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恪已经看了多时,见展昶完全不得章法,便接过一个小校手中的弩箭,对着远处的草靶射了过去,速度果然是快了很多:“如何?”
展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若是如此,他倒也还不至于那般狼狈。
“没错,确实不能及。”宇文恪说着,另取一弓,这一次搭了两根羽箭。
弓若满月,两只羽箭却是一只在先,一只略迟射了出去,先后射中靶心。
这一下展昶惊了一下:“就是如此!可是,这也就是殿下,若换个人,谁有这也的箭法。”
宇文恪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拍在他手里:“你所中的应该是连发的弩箭,一次开弓可发数箭,令人防不胜防!”
展昶仔细诧然道:“会有这种东西!”
宇文恪道:“这种弩箭不是大周所用,而是来自海外,我也是偶然从楚凇的一个孤本图考的抄本里看到的,那日看到才想起来还有这种东西。弩名连珠,若配以娴熟弩手,一弩能抵百人,以那日发弩的速度,至少应该十驾。”
展昶思忖道:“咱们和陆渊的人打了数个月,从来不见他们用这种弩箭,难道是另有人相助……是荆州还是金陵?”
“荆州若有异动,灏之一定会知会,现在看来,该是宇文祯所为。”宇文恪道:“看来,咱们洒出去的眼线还不够多,竟然放过了这么一只奇兵!”
“殿下!”正在这时斥候紧急来报:“前面的靳县发现兵马,正向我部推进,前锋离我斥候还有三十里。”
宇文恪眸色一锐:“是谁。”
“打出了陆字旗,约是三万。”
这一下,展昶脸色遽然而变:“这不可能,难道过了沼林,他们的人反倒是多了!”
宇文恪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心下了然:“我大概知道是谁了!好个障眼法!险些中了他的计--也罢,这样,才像是老四行事!”
展昶皱眉道:“不过三万人,其中还有一部分残兵,倒也强不到哪里。”
宇文恪看他一眼道:“若他们配了连珠弩呢!”
展昶生生的倒抽了口冷气:“殿下的意思是……”
宇文恪道:“这场恶战,才刚刚开始!”
抬手,又是一箭。这一箭,挟带着凌厉的风声,将靶心灌了个通透,扔下弓箭,宇文恪大步返回帅帐。
夜降,靳县城内灯火稀疏。风猎猎的鼓动着旌旗,陆渊神色冰冷,不见一丝情绪。
瘴疠密布的林沼是食人的炼狱,两天两夜的艰难跋涉,出的林中时,他的人已经是三去其一,可没想到,出得林来,已经有人等他。
这人的出现,令他吃了一惊。
“你不是已经……”
“我陛下的障眼法而已!”
来人,正是传言中已经被处死的邹淮。也正是这个旁人看来已经死去的人,才能不动声色的带着精锐的兵马南下。
皇帝的用心,不可谓不精明。邹淮带来的这支兵马,若是善加利用,至少可以拖住宇文恪,等蜀军一到便可以破竹之势,将南军拿下!
想到这里,陆渊的神情松了不少。邹淮拍马赶上来:“情形如何!”
陆渊道:“这位吴王殿下倒是很沉得住气!一丝动静也无,不过,吃过他一次亏了,不会再中他的计了。”
邹淮沉吟道:“不论如何,万事小心,我会带着人马从侧面接应,你大可放心!”
“多谢大哥!”陆渊拱手道。
邹淮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若是拿下,这战,我会向圣上给你请首功!”
陆渊笑了笑:“罢了,若不是大哥的人及时的神兵天降,我的人早已被啃的骨头都不剩!就算脱身,也死在了林沼之中,焉能活在这里和大哥说话!”
邹淮道:“你我不必说这些。事不宜迟,我带人先行,你在这里伏下,待子时一过,即便行动!”
陆渊拱手道:“大哥,那吴王鬼的很,还是要小心行事!”
“你也一样!”邹淮亦拱了拱手,然后打了手势,当先而去,身后兵马鱼贯跟随。
光线很弱,但仍能看到每个人的马上挂了一块模模糊糊的黑影。
陆渊皱了皱眉,也没有多想,按照邹淮事前的吩咐,按兵不动。
半天无月无星,陆渊约莫着时辰已经到了,邹淮的伏兵也应该已经就位,便令人擂起战鼓,大举攻营。
这时,南军营中人骤然而出,快马奔涌,地动山摇,且是铁甲金戈,军容整肃,恶战之后,能在这么短的几日内恢复过来,这吴王恪带兵果然有一手。
陆渊冷笑一下道:“宇文恪,你这逆贼,还不快快出营纳降,本将军饶你一命,总是躲在后面算什么!”
本营中有稀稀朗朗的笑声起来。
南军中有人朗声回到:“尔等与昏君助纣为虐,岂不万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吴王殿下,天潢贵胄,岂和你们答对,若要见吴王,先把我们这些人拿下!”
