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林姑娘,久等了。”
司徒娬儿扶着侍婢款步而至,她换了一身淡淡的鹅黄色襦裙,那明亮的颜色更衬的她艳若桃李,扶着侍婢,虽然是和黛玉说话,目光却并未离开过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抿唇仪态万方的行下礼去,声音脆若莺转:“娬儿见过北王,给北王请安。”
水溶微微一颔首道:“郡主安。”
司徒娬儿道:“前面约莫已经开宴,不知为何北王却在此处。”
水溶的声音里不见分毫的情绪:“等人罢了。”
司徒娬儿目光轻轻一颤,飞快的望了黛玉一眼,等人,难道他们,认得?并没有容她深想下去,又有一人打断了来:“原来北王在此,叫我好寻。”
声音微微带了点邪气。
听到这个声音司徒娬儿的脸色却是微微变了,握着巾帕的手越发收的紧了,后撤一步,跪地:“给太子殿下请安。”
黛玉心中苦笑不止,在这里耽搁了这会儿却又遇到这些人,当下也随着司徒娬儿行礼。
一地人都跪了下去,一个人踱着四方步走了过来,团龙薄底靴,斜眉之下凤眸狭长,深褐色的瞳眸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之气,正是太子宇文承彦,他洒脱的摆手:“都起来,都起来,孤今日是简从而来,凑个热闹罢了 。司徒郡主请起,请起。”
他的目光盯了司徒娬儿一会儿,这才转向黛玉,飞快的挑了挑眉,眯眸似有讶色,向水溶道:“北王,这位是……”
水溶眉间淡淡:“殿下说笑了,偶然一遇,小王怎会认得。”
宇文承彦轻轻的笑起来:“原来是偶遇佳人。巧也,巧也。”
司徒娬儿听见水溶的话,不觉就松了口气,便道:“回殿下,这位是荣国府的林姑娘。”顿了顿,又忽而补充了一句道:“难道殿下不记得了,这便是近日盛传的能用一曲琴声引得百鸟来听的那位林姑娘。”
宇文承彦似是才猛省道:“原来便是这位林姑娘。幸会幸会。”又道:“不知今日宴上,可有幸聆得姑娘一曲妙音?”
司徒娬儿不无刻意的提醒令黛玉心中生出淡淡的不耐,因始终微微俯首,倒也无人看的出来,她淡淡的开口道,“太子殿下有命,小女敢不遵从?只是今日大宴,自不乏胜过小女者,小女若然造次,班门弄斧,岂非贻笑大方。”
竟然堵噎宇文承彦于无形,更巧妙的是隐晦的将才名素著的司徒娬儿推在了前面,偏这反击的丝毫声色不露,连司徒娬儿也说不出什么来。
水溶眸中隐隐起了一丝笑意,忽然开口将话题岔开道:“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莫令南王世子久候。”
司徒娬儿亦道:“我和林姑娘也该去了,耽搁久了又令太妃不悦。太子殿下,北王,告退。”
“郡主请便,林姑娘请便。”
两行人便擦肩行过。
当袅袅身影去的远了,宇文承彦却忽而回望叹道:“真神仙中人。”
水溶淡声自若道:“殿下说的是司徒郡主?”
宇文承彦瞧他一眼,摇头晃脑道:“譬如御园牡丹之于瑶池清荷,北王以为若何?”说完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便大步走开。
水溶脚步缓缓一顿,眸中掠过一丝冷冽。片片梨花静静的堕于衣上,水溶一怔,旋即温雅而笑,轻轻拂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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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箫引梨花
宴设流觞,曲水澹澹,梨花淡淡溶溶。
太妃见到司徒娬儿,微微嗔道:“娬儿,如何迟迟才至。”
“太妃,娬儿和林姑娘投缘的很,不免多聊了一会儿。”司徒娬儿上前,挽住太妃的胳膊道:“所以来迟了,是娬儿的不是了。”
太妃也不忍多责摇头轻笑道:“你啊。”却又向贾母道:“老太君,我说如何,就知她二人会投缘。”
贾母笑眯了眼睛:“承郡主青目,却是我这外孙女的福分了。”
黛玉静静的坐在贾母身边,却忽而见对面史湘云也在,大约是随着史府的姑娘们一起来的,湘云和黛玉对视一眼,便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黛玉亦还以淡淡微笑。
这时,太妃便起身道:“好了,什么流觞曲水,都是年轻人玩的,这里便留给她们。咱们这些老人儿且往里头去去,咱们也自在,她们也没有拘束。娬儿,你是主人,好生招待。”
“是。”司徒娬儿答着,年长些的诰命都到里面一席。
司徒娬儿便招呼众闺秀随意,一时入席都列做曲水两侧。这时,一个侍女过司徒娬儿斟茶,趁着人都不理论,悄然在司徒娬儿耳畔道:“陈县主令奴婢禀过郡主,说她都安排好了,请郡主放心。”
司徒娬儿目光闪烁一下,却做无闻一般,那侍女只好走开,那陈锦心一直在留心她的反应,见此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湘云本就和本家的几个姑娘不甚投契,因此便过来和黛玉共席,低声道:“林姐姐,才我来听见你被郡主请去了。如何,她没难为你吧。”
