拐子纹书桌上。
桌面靠近窗边的位置上整齐的叠放着几本书籍,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霍然写着繁体的“史记”二字,靠近右手侧放着一个红木带座方笔筒,笔筒内插满了各种型号大小的软硬毛笔。
书桌正中平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此时雪白的宣纸正被不断跃然纸上的瘦金体填满,字迹豪放大气,锋芒毕现。再看书写的内容,正是那被无数人所传诵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笔下正写到那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时间笔锋如怪石嶙峋,更见犀利。
再看那执笔之人,却不是想象中的英伟男子,而是一个眉眼精致,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少女身后侍立着一个十五六岁做丫鬟打扮的女子,此时看着少女的眼神恭敬中却也难掩一丝畏惧之色。
片刻后,本应只有两人的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做短打装扮的男子,默不作声的对着少女打了个千便躬身侍立一旁。
少女对周围的一切仿若一无所查,只管心无旁骛的走墨挥毫,直到落下了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这才满意的收势起身。
“宫里可有透出什么消息来?”少女捧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这才转过身来轻声的问道。声音清脆悦耳,语气却是柔和中带着一丝不和年纪的威严。
“回主子,宫里新传来的消息,佟贵妃身染微恙。”那名男子沉声回道。
“果然是这时候了么?”那少女喃喃道,一时晃神之后便很快的收敛了心神,对那男子问道:“让你准备的人如今已经备好了么?”
“是的,主子,已经备好了。挑人选用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又培养了一年有余,在来京城前按照主子的吩咐,特意从江南等地绕了一大圈,一路上的痕迹均有据可查,老家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身份文牒也都记录在案。想是无人能将此人与主子联系起来。
“嗯,如此甚好。等时机一到我便会去广化寺上香祈福,你叫他做好准备,到时按照计划行事,无论是什么原因,若是误了事我便唯你是问。”语气渐转严厉。
那男子顿时神色一惊,诚惶诚恐道:“请主子放心,一定依计行事,绝不会误了主子的大事。”
少女满意的点了点头,语气渐转柔和:“你且放心,主子我向来赏罚分明,办好了此事自是会有你的好处在。”
那男子闻言心里一动,想起上个月因办事得力而得了主子的赏的冯二,功力短短半个月内便上了一层台阶,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贪婪之色,语气更是恭敬了:“属下一定不负主子所托!”
见着那男子脸上无法掩饰的贪婪,少女眼神里的轻蔑一闪而过,到底是年纪太小无法收到更好的下属,如今也只好先拿这些歪瓜裂枣来凑合了。既然事情已毕,少女顿时没了谈话的兴致,懒懒的道:“去吧。”那男子便轻施一礼,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少女转过身来,双手拿起桌上的宣纸,仔细端详着刚写就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口中曼声道:“费扬古的府上最近可有传来消息?”
“回姑娘的话,日前传来消息说费扬古府上一切照旧。乌喇那拉·淑慧正在学习厨艺,只是手艺不精,听说她的哥哥们喝了她熬的汤闹了一夜的肚子。”这次回话的却是一直服侍在旁的那个丫鬟。
“哦?她的家人什么反应?”少女一挑眉,感兴趣的问道。
“回姑娘,费扬古夫妇很是娇宠她,不说责骂就是重一点的话也舍不得说。而她的两个哥哥不仅没有怪罪于她,反而很是鼓励了她一番。”
“哼!慈母多败儿!更何况是全家人都把她当小祖宗一样围着她转呢!也难怪最后落到那样不堪的境地!”少女的神情很是不屑一顾。
将手中的宣纸递给那丫鬟,随口道:“烧了吧。”
那丫鬟接过来也不多问,直接将炉子上温着的茶水挪开,引火将纸张烧得一干二净,动作熟练流畅,显然是做惯了的。
那少女重新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执起毛笔蘸了蘸墨,又平心静气的练起字来。
这次笔下的字体却是清婉秀润的簪花小楷,写的是如今正风靡的词人纳兰性德的《饮水词》上的一首《临江仙》。
室内顿时又恢复了一片沉静,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专心练字的温婉少女与静默侍候的规矩丫鬟,刚才发生的一切仿若一场梦一样不留一丝痕迹。
而少女口中的小祖宗淑慧此时正站在房前的台阶上目瞪口呆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匹毛色油光滑亮的枣红色高头大马。
“这是四哥哥让你牵来的?”淑慧问着那个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牵着马缰的小厮。
“是的,姑娘。四爷说是给姑娘的惊喜。”那小厮声音越说越低,此时更是恨不得整个人消失了才好。作为一个不靠谱的爷的贴身小厮,时不时的就会面临着各种尴尬。哪有人直接将马送到自个妹妹的院子里的?就不能拴在马房里再领着姑娘去看么?偏偏自个的爷还是个不听劝的!