一马当先冲将上来,那陆渊冷笑一声黄口小儿,亦迎敌而上。那小将军真也不俗,银枪如花团锦簇一般,密不透风。陆渊心中暗暗一惊,这宇文恪身边,当真是藏龙卧虎,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将军便也这般厉害,当下也不敢怠慢。
而那小将军和他战了几回合之后,到底年轻便有些不支,眼见得陆渊的一剑力道十足的刺来,便有些躲不过去,正在这时,一匹藏青骏马快若闪电而至,一剑斜晃过来,精准的将陆渊的剑挑开,强大的力道震的他虎口都有些发麻。
陆渊一惊,定睛一看,马上的男子精铁铠甲,颀长孤朗,英朗贵气,不可逼视。
剑出鞘,杀气荡,只是一剑,便是霸气尽显。
不觉一句吴王便脱口而出。
------题外话------
目测明日溶大可以现身。
惊风吹落星如雨 第二十三章 血夜长歌(三)
火把照彻了夜幕,映出的剑光若一道流星,快得根本没容陆渊反应,挑开他的剑之后,倒转一下,看似要露破绽,却在顷刻间便锁住了他的咽喉。
几乎完美的一剑制敌。
这飞扬跋扈,神祇一般的男子一出现,便似有一种收放自如的力量,驾驭这整个战局,南军忽然士气猛增。
宇文恪微微兜住马缰,只是颔首:“本殿该恭喜陆将军死里逃生!”
话里的深意,令陆渊有些狼狈:“还要多谢吴王手下留情!”
剑锁咽喉,再多加一分力,便可令他身首异处。
宇文恪冷声道:“陆将军难道不曾想,今日会死在谁手中!”
陆渊冷哼一声:“要杀就杀,有何可说。”
“错!”宇文恪道:“是--同归于尽!”
冷邃的目光,犀利明亮,深不可测,而他的这句话和嘴角泛起的那一点近乎冷酷的笑,令陆渊心中暗惊:“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了弩箭声,陆渊吃了一惊,飞快的转头,回顾。
只见,无数速度极快的弩箭,在转瞬间灌透了夜幕,如同一张铺开的密网,猝不及防者,皆中箭倒地,血涂一地,若屠场一般。
而陆渊看的清楚,两军剿杀,弩箭无眼,倒下的人,不止是南军,更多的是他的手下。
这就是宇文恪说的,同归于尽!
这就是邹淮所谓的策应!他根本是把自己的人当成了诱饵,弃子!
心寒齿冷,陆渊牙关咬的咯吱作响:“邹淮,你这小人!竟然出卖我!”
这个时候,宇文恪倏然将剑后撤,星瞳如刃,一声冷喝:“闯过去就是生路。”
陆渊猛然抬头看过去时,宇文恪已经转身,当先迎着箭雨而去。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放手一搏!陆渊咬了咬牙:“冲出去!”
这样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他竟然是没犹豫,就听了宇文恪的话,纵然这个人还是敌!
有这样一种人,他出现的地方,总有那样一种掌控力,让人不得不听命,不得不跟随。
杀气如麻,万箭齐发,那弩箭自四面而至,密发如雨根本就不容人喘息,无论是南军还是陆渊所部,这一刻都是伤亡惨重。
或者力竭,或者被乱箭射死。一场阴损的布局,让两股本来胶着厮杀的人马有了同仇敌忾的理由--活命!
顾不上彼此前一刻还在杀的血红了眼,现在却想要合力冲出包围。
陆渊首先考虑的便是后撤,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邹淮在身后也布置了弥天的罗网,他带的人刚刚回顾,便被一阵同样密集的箭雨冲的七零八落,将他们的后路断尽。对自己人,也分毫的没有手软,从一开始,邹淮就已经准备要把他当成过河的卒子丢掉!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瘴雾和泥沼中打滚损失惨重却不施以援手!
看着成片倒下的校尉,陆渊心中的绝望,这一刻燃烧成了泼天的怒火,怒吼一声,当先冲开箭雨,可是,没想到,一道更加密集的箭雨发了过来,刺穿了胸口,四肢。
马嘶凄厉,坠下马的一瞬,听到一个酷戾的声音:“阵前倒戈,杀无赦!”
