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双眼睛仍然是紧紧的盯着,卫若兰暗暗冷笑,却并不理会。
卫若兰要去的地方是漪翠阁,金陵城中首屈一指的青楼。
“卫公子果然守信。”
对面的人,一身黑衣,平常的一张脸,说话时,显得有些僵硬,显然是带了人皮面具,并非真容,唯有一双眸子却显得精芒闪动。
“不必说这些。”卫若兰敛衣从容落座:“不知阁下何事,把我约到这个地方。”
“公子不必急。请先看这封信。”来人从袖间掣出封信来。
卫若兰接过,放在手里捻了一下,约莫有两三页纸,拆开时,不觉微微一怔,一时看完,眉心微沉不语。
“老将军说,只要给公子看了这封信,自然都会明白该怎么做。”
“笔迹是没错,印也没错。”卫若兰将信折入袖中道:“可是,你是什么人,如此密事,祖父怎会托你来报信。”
“你不必怀疑我的来历,聊州之失,已经不争,皇帝疑心甚重,他会怎么做,公子难道不知道?”
卫若兰若有所思道:“这话倒是没错,那我该怎么做。”
“这很简单。”对方嘴角扯开一个笑:“三十六计走为上。”
“你是让我离开京城。”卫若兰眸中一锐。
“难道要等抄家的铡刀落下来么。”对方紧跟一句。
卫若兰沉默一时:“家中阖府老小,我若一走了之,他们指望谁去。”
对方微微一笑:“此言差矣,公子和老将军都不在府中,留下一府的妇孺,皇帝便是都杀尽了,又有何用!更何况卫老将军在朝中的威望如此,皇帝如今最怕的是什么,公子自当清楚。公子若在羁留京城,才会真的让老将军掣肘。”
最担心的就是手握兵权的臣子异心,他要用人,却又不能完全放心。
卫若兰沉吟良久,仍然起身道:“这件事,还要容我再考虑考虑,想来暂时皇帝还不至于有所动作。”
对方也不强留,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请。”看着他转身,目光却流出一阵恻然。
卫若兰却并没能走出多远,便被截住,两行铁甲羽林卫飞速的将整个楼阁都包围住了,当看到为首的一个是郭杞时,心中一惊有数:“郭将军,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郭杞冷笑一下道:“有人私通叛党,意图策应谋反,我奉皇命特来缉拿。”
卫若兰听了这话,脸色反倒是定了下来:“哦,叛党在哪里?”
郭杞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卫若兰冷声道:“你说我谋反,有何证据!”
“你身上的信件就是证据。”郭杞显然是有备而来,冷笑道:“卫若兰私通叛党,意图谋反,来人,给我拿下!”
羽林卫一哄而上。
卫若兰眸中闪烁了一下,忽然嘲弄的大笑道:“宵小!你们郭家一直对我们卫氏一门心存嫉妒,所以才如此陷害!皇帝啊皇帝,果然是个明主仁君,我的祖父一把忠骨,为他争这江山,他却如此疑忌,听信谗言!如此失德失信,焉能长久。”
郭杞哪里听这个:“少废话,这些话留着跟刑部老爷说去!”
“呵呵,刑部?那刑部的酷刑该留给你这样的人去尝。”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自暗夜里响起。
“什么人!”郭杞身上哆嗦了一下,仰头看去,无数道黑色的魅影从四面八方掠至,眼前一花,雪芒耀目,紧跟着就觉的喉间森凉一下。血喷溅而出,人,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这样的情形令那些羽林卫都被骇住。
为首的黑衣人橐橐的走近,站在卫若兰的面前:“卫公子还要犹豫么。”
卫若兰望一眼郭杞的尸体,眸中闪了一下:“我还有的选么……”
“得罪了!”黑衣人微微挥了挥手,袖中暗风而出,有种异样的香,卫若兰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羽林卫虽然身手好,可在这些顶级的杀手面前却是占不到任何便宜。一时间,京城首屈一指的秦楼楚馆化作血腥的修罗屠场。等邹淮闻讯带人走来的时候,包括郭杞在内,宇文祯派来的所有的羽林卫都倒在了地上,血涂一地,哪里还有卫若兰的踪迹,从郭杞身上,邹淮找到了那封卫文冀亲笔所写的密信。
“混蛋!”宇文祯闻讯勃然大怒。
立在他跟前的是丞相田宽以及门下参知陈之胜,以及东平王贺清远。
“皇上,看来这卫府早有反心!”田宽连忙言之凿凿的马后炮:“幸而我陛下英明!”
