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时候想起来,他的手里还有兵。可是这句话出口却像是笑话,刚才他的那番表现早已令守城之军寒了心,更何况,他们本就是裴兆手下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买他的帐,所以,一个个只是冷眼望着他,动也不动。
“你们都要反了么。”许倞鍪声嘶力竭的喊:“动手!来人。”
“反的人是你!”裴兆厉声道:“还是听我的,来人,给我把许倞鍪这逆贼拿下!”
言语未落,便一片拔刀之声,群狼一拥而上,瞬间便将他制住。裴兆猛然抽刀出鞘:“你这个通敌卖国的家伙,吃我一刀。”
“裴将军,刀下留人,怎么说,他也是个监军,是皇上的人,待王爷回来,押解进京,请皇上发落就是。”
“是,王妃。”裴兆道:“不过总要解解恨才罢。”
一刀下去,断了他的脚筋。
黛玉微微蹙了蹙眉,然后开口道:“许将军,忘了告诉你,给你的令牌,是假的,真正的令牌,我早已交给了裴将军,援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至于你的那几千人……”
“欧阳的一剂药而已。连人带马,一起放倒。”祁寒不知什么时候也登上城楼:“王妃,幸不辱命。”
黛玉点点头:“辛苦了。”
许倞鍪此时才知道何谓机关算尽,反送了性命,嘶声道:“我是国舅,我的妹妹是皇后,你们,不能拿我……”
“呵呵。”裴兆冷笑一声:“你以为皇帝会护着个通敌的叛逆?滚吧你,来人,给我把他的琵琶骨锁了,丢在地牢里,等王爷回来发落。”
“你们,你们这样没用的……”许倞鍪一骇,却忽然狞声道:“鲜卑人很快就会打进来,你们会和燕都一起死,一起死……”
一丝薄笑轻起,黛玉摇了摇头:“倒是至死不悟。好,那我让你看看,你要请进城门的是什么人。”转向裴兆道:“裴将军,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裴兆呵呵的笑:“不过,那东西忒腥了,王妃还是逼着些。”
“不妨,拿上来。”黛玉淡淡一笑。
裴兆便令手下的人提了几只小桶来,一揭开盖子,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倒下去。”黛玉小脸有些煞白,可是仍然将声音放的笃定。
几桶鹿血顺着城头泼了下去。
城楼之下有一瞬的沉寂,接着便迸发出一阵惊恐的惨叫,还夹杂着听不懂的喊声,顷刻一片大乱,哪里还顾得上攻城。
只是那绝对不是鲜卑语,而是羌语。
许倞鍪哑然。
能对鹿血有这么激烈反应的,不是鲜卑,而是羌人。
那么,他是被赫连沧骗了。
这只突袭而至的兵马来自西羌,一股阴凉顷刻爬满脊背。
“你可都看清楚了。”黛玉樱唇一抿:“带下去。”
许倞鍪如同死狗一般的被拖了下去。
天接云涛连晓雾 第四十二章 大战(二)
鹿血浇下的时候,羌兵已经是挫了锐气,自乱阵脚,顾不得攻城,裴兆趁机令弓弩手对着城下,一通猛射。
箭雨瓢泼,血染冰辙。
沙场中人,没有什么比杀伐更能让他血脉贲张,裴兆揎拳掳袖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哈哈,好,实在是太好了……那边,给我放箭,继续,给我杀,揍他们这群狗娘养的王八羔子……”
一激动,粗话便溜了出来,裴兆忙咽住,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黛玉,有些尴尬。
“裴将军,剩下的事,交给你了。”黛玉对这些倒是不介意,一笑而过,复沉声向裴兆道:“记得,只要他们退三里,穷寇莫追。”
“老裴省得了。”裴兆提着刀便往城楼下去,这句话遥遥传来,声音里只有对水溶说话时才有的恭敬。
经此一事,他早已打心眼了服了这位北静王妃,不说鹿血退敌的妙计,便是刚才城头上面对天塌地陷的危局仍从容镇定,就不是普通的女子能够做到。
至于为何只追三里,他现在也无暇去深究,瞬间下了城楼,令人开了城门,带着人一路冲杀,刀落血溅,尸横遍野,西羌兵马果然是慌不择路的逃去。
满目尸骨,残骸,杀伐无情,你死我活,鲜活化作无定河边骨,深闺梦里人。
黛玉还做不到对这样惨烈的情景视而不见,于是闭上眼睛。
忽然想起,为何每每面对这些,水溶都会或捂住她的眼睛,或者将她拥入怀中,不让她看到这些冷酷和血污。
月如狼牙,渐渐西斜,待天亮,便是五日之期。
那日的兵报上,水溶用藏头之法,写了六个字,羌兵至,五日归。
这几日,人前的她,一直是淡然自若,处变不惊的模样,她也是这样以为。可是,此刻,蓦然惊觉,没有什么时候,是那么的想他,想他温暖的怀抱,想他含笑的嘴角,深情缱绻的眸。
可是,无论如何,只要他一刻不归,她便要继续撑下去,黛玉豁然开眸,嘴角抿起一丝决然坚定:“祁寒!”
