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有一个角落似乎并未被打扰。
忠顺王府后院的一处紧闭的矮舍,看起来寻常,殊不知,却暗藏着一座半沉在地下的牢房。
夜半时分,一个身影悄悄的穿过一片柳林松柏,走近这里,借着月色可以看清,女子有着略显丰腴的身材,一身桃红色领口打开的衣裙,几可窥见风景无限。
面若银盆,眸似水杏,正是沦为忠顺王侍妾的宝钗,她怀里揣着什么东西,目光却如惊弓之鸟般的四顾,却定周围没人之后,悄悄的走近那矮舍,从鞋旁抽出一串铜制的钥匙,去开锁,却是对了几次才将门打开,然后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下了一层狭窄阴暗的石阶,她终于看到了被锁住手脚的女子。
身材纤薄,长发乱纷纷的垂着,遮住了面容。宝钗咬了咬唇,踉跄了几步,走近轻声道:“林妹妹,林妹妹,你醒醒,是我……”
她无意中听到忠顺王和人密谈,知道黛玉是被掳来囚禁在这里,心下十分不忍。这夜佯作谄媚,将忠顺王灌醉,偷了钥匙,然后到这里来,想要帮黛玉脱险。
她做这些,不为别的,只是要为母亲赎罪。当年薛姨妈和王夫人二人几次三番陷害黛玉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可她的性子,却没办法阻止,心中也常存了愧意。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想起来,便觉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女子缓缓的抬起头,宝钗便上前拨开她的头发,罥烟眉含露目,分毫不差,只是……
那眼神,冷漠里透着生疏,她不认得她?
“林妹妹,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宝姐姐。”那眼神,刻骨的冰冷,绝对不该属于黛玉,宝钗心里隐隐有些疑惑。
“宝姐姐……”女子唇动了动,十分犹豫的吐出这几个字,目光却透出一股如刀锋的犀利。
宝钗惊呆了,心中的猜疑几乎能够确定,就在这时,周围倏然灯火通明起来,她心下更加骇然,站起身,惊恐的看着忠顺王从石阶上走下来,劈手便是一掌:“贱人,你果然是故意将本王灌醉的!”
宝钗被打倒在地,苍白的脸上,嘴角顷刻溢出血来:“王爷,我……”
“哼,你以为你雕虫小技本王就会中计么?”忠顺王道:“我只是知道,你和这位北静王妃乃是旧相识,所以借你的眼睛认认人罢了。”
宝钗心中大惊,佯作镇定,跪地道:“王爷息怒,贱妾和北王妃确实是旧日闺中的姊妹,听见她在这里,便过来看看,不是有意欺瞒王爷,请王爷恕罪……”
“哼。”忠顺王道:“那你可认清楚了,她可是北静王妃林氏?如果不是,我马上把她放了,不会滥害无辜。”
电光火石间,宝钗心中已经明白,若不令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相信这就是黛玉,恐怕真的黛玉便不容易脱身了,想着笑了笑道:“回王爷的话,这个女人,化成灰贱妾也会认得。”
忠顺王似乎有些意外,眯眸道:“哦,怎么说。”
“当年在府中,这个林氏女子便屡屡压我一头,令贱妾屈居人下,贱妾实在是心有不甘。所以,听说她落难,忍不住来看看。”宝钗说着发狠道:“林黛玉,你没想过,你会有今天。”
“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她?”
“回王爷,贱妾不敢欺瞒,就是她,一点都不会错。”宝钗十分笃定道。
这是,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石阶之上响起:“王爷也太多虑了,我家主子早说过不会有错的。”
那声音阴沉的让宝钗身上都起了一层战栗。
忠顺王冷笑一下,不掩得意:“谨慎些总是好的--不过,我这里也不能多留,这么个闹法,早晚会有人追过来。”
“这是自然。”
“那就劳烦阁下了。”忠顺王说着一手捞起宝钗,不顾人前便是对着她丰腴的身子上下其手,肆意的狎玩:“美人,你做的好,有功。”
宝钗隐忍下那耻辱感,迎合的往前凑了凑:“王爷会怎么处理她呢,总不能轻轻的放过她吧。”
粗粝老皱的手已经伸进了宝钗衣衫,大力的揉搓,那感觉直让宝钗作呕,却不得不忍下,笑脸相对。
“美人,这不是你该管的--今晚,你来侍寝如何。”忠顺王哈哈大笑着,搂着宝钗离去。
宝钗见套不出话来,只好作罢,总归是让他们相信了这个人就是黛玉,也算是暂时过去了。
林妹妹,这算是我欠你的,我母亲欠你的,还清了。
长发女子任由人推搡着,沿着黑暗中的甬道喁喁而行,黑暗中,她缓缓的抬起头,嘴角勾起一点冰冷的笑意。
一切,都如王爷所料。
至于这位自称是宝姐姐的侍妾是谁,她已经懒得去追究。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那弯弯曲曲暗道,尽头却是一片坟茔,鬼火如同狼眸,闪着荧荧绿光,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阴戾十足的声音在身后:“北静王妃果然好胆识,这都不怕么。”
女子冷冷的闭上眼,一言不发。
“带下去。”
他说的带下去,是带下一座坟冢,坟冢之下,别有洞天。带着人皮面具的男子是一身黑衣,一双瞳仁闪这阴沉的光芒:“还不怕么。你的好夫君绝想不到你会在这个地方。”
男人带着黑色护指的手用力的抬起那精致的下颔:“好个美人,难怪会让北王如此痴心,这几天,他找不到你,都快疯了。如果今夜他再找不到你,明日却也不得不起行北疆,你说,我要不要好心一点,带着你去北疆跟他团聚呢。”
美丽的女子,仍然是绷着唇角,一言不发。
“不说话,是不是。”黑衣男子冷笑:“无所谓,你会有开口求饶的那一日。我都忘了,你不但是北王的心头肉,还是咱们狠毒的皇帝陛下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女人,他现在找你也快找疯了,那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居然也会有真心对人,真是难得……美人,你说是不是……”
“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女子终于开口,望着他几乎有些怜悯:“你赢不了的。”
“我赢不了,其他人也莫想赢!”