“臣以为,这卫家的爷孙如此胆大妄为,一个将聊州重镇献给叛军,一个在天子脚下杀害钦差亲卫,实在是胆大妄为至极。”陈之胜没有因为女婿死的不明不白有任何的悲伤,只是忙不迭的落井下石。
贺清远低了低头,撇了撇嘴角。
这二人参奏说卫若兰私自与山东里通消息,偏这时候,邹淮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卫若兰在漪翠阁和不明身份的人见面。两下里印证,宇文祯便令人速拿卫若兰回来,可是没想到,不但卫若兰没有抓到,连带着派去的郭杞以及羽林卫都全军覆没。
这件事太奇怪了,他现在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缘故,只是隐隐觉得,有一双手一直在暗处拨弄棋局,令整个棋局都跟着他的想法,一步步的走下去。
不过既然这京城的戏越来越精彩,那就乐得给填把火,想着向前一跪道:“皇上,这件事恐怕另有玄机,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田宽瞥着贺清远:“东王此言,未免有回护之嫌。”
宇文祯抬手止住他的话,向贺清远道:“这话怎么说!”
“卫氏一门在我朝战功赫赫,威望颇高,若是一旦下旨抄家,一来难令人心服。”贺清远顿了顿,语气迟疑忐忑:“至于卫若兰是一时年少气盛也未可知……”
一句话,效果却是适得其反,宇文祯脸色顿时冷下来,毕竟功高震主,臣子威望过高,自来是最容易能令皇帝疑忌的。
“荒唐!年少气盛就可以在天子脚下为所欲为么!”陈之胜立刻接口,据理力争:“刚才,东王也听到了,我那女婿是被卫若兰一刀结果了,这么高的武功,素日却不显山不露水,不肯效力朝廷,这件事,不奇怪么。”
一句话,再度令宇文祯心中的疑惑加深,眸光沉了沉:“这件事没什么可议的了。着即行旨,秘密抄没武平侯府,所有家眷押解入狱,带拿了卫文冀和卫若兰这两个叛逆之后,再做发判。”
这么做,是为了避免激怒卫文冀,免得山东提前生变,也是要给邹淮争取时间赶赴山东的意思。
贺清远当然明白,心里冷笑了一下,也就不再开口,喏喏答是。
邹淮却是眉间沉郁,事情似乎有些不可掌控,这一去山东,会不会又有意外!
卫若兰醒来时,已经身在一间干净的厢房中,皱了皱眉,起身,四下打量了一下,嘴角勾出一个冷笑,便欲推门而出,门却就开了,一个人进来,正是昨夜约他的那个带着假面具的黑衣人,此时却换了另外的装扮,像是个师爷的模样。
卫若兰眯眸望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设下局,要赚我来此。”
来人微微笑了一下:“卫公子不必着急,请坐,我自然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他将手伸在耳根处,轻轻的揉了两下,将面上的人皮面罩给摘了下来。
卫若兰微微惊了一下:“你是北静王府的……”
“在下北静王府长史祁寒!”祁寒拱了拱手:“请卫公子来此,虽是不得已,却也是两相便宜之事。”
卫若兰拂袖微怒道:“你们这一局,可是害苦了我,也害苦了祖父,我们卫府的名声却都毁在了你们手上!”
祁寒微微一笑道:“如若卫公子无意和我们合作,根本就不会赴约,或者当面便会将那封信的真伪拆穿,现在就根本不会和在下在这里说话!”
卫若兰有些错愕,揣度的打量眼前的人:“你果真厉害。”
祁寒道:“过奖。卫公子应该看得出来,伪造那信笺的应该是极熟悉卫老将军的人,方能将笔迹和印鉴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这么说来,就算没有我们的这一局,武平侯府也难逃抄家灭门之运,只不过顶多迟一些,卫老将军出征那日起,就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卫若兰知道他说的都实情,而那些人是谁,他更加清楚,微微叹了口气:“我也劝过,不让祖父再淌入朝堂这浑水,可惜……”
“淌入浑水并不要紧,只是要看的清楚向背便可。”祁寒语带双关的道。
卫若兰冷笑:“你怎知道人心向的是谁,背的是谁。我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便也知道你的主子与谁最好,这番起兵又为的是什么,你们有什么把握一定能够成事。”
祁寒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我们王爷所料不错,卫公子纵是韬光养晦,却一向是冷眼观尽京城局势,我们王爷是甚样的,总该知道一二。”
一句话,便点出了他的真面目。卫若兰闻言默然,那位北静王,确实是人中翘楚,他所布之局未曾有一局失利,若是宇文祯有这样一个臂膀,也不至于被到今日这地步。
祁寒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摇头道:“纵然王爷佐得他,皇帝也容不得王爷。”
卫若兰心中一怔,没错,那宇文祯多疑如此,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容得下人?想着,他扯扯唇角:“你们又有什么把握吴王殿下就一定强过如今那位,他也许只是还没坐到那个位置上而已。”
祁寒轻轻一笑:“就凭王爷从来没有看走眼过任何人。”
卫若兰定定的望着他,然后徐徐的点头:“你们的北王爷很傲气,你们这些手下也是一样。只是我很奇怪,你们千方百计令我离开京城,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去劝祖父投降罢,放心,我绝不会开口,以我祖父的性情也不会答应!”