“王妃,属下在。”
“三里 之外,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只等羌兵自寻死路。”
黛玉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此虽不义,却也是无可奈何。”
“如果是王爷在,王爷会说王妃做的对,所谓兵不厌诈,正当如此。”祁寒笑了笑道。
黛玉淡而又淡的笑了一下,再不言语,望了眼天色,明明都布置好了,为何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总觉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也许是因为他不在身边么。
轻轻压了压胸口,将那份忐忑压下。
这个时候,只能是等。
夜风依旧在卷啸,切肤生寒,黛玉不觉轻轻缩了缩肩膀,可是现在,她无法说服自己离开,如果,没有看到他归来……
就在这时,风卷来一阵异样的响动,黛玉一怔,还未开口,城楼之上便发出一阵骚动,然后是一声大喊:“不好,西羌人侧袭……”
声音不亚惊雷霹雳,话没说完,弩箭射过来,射中了哨卫的额头,到底,血混合着脑浆流了一地。斯时,小股小股的黑衣人源源不断的顺着城门两翼阴暗处缓缓,接近,他们的身后却是全副铠甲的西羌精兵。
祁寒猛然上前一步:“西羌人果然留了后手,这些人不是一般的羌兵。阿霰你们送王妃回府。”
声犹未了,一个黑衣人噌噌的登上城:“长史,王府有不明身份的此刻闯入,是冲着王妃来的。”
祁寒脸色一沉,声音是狠戾:“灭了。”
“是。”
“看来,我回府还不如留在这里更安全--阿霰劳烦你跑一趟,把我的琴取来。”黛玉话音未落,阿霰已经嗖的一声,蹿下城去,深叹一声道,小手微蜷,却没有一双有力的手可以握住,于是她抿唇决声道:“祁寒,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破城,点了火把,扔下去。”
火光,是偷袭的大敌。
阴潜进来的黑衣人在火光之下,立刻无处遁形,虽然被箭压下去一部分,后续的羌人仍然源源不断。
可是,仍然有一部分人摸了上来,这些黑衣人依靠飞爪和绳索,贴靠在城墙之上,缓缓向上攀援,他们好像是黏在墙上的一般,弓箭投石都根本奈何不得他们,而城头上的人只要一露头便会着一弩箭。
祁寒调了轻功好的暗卫,暗悬了绳索,放下城墙,和那些偷袭的黑衣人斗在一处,却也是死伤惨烈。
僵持不下,守军也有些恐慌。
人心,人心,心散了城也就垮了。
黛玉抿紧唇,掌心却是沁冷的细密汗珠。正在这时,阿霰跳了回来,怀里抱了琴囊,交给黛玉。
黛玉面色清冷,平静的于高处支上琴,双手微压琴弦,飞出的琴音若裂帛碎石,再不似闺中情致缠绵,而是铿锵激烈,惊涛骇浪,鼓舞振奋。
白衣飘飘,若飞雪,若蝶翼。守军为之一震,静了片刻,有人便喊:“弟兄们,不能乱,为了王妃,咱们跟羌人拼了!”
“拼了!”
一声呼,百声应,喊声震荡,当下便有人冲上垛口,待那些黑衣人一攀上来,便刀剑齐上。
寒风刺骨,片刻手指便冻的有些僵硬,黛玉手下不曾稍停,那琴声比角鼓之声更能振奋人心,那城头之上高坐抚琴清丽绝艳如洛神的女子,在这流血漂杵的一夜,却成了所有人心中不灭的印记。
自始而终,她始终薄月浅笼的笑,视千军万马如无物,那样幽丽如一曲清词,长赋,那样的圣洁,那样的纤尘不染,如尸山血海中盛开的雪莲。
音符自她指间翻飞流泻,激烈而悲壮。
将士,因她,因这琴声而甘愿用命,用一层层堆积在城下的尸体,铸成了燕都不可摧毁的城防。
直到,半天狞厉的火光冲破天际,剧烈的炸裂声震彻四方,地动山摇,那样大的声响,几乎连燕都的城墙都生生震了一下。
祁寒松了口气,爆炸,意味着计策成了。
那被裴兆穷追猛打的羌人,会被逼入狭道,那里有遇险埋伏下的人和硝石。
硝石炸裂,千军万马都会顷刻灰飞烟灭。
这一招是借花献佛,硝石本来是那许倞鍪用来炸毁燕都的。
琴弦划破手指,殷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滴落,然后很快便因为寒冷而凝固。
冰凉的剑锋直逼她而来。那是,攀城而上的西羌黑衣死士中的一人,攀上城头,却也是强弩之末,他似乎很清楚这女子在北军将士心中的地位,杀了她,便是事半功倍。
可是一直白色羽箭破空而至,血飞如花,黑衣人几乎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便一头栽下城去。
火光凄厉的照亮夜空,同样也照亮了伊人如玉的面容, 黛玉的嘴角却划过一个淡淡的笑,缓缓的抬头,视线的尽头,一线黑甲如洪水般奔腾而下,闷雷阵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半城烟沙,随风而下,血雨,硝烟,火光的尽头,是那清冷的银白铠甲,那征尘满鬓却目光高华沉静的男子。