女子一笑,那笑却带着几分轻蔑。
就在这时,头顶上一片浊重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是刀剑碰撞之声。
“主子,有人闯进来了。”
“什么!”黑衣男子眸中是震惊:“不可能。”
这个地方,远离京城,是所有联络点的中心,以坟地作掩护,根本没人知道,怎么会被人闯进来。
“呵呵……”女子的冷笑声在墓道中分外刺耳:“阁下,我早说了,你赢不了的。”
黑衣男子目光一凛,旋即回头,一柄软剑已经压在了他的颈间。女子手上的锁链不知何时已经脱落下来,她从容的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给王爷当对手,你真的不够瞧,你以为北王妃那么容易就会被你们抓到么。”
面具下的那张脸冷漠如冰,是阿霰。
“你……”
“忠顺王府已经暴露,现在,那里已经被御林军查抄了。”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开始,你有麻烦了,皇帝不会放过你的。”阿霰嘴角轻勾,手中的剑横掠而起,卷起冷光耀目:“你们都不过是王爷手中的棋子而已。”
却说忠顺带着宝钗离开地牢,径自回房,尽情取乐。房中欲望厮缠,宝钗毫无表情的将脸转向一边,不去看那伏在自己身上如耕牛般喘吁吁的老迈身体,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骨骼晶莹,肤若凝脂,任枯骨把玩。
“王爷,王爷,不好了……”门外响起了如雷的拍门声:“抄抄抄家……圣旨……”
“什么!”忠顺王倏然翻身坐起来,欲望皆无,将宝钗抛在一边,胡乱的套上衣服,匆匆出来,灯火通明,进来的是一列列明黄铠甲的侍卫。
为首的侍卫将率,神色如镔铁般冷漠。圣旨下,忠顺王私结叛党,意图谋反,罪在不赦,即刻削去爵位,逐出宗室玉牒除名,押入大牢待审
“这,这,冤枉……”忠顺心中一惊,立刻畏畏缩缩的大叫冤枉。
“冤枉不冤枉,老王爷只管到御前去说,带走!”
忠顺的脸色剧变,是什么时候,走漏了风声。宝钗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的身上披着松松垮垮的白色中衣,冷笑着道:“王爷,我忘了告诉你,大牢里那个人,根本不是北静王妃,是谁,贱妾也不认得。”
忠顺王怒声道:“贱人,你敢骗我。”
“呵呵。”宝钗发出一声冷笑:“因为,我恨。”
恨谁,她也不知道。面对那沉重的锁链,她只是淡淡一笑,欣然而就。
不过是抄家,经过一次的人,不会害怕惊慌,确切的说,已经麻木。
而此时,别苑书房内,水溶端然坐在灯影之下,神色冷峻。
祁寒道:“按照王爷的安排,阿霰已经脱身,咱们的人也已经撤出来,然后按照既定的路线,北撤。现在,那两方已经交上手,段时间内,按照宇文祯现有的力量,只够打个平手,根本没有余力他顾,而西羌那面,也无暇再动手脚。”
说着他也不得不有些叹服,王爷的安排居然这么精细,精细的窥察到了每一步的细枝末节。先是暗度陈仓,再请君入彀,后上屋抽梯,现在要做的便是隔岸观火。等宇文祯发现中计,恐怕已经太迟了。
明日起行北疆,也会是一路太平。
水溶眸色却仍是冷峻:“不能掉以轻心。”
“是。”
“没什么事就下去。”水溶道:“回去歇歇。”
“谢王爷。”祁寒躬身退下。
水溶也就起身,舒展了下腰肢,想起了黛玉,神色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演戏不易,这三天,他都没见黛玉的面,才让老四相信,黛玉真的被劫走了。
实际上,这三天,他的小玉儿一直被严严实实的保护在别苑之中,外面的明枪暗箭,都伤不到她分毫。
只是,三天便足以令相思如狂,他现在只想拥她入怀。
一点灯火摇曳出满室的温情。
黛玉才刚刚沐浴毕,斜靠在榻上,执着一卷词集,她本是睡不着的,此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觉轻轻一笑,眸中流过一丝狡黠,将书卷一阖,便阖上眼眸。
水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纱帐半垂半掩,覆住那纤纤丽影。
淡淡的烛光,薄薄的纱帐,更令美人有种撩人心扉的美。
水溶心中一摇,轻手轻脚的走近,撩开纱帘,望着那张绝美的睡颜,微微一笑,轻声试探着唤了声:“玉儿?”
