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狐狸一下子跃上黛玉的膝头,身子蜷成了雪团,黛玉便将手轻轻的摩挲着,狐狸舒服的哼了两声,继续向黛玉怀里拱了拱。
“不知王妃召末将前来,所为何事?”许倞鍪低垂的眸中一丝精芒闪过。
黛玉轻 轻抚着雪儿,一言不发。
许倞鍪也不催促,垂手立在一旁,等着。
半晌,黛玉终于轻叹出声:“许将军,可知今日兵报中,究竟所载为何?”
许倞鍪心中更加有了底,佯作茫然不解道:“不是王爷的捷报么,王爷八日内便会赶回来。末将这一下,可是轻松不少。”
黛玉苦笑了一下,一语出,天惊破:“恐怕王爷不可能在八日内赶回来了。”
一块石头轻轻落地,许倞鍪的脸上却写满了十足的瞠目:“王妃,怎么会……”
黛玉平静了一下道:“王爷在路上遇到了拦截,于火药炸裂中失去踪迹,生死不明。我刚才那么说,是为了安抚民心,不让城中自己先乱起来--这是我才记下的兵文的内容,刚才又誊写了一份,并不差一字,请许将军阅过。”
许倞鍪连忙匆匆的看了一遍,脸上也并没有什么表情。
然后,便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许倞鍪搓了搓手似乎是十分焦急,反复的只有几个:“怎么好,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黛玉道:“许将军,为今之计,这燕京城的上上下下,都要依靠你了,若燕京一破,胡人便可直逼中原,乃至于金陵,”
“可是,王妃……”许倞鍪摊手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燕京城内外,无兵可调,奈何,奈何啊。”
黛玉轻轻一抿唇,十分艰难的道:“还有兵,王爷离开时,为免不时之变,留了一样东西给我。”
这几句话,令许倞鍪的心一阵狂喜。他知道水溶会有办法调集周围几城的兵马,可是那令符定然一直是在水溶身上,根本拿不到手。这几城的兵马,一直是自己心头的隐忧,如果能够调动的了,只需要压制他们不动,便可大功告成。
黛玉回眸看了祁寒一眼,祁寒却变得十分犹豫:“王妃,这……”
“祁长史,眼下,你可有更好的办法?”黛玉反问。
祁寒沉吟一时,终于将一个木匣子取出,交给黛玉:“王妃,都在这里了,执这枚兵符,可以号令燕京周遭七道兵马。”
黛玉将匣子打开,看了看,罥烟眉蹙的更深,犹豫了片刻才推至许倞鍪面前:“许将军,这,交给你了。请你尽快行令调兵,王爷的生死,燕京能否保住,还有,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都看你了,我,先谢过了。”
说着起身,轻轻一礼。
许倞鍪心中大喜,一时忘形,便不觉就往前了一步,谁知道,雪儿将大尾巴一甩,扫他一脸灰,黛玉歉然道:“畜生无知,见谅。”然后将雪儿放在了桌上,正好压住了那份摊开的兵报。
许倞鍪有些尴尬,再见祁寒身后那一列侍卫个个黑着脸,也不敢再造次,只是后退了两步,抱拳,神情十分严肃道:“请王妃放心,末将一定不辱王妃的托付,力保燕京,解王爷的困厄。”
黛玉点点头:“有劳了。许将军,即刻便去罢,这事也耽搁不得。”
许倞鍪将木匣子揣在怀里,起身,匆匆退了出去,转身的瞬间,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刚才还以为这位小王妃是个有本事的,没想到不过就是个弱不禁风小女子,病急乱投医的主儿,又痴情痴意,一听见夫君出事便伤心欲绝。如此,倒也容易对付的很。
许倞鍪走远,那脚步匆忙却掩不住那欣欣然,黛玉安静的看着,脸上的戚然之色缓缓敛去,嘴角紧紧的抿着,羊角灯微弱的光线在她眸底凝出一片幽离。
今日之后,对方大概再也不会把自己放在眼中。
祁寒也一扫刚才的不安和担忧:“王妃,下面该怎么办。”
经过这些事后,已然心悦诚服的听命于王妃了。
黛玉平静道:“自然是守好燕都,等王爷回来罢了。”
守好燕都,说起来容易,可是要做到,并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燕都之中的内应是谁已经是显而易见,要保住燕京,一定要拿到他里通敌国的证据,然后一举将他拿下。
可是,对方也很狡猾,一直并未抓到他如何与赫连沧部勾连。
想着,沉眉思忖不语。
黛玉嘴角绽开一丝漫然浅笑:“何必着急,这燕都,不是还卧着一只猛虎么。”
祁寒猛然一警,会意道:“王妃的意思是……只是,那猛虎却是睡着了。”
“能睡着,自然也能醒来。”黛玉淡声道:“去安排,这件事,不需要叫不相干的人知道。”
“是。”祁寒道,犹豫了一下道:“王妃,那王爷……”
“你问我,我如何知道--兵报里统共就那几句话,不都很清楚了么。”黛玉截断他的话,轻轻的扳起雪儿的爪子:“哪里野的泥巴--春纤,一会儿烧水给它洗洗。”
春纤连忙应声,抱起正趴在桌上打盹的雪儿,黛玉方扶着紫鹃,缓缓离开。
祁寒反应也是奇快,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兵报上,那上面,有两句话,赫然两个雪儿的爪印,看清楚那两句话时,紧皱的眉缓缓舒展……
裴府。
通明的灯火里,一张白老虎皮的靠垫斜搭在宝椅上,桌上摆着大碗的炖肉,大坛子的酒,两个说书先生在说岳飞传,戏文正在热闹处。可裴兆靠在椅子上假寐,也说不好他是听还是不听,所以两个说书人也不敢停下。
过了好久,一个校尉走近前:“将军。”
没反应。
校尉无奈,又放大了点声音:“将军。”
裴兆不耐烦的虎跳起来:“吵什么,妈个巴子的,叫魂呢。”
校尉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凭他狮子吼,戳在原地分毫没挪步,腰杆笔直,目光直视前方,显得训练有素。
“有话说话。哑巴了!”