马踏血肉,后面涌上来的人,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战场之上历来最不缺的就是尸首和鲜血。
成片倒下的尸体,血染草根沙砾。
身后数里外的营地亦是杀声鼎沸,宇文恪冷冷一笑,他早就知道会有袭营这一手,所以展昶留在营中,早已做足了准备,而眼前……
对方所倚仗的不过是手中的利器,只要制住连珠弩,便可扼住对方的势头。
伤亡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猎猎风举,午夜战场,一袭黑色的斗篷在箭风中震开遒劲的弧度,映火生辉。
马蹄翻飞,驰骋在箭雨之中,含光剑晃开耀目的光芒,剑气哦哦,气贯河山,裂断黑夜,破开重重的箭雨,但射过来的弩箭都被击落在了地上,不能近他分毫。
远处的邹淮整个人都被震的呆住,他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连珠弩居然对他毫无用处,连他的衣角都不能伤到分毫,只能。
千军万马间,火光通明的照彻他霸烈逼人的英朗面容,犹如沥血战神。
手握紧了弩箭,指尖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忽然想起来那段传说,十几年前就曾独创敌营射杀敌将因此而声名如雷贯耳的年少皇子。
本来,早已胜券在握,自信满满,可是现在,信心却随着他步步的逼近,而一寸寸的消失,代之以不安,于是他一咬牙:“射杀贼首者,重赏!”
一时间,所有的弩箭都转向宇文恪,距离越近,那弩箭便杀伤更大,更不容易躲开,所以宇文恪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殿下!”手下的部将焦急,飞马而至,却被两下里的弩箭阻住,急的冒火。
邹淮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人不是神,总归有力竭的一刻。
宇文恪听着耳边呼啸的弦响,微微冷笑了一下,手中的剑,悠然一点,作为支撑,身体拔地而起。
马嘶鸣一声,向阵中横冲而来,而宇文恪凭借精湛的轻功已经如枭鹰般掠向弩手藏身之处。弩手惊呆了顿了一下,连忙改变方向,却慢了一步。
宇文恪已经到了面前,这个距离,弩箭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光点过咽喉,生命被利落的收割。他的一招一式并不急迫,从容却精准,一剑便是一条命,没有分毫的犹豫,最后,稳稳的落在了营中,如入无人之境,目光傲然睥睨。
那咄咄逼人的煞气令周围的人不自觉生出怯意,匆忙后退了几步。
宇文恪破开了这道口子,南军立刻跟了上来,期间,有擅长轻功者,纷纷弃马仿效,越过箭阵之后,便先杀弩手,用的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没有弩手,弩箭也就成了虚设。
这样一来,眼看紧密的第一道防线便要崩溃,邹淮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汗冒了出来,这个英伟不凡的皇子,似乎生来就是为主宰而生的,这样的情形下,他一个人居然压住了千军万马,定了定神,压住不安:“蛇阵!弩手阻住!”
反应过来之后,一个弩手飞快的调整位置,转身便要从宇文恪的背后发箭,谁想到,他还没扯开弓弦,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手中的弩箭落地,人也栽倒了下去,紧跟着,其他离宇文恪最近的几个弩手也不能免于厄运。
血腥里掺杂了浓重的硫磺的味道,紧跟着,西面的伏坡就是一阵骚动,骚动越来越大,跟着,还有山石裂动的声音。
邹淮不觉大吃了一惊,猛然抬头黑漆漆的西面的斜坡上,忽然之间碎石翻滚间,火光血色之中,可以看见当先一人是带着银质面具的小将,面具泛着寒光,凛冽逼人,只能看到一双明亮惊人的瞳眸和紧抿着的嘴角。看身材并不高大,可是手段却是极狠,她手中的兵器无人见过,可是隔空却能杀人于无形,所过之处,根本无人可挡。那银质的面具一路流光溢彩,近前之后,他已经收起火器,换了剑,近处厮杀,剑法却更见精到,冲开防线,入阵法之中。
而她身后源源不断的人马仍在跟随而下,其中不少人手中也有同样的东西,砰然声中,不断有人隔空倒地。
这只突然出现的精兵,从后面冲开了一字排开的弩手,惊慌失措间,甚至有人将弩箭丢掉,回身应对,这一来,便给了南军机会。
“这是,这是……”邹淮身边的人惊恐道:“这是什么东西!”
邹淮眸光一戾,咬牙道:“罗刹人的火器!不管怎样,皇上有旨,叛军贼首杀无赦!”
不管怎样,只要杀了宇文恪,再多的援军也无用!
战圈密闭,蛇阵蜿蜒,宇文恪一面应付眼前变化的阵法,肩头一斜,另一只羽箭擦着肩头而过,目光亦就势回转,而那银质面具的将军已经到了身边,眸光短促的一触,谁也不会去再捕捉其他的情绪,交换的只是默契。
无论如何,这一刻注定要并肩而战。
血光层层飞溅,二人背靠着背厮杀,彼此相顾,一时间逼的蜿蜒长蛇也只好节节后退,优势全无。而且,还在慢慢的向邹淮所在的地方靠近。
邹淮的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究竟是谁!
正在这时,那银色面具的小将军忽然在血战之中猛然抬头,目光隔空望向邹淮,那样的目光冷的令人悚然,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什么,可是邹淮的麾下的校尉纵然是听到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因为那根本不是汉话!
唯一一个听懂的人,俊朗无俦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亦以同样的语言回应。
宇文恪足下微转,挡住所有的刀剑,银色面具的小将军微微一伏身,忽然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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