黛玉似是睡的很沉,并无反应。
水溶轻叹一声,抑制不住的满腹柔情,化作一吻落在她的唇上:“玉儿。”
还是没醒。
水溶嘴角微勾,自语声有些失望:“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说着便直起身,似乎是起身要走。
书卷啪的一声滑在一边。
纤细的手臂自身后缠上,小小的面容噌在他的肩头,一声灏之叫的水溶心都似在顷刻间熔掉一般,用力抓住她的小手:“不是睡着了不理我么。”
“谁让你三天都不见人。”黛玉轻声道。
水溶微微侧过脸,吻了一下她翘挺的鼻尖:“玉儿想我了?”
“不想。”黛玉嘟着小嘴道,想要挣开,却被水溶锁在手臂圈在了怀里。
深邃的眸紧紧的迫着她:“真的。”
“就是不想。”黛玉软软的哼了声。娇软的身子,带着刚刚沐浴后的清爽,那股幽香更加醉人,水溶不禁便将她压在榻上:“想,还是不想?若是不想,我可要罚你了。”
眸中缠绵着不尽的迷恋和欲望,黛玉被他压在身下,身体顿时软了下来,一个字不自禁的吐了出来:“想。”
水溶微微眯起眸,嘴角勾起一丝魅惑的笑:“我也想玉儿,怎么办。”
“灏之……”
话未说完,唇便被熟练的攫住,肆意的掠夺,自唇上绵延而下,直到全线溃败。
燕宛欢愉,春宵一刻,说不清的柔情缱绻。
缠绵过后,黛玉靠在水溶的胸口,脸上红霞未褪。
“玉儿,这是我们在这里最后一晚。”
“嗯。我知道。”
“明天,我们就起行。”水溶道:“放心,你的家人,我已经南下,妥善安顿,不会有事的,只是不能道别了。”
黛玉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会安排的很好,所以很放心日后,也总会有相见的一日,对不对。”
“没错,会见的。只是玉儿……”水溶俯身望着怀中人儿:“你就不奇怪,我为何要鼎力助他。”
“该告诉我的时候,你会告诉我。”黛玉莞尔道:“而且,我相信你,你有你的道理。”
一句相信,令水溶心旌,轻轻吻着她道:“我早就该都告诉你的,明日开始,有足够的时间,我会慢慢的讲给你听。”
黛玉点点头,嫣然一笑。
前路漫漫,但彼此相伴,便不会寂寞。
天接云涛连晓雾 第三十五章 暖冬
一场冷雨,浇透初秋的京城,满目萧寒。
薄日叩开了混沌的夜色时,细碎的雨仍断断续续沿着屋檐落下。朦胧的薄雾之中,北城门缓缓开启,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的驶离城门,十几个侍卫骑在马上,左右护持。
车行的不快不慢,一如主人极其从容的态度。
城楼之上,一个人静静的注视,靛青底色的龙袍,金龙旋身,他的面容半隐在琉璃瓦当之下,一丝落寞划过眼底,然后湮没无踪。
她还是走了,跟着她这一生一世都认定了的男子。
如磐石重压,窒的他胸口发闷。
在知道她遇险的时候,三天三夜的寝食难安,不计后果的要将她救回。
他告诉自己,如此,只是为了赢回一个最有用的筹码。
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担心不去焦急。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牵动他的心,那便只能是她。
可为何,为何他最后一点的真心却被人唾弃践踏如此,她居然助他设局,令自己全盘皆输。
如今,放虎归山,纵蛟入海,必成大祸,可是他分毫奈何不得。
当得知中计之时,一切已经迟了,这一局,仍是对方完胜,携着娇妻从容的抽身,而留下的是虎狼博弈,两败俱伤的残局。
虽然植根京城的西羌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退出京畿周围,可他却不得不用两个月,半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来重新恢复元气。
宇文祯绷紧嘴角,将拳头重重的捶落在城头的垛口之上。
这时,有人悄悄走近身后:“皇上,达斡传来消息……”
宇文祯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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