说这话时,他暗里打量祁寒的神情。
祁寒面色仍是从容道:“卫公子放心,我等请你来,绝不是为此,这件事,另有人会去达成,你在这里,只是要卫老将军再无后顾之忧!”
卫若兰诧然,祁寒微微笑着,那笑里却是莫测高深。
惊风吹落星如雨 第二十章 雪夜邀故
金陵的这番动作要将人完全蒙在鼓里,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别有用心之人,于是,很快,流言蜚语已经是漫天飞,卫文冀的营中自然也不例外。
“听说卫公子通叛,已经被万岁下狱了。”
“不会吧,怎么能出这样的事儿,卫家可是一门英雄,大大的忠臣。”
“这个谁不知道,可咱们信有什么用,万岁爷信才行。”
“唉,也是,朝廷的事,倒也是说不得,今天说你是忠的你就是忠的,明儿脸一变,说你是贼人,你就得是贼人。”
“可是这么说来,咱们老将军这不是却还没事么,是谣言也说不准。”
“哼,你傻了,这样的时候,当然是要稳住老将军,万一老将军一生气,撂了挑子,对面哗啦一下子冲过来,这江山可就不稳当喽。”
几个校尉一边私语一边走着道,不想一抬头迎面便撞着了一个人,顿时变了面皮,噗通跪倒:“将军!”
面前站着的人,年过古稀,清癯矍铄,身量不高,却腰杆挺直,正是有不败将军之称的卫文冀。此时,他将巡营回来,一身镔铁铠甲披挂齐整,仍是威风不减,可是,毕竟年高的人,连日的征战,难免有些疲态,松弛的眼皮之下,一双厉眸扫过眼前几个人:“这几个人,拉出去各领五十军杖。”
“将军,饶命……”几个校尉脸色顿时苍白,一叠声的告饶。
这五十杖下去,不死也是半残。
“你们如今在我麾下,就该知道本将治军最忌讳的是什么。”卫文冀冷冷道:“过则罚,从来没有讨饶的一说,带下去。”
声音掷地有声,不容人违抗,几个校尉面若灰土,被带了下去。
卫文冀目光环过围上来看热闹的人:“以后,再有妄传谣言者,同此例。”
麾下一众俱答是,再不敢有别的话说,这里卫文冀即掉头离开,流言蜚语是夺对方军心的常用伎俩,他当然不会轻易的相信,可是,眸中却掠过一丝疑窦,问跟随的亲随将领道:“金陵府中可有消息传来。”
“将军,暂时没有任何消息,公子也未令人传信!”家将道:“将军不必担心,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卫文冀吁了口气:“但愿吧。”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伴君如伴虎。”手下直言不讳。
这一句话说中了要害,也说中了卫文冀心中的隐忧。
其实,他这一把朽骨早已不问朝事许久,这一次,本来也不该再出来趟这个浑水,只是那位年轻的皇帝,三番四次至府上劝说,言辞恳切,若再不应,便是不忠不仁,无奈之下,时隔十几年,重新披上了战甲。
只是,事情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手底下的这干人与他曾经一手调教出的嫡系,无论是行军布阵,操行演练都是无法可比,其中一部分还是久居京城的安逸之师,之前的郭杞又治军不严,令事事松散,他一接手,就不得不费心费力的扭转,只是靠他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纵然是浑身是铁,下炉能打得几根钉?
前番聊州之败,虽然是刻意为之,但是或多或少也有不得已而为的因由,好在裴兆并未识破自己的计策,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期的方向进行。听闻聊州之败,那皇帝虽然没有说什么只是下旨切责,令十日之内拿下聊州。
那年轻的皇帝,看起来疑心颇重,否则也不会执意将若兰留在京里挟制自己, 若不快些将山东稳下来,事情将不堪收拾。
那流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可是症结却只有一个,也是皇帝最想要看到的,那就是,将北军驱出山东,以专心的平定南乱。
沉吟良久,卫文冀皱了皱眉断然道:“一切,按计划行事。今夜,我会亲自带人突袭平县,务要拿下德城!”
“是,将军!”
一切,都在今夜。但愿不会有变化。
一场雪将过,夜里的平县分外安静,满月反着积雪,一地清辉。
卫文冀立在马上,望着此时的平县城,这个县不大,在高坡上便可以览尽全貌。时辰已经近了亥时,这个时候这样的小县,人自然早已经睡下,安静本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是这卫文冀毕竟是带兵带久了的人,这一番观察下来,心中却生出一点疑惑。
太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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