黛玉轻轻一笑:“倒也不算是难为了。”
湘云会意,笑道:“这说的也是。”因看看黛玉,又望了一眼司徒娬儿低声道:“南府郡主果真算个好的,只是没得比较罢了,谁又差给谁呢。”
黛玉以帕掩口微微的笑:“好没羞,这就夸起自己来了。”
湘云哼着道:“我说的谁谁心里知道,可别装痴卖癫。”
黛玉摇头道:“你省省吧,这种场合少说几句,还当是在家,还是在园子里呢。”她无意一抬头,却见司徒娬儿也正往这边看过来,不觉一怔,只好出于礼节的微微一点头,继续与湘云闲话。
击鼓声起,酒杯于曲水中,待鼓声止,那酒杯停在谁的面前,便由主人家命题,书画吟诗,或琴或舞,以为赏宴之乐,这也是贵族聚会的常见节目。女眷在内,男客的坐席都设在了不远处,宴虽不在一处,若有诗题琴声歌舞倒也不耽误共赏。
这样的安排其实还另外有一重深意,在这种宴上,便是来的男客也都是朝中位高权重的,那些女眷巴不得令自家女儿出彩露脸,一来博得个清贵淑媛的名声,二是若被哪个王子皇孙看中,或圣上指婚或两家自行结亲,也都是一桩美事。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别有用心,这鼓声第一次停止的时候,那杯子正好荡荡悠悠的停在了黛玉面前。
陈锦心掩口笑道:“这可巧了,正是林姑娘,今日咱们又有耳福。”
侍女以篾漆托盘将流觞的杯子捧至黛玉面前,那是一小杯梨花酿。
司徒娬儿满面春风的开口:“林姑娘请满饮此杯,接令。”
黛玉以袖轻掩,将酒饮尽,亮了杯底。那司徒娬儿便道:“众人都知道林姑娘擅长琴艺,即席抚一曲,若何。”
黛玉淡淡道:“但从郡主之命。”
陈锦心忽而开口道:“如此佳宴,林姑娘又如此琴艺,也得配好琴才是。小女斗胆替林姑娘请郡主的清潋一用,如何?”
司徒娬儿点头:“这有何不可。”便令侍女去取,不多时,便见有几个侍女捧着琴来了,那琴身乃是沉香木所制,精雕细琢,焦桐凤尾,一时满座便有惊叹声。那司徒娬儿便又笑道:“林姑娘,请,琴通灵性,但愿这琴还合姑娘之用。”
话里似有深意,黛玉黛眉微微一蹙,心中隐隐起了疑窦,缓缓敛衣道:“黛玉献丑了。”
端坐琴榻之前,纤柔的手指轻轻按上琴弦,可是就在这一瞬,黛玉便发现了不对之处。
靠近龙池的一根琴弦沾了松香,可是仔细一看,便可看到那松香之下,有着细细的茬口,不仔细看再也难以发现。而这个发现,便足可让黛玉明白了赐琴者的用意,只要自己一 勾挑此弦,弦必崩断无疑,断弦,不但会令自己落得琴技不佳的名字,更是大大的不吉。
一瞬间的迟疑,宴上已经隐隐起了骚动。这般情形,已经容不得黛玉多想什么,轻轻抹过琴弦,以最恰到好处的力道,勾出一声碎裂冰棱般的羽声。整个曲调清冷而古雅,玄起处风停云滞,仿佛有百转思绪滑动于指尖,袅袅如行云流水,铮铮有铁戈之声。
坐中有听过的,却也没有听过的。司徒娬儿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听着,那陈锦心却是皱起了眉,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她会在这大宴之时选择这曲《广陵散》,此曲音色清冷,时而高亢,鲜少用到低声之弦,真真可恨。
只是,这广陵散毕竟过于清冷,恐怕于这宴赏的气氛不相容,更不讨贵族的喜欢。
黛玉心中也知道这一点,便信手改了几弦,用以调和曲谱的冷调,终归不能十分尽美。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阵箫声忽起,旋了几下,便巧妙的追上了黛玉的琴声,却分毫不显得突兀,恰恰就如应当在此处起箫一般。
那箫声优雅而缠绵,渐将广陵散的冷韵淡了几许。黛玉的心轻轻一动,杂虑尽消,只凝神循着箫声而走。
曲水盘桓,梨花阵阵,箫声幽遏,琴声泠泠,一琴,一箫彼此相契相通,浑然为一体,毫无瑕疵。
场中一片静默,都专注于这场令人惊羡的琴箫相和。
变色的只有司徒娬儿。她怎么听不出来,这箫声,这箫声,这偌大的金陵城,能将玉箫品到如此境的舍他而谁!枉她恋慕许久,可他从来都不肯为自己鸣上一曲,从来不肯。
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慨然与人琴箫相和。
这一曲简直和谐完美的让人生妒。
最后一个尾音,似遏上九重天外,一个急回,然后琴止,箫亦止。
风遏云静,所有人都惊呆了,忘了做声。
黛玉心中也是惊异,惊异于这箫声竟能如此与自己的琴声应和,一时便也沉吟着。
“好,好,好,这曲琴箫相和的广陵散果然是别开生面,孤真的是见识了。”宇文承彦离席向这边走了过来:“林姑娘的琴,北王的箫都是不俗,难为是和的这样毫无痕迹。”
他就这么走过来,其他人也只好离席相迎。那司徒娬儿面色微白,抓着帕子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却仍做笑容道:“太子殿下道的极是。今日真的见识到了。”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向宇文承彦身边,那个白衣谪仙般的男子,心里仿佛被什么硌着,十分憋闷,却又说不出来。