“四哥哥到底是怎么说的?这马又是哪里来的?你细细的重头说一遍。”淑慧很是摸不着头脑,四哥哥虽然经常想一出是一出的,但也从没像这一次这么令人费解过。
“是,姑娘。今儿个爷约了几个相熟的好友去京郊围场跑马,同去的还有舅爷家的两个阿哥。在围场跑马时碰到了另一拨也来游玩的宗室亲贵子弟,两下里平时也都是打过照面的,故而互相见了个礼便各玩各的去了。只是那一拨里的两个少年不知因为什么起了意气之争,正好咱们少爷在旁边经过便被叫住了。然后……然后他们就问咱们少爷是……是喜欢……多才多艺的柔情女子还是……还是看起来……英姿飒爽的俏丽女子……”小厮很是为难,那些爷们口里的浑话可是入不得姑娘的耳的,只得捡那还算能听的词大体表述一下意思了。
虽然听得糊里糊涂的,但淑慧的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然后呢?怎么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
这次那小厮答得倒是挺快的:“是其中一个少年,国舅佟大人家的孙子先说到他的妹妹的。当时咱们少爷同意另一个少年简亲王家的大阿哥的观点,佟家少爷便不服气了。指着少爷身上的荷包嘲笑咱们少爷是个文墨不通的粗鄙之人,什么……”抬起头瞄了瞄自家向来很温和的姑娘,硬着头皮说道:“什么破……破烂玩意儿……都往自己身上挂,又哪里懂得什么……什么……女子……咳……女子之美的……”暗暗抹了把冷汗,费尽心思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还能听的形容词。
淑慧一听便知道坏了,四哥哥身上的荷包还是她初学刺绣那年做的,虽然手艺不精但架不住四哥哥喜欢,一直很宝贝的挂在身上,哪怕是后来又做了更好的给他,他也没换下来。再加上他为人最是护短,更何况又事涉自己向来疼爱的妹妹,不吵起来才怪呢。
果然,那小厮接着说道:“少爷当时便气坏了,两个人当场就争吵了起来。旁边的人有劝架的,有帮腔的,还有那火上浇油的……直闹得不可开交。后来佟家少爷就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来说是他妹妹绣的,让咱们少爷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刺绣,那可不是像少爷身上那种……那种随便戳……戳两针就能……就能绣出来的……货色……”虽然话是佟家少爷说的,但作为一个小厮对着府上的主子转述别个说她的难听话心里还是很有压力的。
什么叫随便戳两针!淑慧的心里也不乐意了,这人嘴巴还挺毒的。虽然淑慧自己也承认那个荷包绣得不怎么好,但也不是随便戳两针就能绣出来的呀。当时她可是花了大力气的,最起码针脚还算整齐细密,布局配色也是规规矩矩的,不出挑,但也不至于拿不出手啊,有那么瞧不上眼么?
“然后呢?你接着说,那马又是哪儿来的?”淑慧压下心底的火气缓声问道,像额娘说的,遇事一定要从容,要沉得住气!
“后来咱们少爷和那佟家少爷吵着吵着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争论谁的妹妹更出色了。那佟家少爷就说他的妹妹不仅针线做得好,棋琴书画样样精通,还是个骑射高手……然后我们少爷就说了:‘铁定没我的妹妹好,我的妹妹温柔体贴,还会熬汤给我喝呢’。两人争得不可开交,都快要动上手了,然后简亲王家的阿哥就提议约个日子将自己的妹妹们都带上,大家一起出来玩一玩,反正咱们满洲姑奶奶也不兴汉人的那一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也不用明说比试什么的,既然妹妹们都很出色,那索性做个手帕交也是使得的。大家伙儿一听都觉得这主意不错,咱们少爷也同意了,然后……”
听到这里淑慧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口中无奈的接道:“然后我那好哥哥才想起他的妹妹我还从来没骑过马呢,所以才急匆匆的找了一匹马让你送回来让我赶紧学?”