“将军,有客人来了。”校尉道。
裴兆皱了皱眉,继续咆哮:“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早晚来了?老子忙着呢,没那些水磨工夫。”
这几天总有许倞鍪的人来找他问燕都防务,其实也都是在试探,所以无一例外都被他骂回去了。
他裴兆,除了王爷,还买过谁的帐?
校尉脸色一僵,还未说话,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呵呵,老裴,正是祁某这个‘不长眼’的来了。 ”
裴兆一抬头,见是祁寒,刚才张扬的怒色便收了收,却也没什么笑脸,坐回原处,祁寒也不理会,有人端了茶来,他便吃茶。
那裴兆斜眼看他一眼,不说话,端起一海碗酒咕咚的灌下去,又裂了块肘子往嘴里塞,大吃大嚼,满嘴油光。
祁寒也不介意,在一旁看他吃。
果然是裴兆先沉不住气了:“祁寒,你是来干啥玩意的。”
“不干啥玩意儿。”祁寒弹着茶盏,学着裴兆的口音道:“来看看而已。”
裴兆哼了声,继续喝酒吃肉。
说书的仍在继续,正说到什么风波亭,裴兆听的暴跳:“谁耐烦听那些奸贼,滚滚滚,滚下去。”
两个说书人连忙收起东西,躬了躬身,逃也似的跑出去。
裴兆犹将拳头攥的咯吱响道:“要是老子,便是死也得捏死几个贼人,才算消了这口气。”
说着,继续灌了口烈酒,看祁寒的反应。
祁寒目光垂了垂,敛去一点笑意。裴兆自来耐不得那些个藏头露尾的事情,见他不肯说,少不得先开口问,谁知道,此时击节称赞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壮哉,义将军。”
裴兆神情一僵,然后是错愕,一口酒呛着了,连声咳嗽了起来。
祁寒这才从容的起身:“王妃。”
披着雪氅的黛玉缓缓而入,素衣掩不住那高贵雍容的风华,她轻轻颔首:“裴将军。夤夜造访,打扰了。”
裴兆压下咳嗽,抱了抱拳道:“王妃。”
这裴兆一员虎将,崇勇武,鄙弱小,所以,对这位仿佛风吹吹就倒的王妃,也只是因了水溶的缘故而略恭敬些,其实谈不上服这个字了。
黛玉也知此,淡淡一笑,从容就坐:“我听说,许倞鍪派人来见将军,都被将军给骂了回去?”
裴兆哼了声:“那厮欠骂。”
黛玉莞尔道:“看来,裴将军仍是对王爷撤了将军兵权的事,耿耿于怀?”
裴兆一怔,旋即沉下脸来:“王爷说什么做什么,裴某人自然都要听从,绝不敢抱怨半句。”
黛玉轻轻一笑:“这话没意思了。我一直以为,裴将军忠心为国,反倒被削权,颜面扫地,王爷做此决定,我开始也觉的替将军不平,不过,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些事不能插言。所以,裴将军心有怨恨的话,也是情理之中。”
裴兆听了立刻跳了起来,胸膛捶的山响:“良心在这里,我裴兆再得上战场、有了今日,全赖王爷,我这条命早就交给王爷了,王爷便是现在下道令让我自己了断了这六斤半,我也没话说。”
黛玉眼帘一垂,隐去一丝笑意,继续道:“那为何裴将军不肯助燕都协防?”
裴兆脸色一僵,收了虎啸,沉默了一时道:“这燕都之主是王爷,其他的人,休想!”