水溶仍是一派风轻云淡:“谬赞了。我不过偶然觉得有趣而已。还是林姑娘的琴高,敢抚广陵散的,必是心境极高之人,若有一丝焦躁,也难得其韵。”他的目光似不经意的投向黛玉。
目光微微一对,便都不做痕迹的收回。
黛玉心中却是明白,若不是这位北静王以箫声相助,这曲广陵散今日必不能好,只是这司徒郡主未免欺人太甚,想着盈盈走近,微微笑向司徒娬儿道:“不敢当,还是郡主的这架琴好,才郡主说这琴意通灵,果然不虚。”
仿佛一根刺在心头扎了一下,司徒娬儿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带着一贯端庄矜持的微笑道:“还是林姑娘正配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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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落”雁“沉”鱼
却说那陈锦心早已准备好讥嘲“为何这次未引来百鸟来听。”从而引人怀疑前次是在荣国府早有安排的,败坏黛玉才名,可是却因为水溶引箫与黛玉相和,也只好将话都咽了回去,她并不傻,这个时候她如果开口便会得罪北王,甚至还会得罪太子。
司徒娬儿虽然一直维持着微笑,可是那强笑的面皮之下还是不免显得有些勉强。
这位素衣淡裳,清丽脱俗的女子乍一出现,便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自幼苦心钻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功夫不负,这些年在这京城里拔得头筹,无论在哪里她都是最被瞩目的,长辈的夸赞、同龄闺秀的艳羡于她而言早已是理所应得,她无法忍受有人威胁到自己如今的地位,尤其是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
筵席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司徒娬儿的心思已经在慢慢的活动,她,必须要在水溶面前挽回面子。
不但要找回面子,她还要彻底的证明,自己才是这京城才貌倾绝的第一人。
京城的第一才女第一美人,绝不止精通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已。
想到这里,司徒娬儿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然后悄悄的令人吩咐下去。
林氏,纵然你能与他琴箫相和,你终还是要输给我。
流觞的酒杯转过一轮之后,轻轻巧巧的停在了司徒娬儿面前,她微微笑着以及其优雅的动作执起酒杯,饮尽。
满座哗然一声,议论着今日司徒郡主将会有怎样的才艺。
司徒娬儿起身,温然浅笑:“请列位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便离席而去。
史湘云悄声在黛玉耳旁道:“奇怪,这是要做什么。”
黛玉淡淡的道:“谁知道呢,左右与你我无关。”
史湘云轻叹一声,见众人都不理会,便凑近些许道:“林姐姐,你可能有麻烦了。”
黛玉望着不远处仍在飘飘洒洒的梨花,淡声道:“怎么说。”
“你可知道这位司徒郡主一直中意北静王。如今,那北王在宴上与姐姐合了这一曲,那司徒郡主必然是记在心里了。”湘云不无担忧道。
黛玉轻轻一笑:“便是没有这一节,她也不肯容我。罢了,随她去,我自有道理,不妨。”
正说着,宴上一阵骚动,一侍女上前:“郡主请诸位稍做移步到碧湖畔。”
碧湖如其名,宛若静玉沉碧,岸边千株白梨散落湖面之上。
一道身影如虹又如清风掠影而过,落在湖心的贴水平台上,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围栏都被卸去,独留了一块丈余的汉白玉石。
而此刻,司徒娬儿一身灿过晚霞的舞衣,勾勒的她的身段腰肢更加轻盈曼妙,随着如水流般的乐声,她翩然起舞,用尽浑身解数,舞的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彩蝶。
梨花在她的身前身后飘落,更令这一支舞美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吸引住,痴然,目不转睛的看着。
而在司徒娬儿心里,她并不真的在乎,她在乎的只有水溶的目光,他是否也会被她吸引。
这段舞,她练了几个月,本来,是要在宫宴上献舞的,可是现在,她不在乎了,她宁肯再花几个月编排出另一支舞,也要在今日将那个林氏孤女的风头压过去。
她想,一定会的。
可是如果她这时候能看到周围人的表情,便知道他错了。男宾中只有两个人根本没在意,一个是水溶,一个是太子宇文承彦。
水溶只是拿着白色的绢帕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