那小厮尴尬的笑了笑,心里面暗自嘀咕:都说了这马虽是良驹,但根本不适合咱们姑娘骑,姑娘是初学,骑小马驹才最是妥当,奈何少爷认定了只有宝马良驹才配得上自己那活泼可爱、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妹妹,那些歪瓜裂枣的马匹哪里配得上?
“四哥哥让你将马送回来,他自己哪里去了?”淑慧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那小厮更尴尬了,吞吞吐吐的答道:“少爷说姑娘还没有骑马装……”
“然后他去给我买骑马装去了?”淑慧的声线都有点不稳了。
小厮点了点头,神情颇有点委屈,为了阻止少爷的不靠谱行径他可是拼着很挨了几脚的,可惜还是没阻住。
淑慧无力的抚了抚额,真是头大无比。大户人家主子们的衣服要么是府里针线上的媳妇们现做的,要么就是找裁缝娘子上门量身定做的,哪里有去成衣铺子里买成衣的?不说主子们了,就是发给府里的下人们一年四季的全套衣服也不会去外面买成衣。再说就是买成衣,四哥哥一个大男人又哪里买的来女子的衣裳?
“你赶紧的去把四哥哥叫回来。就说是我说的,骑马装自有家里针线上的媳妇们做,就是时间上来不及,让她们赶一赶也就是了,拢共也就那么一套衣服,又能费多少事?很是不用去成衣铺子里现买,就是买回来,我也是不穿的。你就这样回话,赶紧去吧。”
“那,这马……”小厮拉了拉手上的马缰,那匹高大健壮的枣红马此时正在不耐烦的甩着蹄子呢。
淑慧摆了摆手道:“顺便牵走吧,放到马房里去。”她心里虽然挺想去仔细看一看摸一摸那匹枣红马,但她也知道身边的丫鬟嬷嬷们是不会让她靠近的。
看那小厮走远了,淑慧边转身回房边吩咐道:“墨香,过会子把我前儿个刚做好的两双袜子一个抹额找出来,待到去额娘的院子里用饭时记得带上。”额娘常说四哥哥办事经常想一出是一出的,不定性儿,就看今儿这事办的,晚上一准儿会挨一顿说,得准备好了打圆场才是。
016 病重的佟贵妃
果然不出淑慧所料,晚饭前一家子聚在一块儿时,五格很是受了一番说教。费扬古、觉罗氏、富存三人轮番上阵,只说得五格连连讨饶认错。
淑慧看阿玛额娘差不多消气了,四哥哥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的拿出给费扬古觉罗氏做的袜子抹额等小物件前去打圆场,撒撒娇再逗逗趣儿,气氛很快便缓和了下来。
“额娘,您这回总不能再不让妹妹学骑马了吧?”逃过了一劫的五格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可是已经跟人约好了要带妹妹去跑马的,不会骑马哪儿成。
觉罗氏笑嗔道:“怎么着?额娘老是阻着你妹妹不许她骑马,你心里早就犯嘀咕了吧?去学吧,这次就不阻你们了,我这老婆子就不惹你们厌烦了!”
五格一听赶紧垂手侍立回话道:“额娘这话说的倒叫儿子不知如何是好了。我知道额娘以前是担心妹妹年幼,骑马不安全。只如今妹妹也大了,又有阿玛或是三哥或是我从旁照应着,定不叫妹妹受到半点磕碰。”
觉罗氏的额娘是蒙古人,骨子里就觉得无论男女都得从小就学会骑射。所以觉罗氏很小的时候,她额娘就安排她学骑马了。哪知觉罗氏时运不济,第一次上马背便不小心摔了下来,手臂被地上的石子划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的甚是吓人,至今还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白印子在。从此后,觉罗氏就再也不肯骑马了。
觉罗氏虽然娇宠淑慧,但对于淑慧的各项能力的培养向来是不遗余力的,只除了这骑射一项,实在是因自身的经历而心有余悸了,这万一要是磕到了哪里或是惊了马摔了下来可怎么好?现下女儿也大了,过不了几年便该选秀出阁了,这骑射确实也该学起来了,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