“那如果王爷回不来,将军便要看着整个燕都沦入胡人之手么?”黛玉的语气仍是温和,可是这一问却挟着逼人的锋芒。
“不会的。”裴兆话脱口而出。
“裴将军何以如此笃定。”黛玉紧跟上一句。
裴兆便是语塞。削权之事,是他和王爷全靠多年的默契而合出的一场戏,他一直在等王爷的下一步命令,可是谁想,王爷迟迟没有再递过消息来,眼见围城,心里更加焦躁无比。
没想到,这桩秘密被王妃三言两语便问出了真相,这个时候,他才觉出这位王妃并非看起来那般柔弱,于是不得不正视:“王妃,你说这话,是不是知道什么。”
裴兆虽是粗人,可是该细心的时候绝不含糊。
祁寒这时将兵报递给了裴兆,裴兆匆匆扫了一眼,立刻怒道:“放他娘的狗屁,王爷是些些西羌人能奈何的了?必然是假的。”
“我认得灏之的字迹,那书信是灏之手书无疑。”黛玉淡声道。
裴兆怔道:“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有无可能。这个消息,许倞鍪已经得知,必然会有所动作。所以,我只问裴将军一句话,眼下的情形,若你领燕都城防,可能保此城无恙否?”黛玉望着裴兆,笃定道:“五日,我只要五日!”
“别说五日,便是五年,我也保这燕都无事。”裴兆道:“只是那个姓许的……”
黛玉淡笑着起身,傲然不可逼视,一字一顿道:“那个姓许的,做不得燕都的主。”
裴兆咧开嘴,哈哈一笑:“王妃这话甚得我心!就是这样。”
“那,不知裴将军可愿意助我!”
裴兆脸色一肃,敛衣,单膝跪落:“裴兆但从王妃的吩咐!”
------题外话------
明天上精章,欧也~继续码字去也~
天接云涛连晓雾 第四十二章 大战(一)
边城,北军营地,月至中天。魏子谦步出营帐,随意的四处走走,风扑面如刀,几乎可以嗅到风里藏着的阵阵血腥。
算算时间,约定的十日之期已到,只是至今王爷却是音信全无。
自从知道一位心腹参将快步走来,低声报道:“将军,前方探马回报,有三万鲜翰纳部胡兵,沿着纳木错湖向边城的方向而来。”
魏子谦脸色微微沉了一下,飞快的折身返回帐子,手指在舆图上飞快的落了几个点:“这个速度够快,带兵的是谁?”
“凌骁。”
魏子谦猛然抬头:“就是之前从罗刹人手里救了翰纳族的可汗,在北边打的罗刹人不敢南下,但出阵便带着银色面具的小将军?”
“是!”
“这个对手有意思了。”魏子谦微微眯眸,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来,要打起精神来对付一下。”
星河如练,绵延向北,雪原之上,狼嗥阵阵。
大片冰雪在万马奔腾中被激卷而起。层层旋起的雪浪里,一骑当先的人,棕色坐骑,靛青犀角铠甲,一张遮住大半张面容的银面具在暗夜中闪着冷犀的芒,只余他黑亮却透着坚定的瞳仁,看不出眼形,只知道那双眼睛该是极美。
踏雪疾驰之中,年轻的将军猛然勒住马缰,马长嘶一声立起前蹄,然后才停了下来,他抬手比了个手势,在马上昂声开口,说的是鲜卑语,语气是冷锐的质问。
风雪饕餮 ,松涛如雷,许久,一个声音方起,亦是用的鲜卑语。少年明澈的眸中顿时闪过一抹疑惑,再开口时却不再是鲜卑语,却是汉话:“你到底是谁。”
沉默片刻,终于,一个骑黑马踏出松林,座上一人,亦是黑衣,面容隐在黑巾之后,一双眸子沉静如旷朗无际的冰川雪原:“凌叶护,幸会。”
“为何拦我的去路。”
“因为前面的路,叶护去不得。”
“如果,我偏要去呢。”
“如果要去,只能,先见个生死。”对方的声音平静如一弯深泓。
一个好字,如折断的冰棱,砸地有声,中气十足。
几乎是在同时,两柄清光凛冽的剑锵然碰撞,射出星点微蓝的火花,如一束束的流火落地,顿开。剑风肆意的翻卷流泻,带起一层层纷垓的霰雪碎末。
而此时,枭狼师营地,赫连沧一夜未眠,在帐中焦躁的来回踱步。他不过二十五六岁样子,肤色是鲜卑人常见的麦色,五官也算周正,只是,眉梢眼底,喜怒于形,浅的能让人一眼看出他的情绪。
随着夜色转淡,他的脸色越的阴沉起来。手下的人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喘。
“报都叶护,凌叶护已到在辕门外。”
“脱身的够快!”赫连沧眉间顿然一展,昨夜接报,援军遇上阻碍,只怕会耽误工夫,没想到这位名唤凌骁的小将,还真不是俗辈,这么快就赶了过来,想着他拔腿便出了帐子,大步流星的向辕门外,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位骑在马上的年轻将军,他的身量在鲜卑人中实在不能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姿态挺拔,英气勃勃,银亮的面具映着雪地生出漠漠寒意。
赫连沧不觉眯起眸,有些迟疑,并脚步也放缓了些。
为何这人的给他的感觉有几分熟悉,好像一个人。
凌骁利落的跃下马,大步走近前:“都叶护!凌骁来迟了。”
声音低沉,且微带沙哑--声音是完全的不同,于是赫连沧松了口气道:“凌叶护远道而来,不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