隔着那么远,目光如水,视线纠缠,她和他,仿佛就是咫尺而已。
微微的一笑,那一丝笑意,却渐渐绵延至眸底,眉梢,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纵然,仍隔着千军万马,心意却已经相通。
水溶于马上飞驰,他的长剑点落,如雪,但阻他的,便觉喉间幽冷冷的一凉,亦如轻雪点过,薄凉过后,已然魂落命断。
裴兆的人马亦在此时回援,双方合力,西羌余下的兵马顷刻便被粉碎。
三万西羌兵马,在这一夜,烟灭灰飞。
追剿还在继续,可是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水溶亲力亲为,所以城门大开的同时,他已经翻身下马,一手掀开要来报事的手下,箭步奔上城楼,奔向心爱的人。
除了思念,爱恋,还有深深的震动还有骄傲。
他柔弱的玉儿,一直以为,他的玉儿是要他来保护的,可是这一次,她是用那么纤弱的身子,替他守住了整个燕都。
黛玉默默的立着,听着他急切的脚步声,飞快的奔上城楼,却没有转身,而是闭上眼睛,按捺着搏动的心跳。
直到,那一声带着几许颤意的玉儿在身后响起,她才缓缓回身,清澈的眸定定的望着他,嘴角一弯,一笑盈盈,嫣然倾城:“王爷,妾身,幸不辱命。”
一语未了,水溶已经将她重重的揽入怀中,反反复复只是轻喃着她的名字:“玉儿,玉儿,玉儿……”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笑着,泪却潸然而下,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身体,紧紧的,不愿松开。
烽烟消散的城头,凄烈的长风将衣袂卷缠在一起。
就这样,生死相依,也是极好的罢?
黛玉想着,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紧绷了几日的心弦,骤然松了下来,她觉得好累,只想要安枕在他的肩头好好的睡一觉。
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有人说了一句话:“王爷,把她安置在哪里?”
是宗越罢,可是那个他是谁?
黛玉抬起头,迷惑的看着水溶,那双如晴空湛然的眸似乎有一瞬的犹豫,她想问,可是便是疲惫如开闸的洪水汹涌而至,一阵晕眩,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中去。
水溶将她抱起来,望着她清减了不少的容颜,一丝痛意化作唇边的一声轻叹,抱着她,下了城楼……
天接云涛连晓雾 第四十三章 恩人
或者是太累了亦或是真的放松下来,一梦沉酣,待黛玉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是日色昏黄。
昨夜的厮杀仿佛是一场梦,梦醒时,风过无痕。
动了动手指,纤纤十指都已经被缠上了一层细洁的白纱,然后打了一个松紧合度的结,不让她觉出分毫的不舒服,那样的细心只能来自一个人。
嘴角绽开会心的一笑,黛玉缓缓坐起身,一声灏之还未叫出 口,四望,却不曾见到他。
是了,大乱初定,他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黛玉想着,便改叫紫鹃。
紫鹃应声而入道:“王妃可算醒了,几日没有睡二三个时辰,这一觉却是睡的好久。”
黛玉坐起身来,黑发柔柔的散落肩头,素颜如玉,伸手拿了件衣服披上,一面道:“王爷呢?”
因不见紫鹃来搭手帮忙,心中奇怪,便抬头,却见紫鹃有些走神的看着她,不觉诧然道:“紫鹃,怎么了。”
“啊?”紫鹃似乎是将将的回过神来,眸中有一瞬的犹豫和慌乱:“没,没什么。方才王妃问奴婢什么?”
黛玉轻轻蹙眉,紫鹃很少有这样心不在焉的时候,便望着她:“我问你,王爷呢。”
“哦,王爷,王爷一早就去忙营中之事了,还未回来。”紫鹃忙答道,声音却有些干。
黛玉嗯了声,也不再说什么,敛眸,却是一点疑惑掠过。
紫鹃便赶紧伺候她梳洗,一切如常,刚刚挽起发髻时,黛玉却忽然开口:“紫鹃,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平静的一问,却令紫鹃手一抖,将梳篦掉在了地上,掩饰的捡起来:“瞧奴婢,手越来越笨了,连个梳子都拿不住。”
黛玉自菱花镜中,望着她,眸色微沉:“到底出了什么事。”
紫鹃笑着,声音已经恢复了素日的温柔:“哪有什么事,王妃多想了。昨夜那般情况,实在是怕人的紧。奴婢到现在还没缓过来罢了,总是想,若不是王爷及时赶回来,还不知是怎样。”停了停,又道:“王妃可知道经这几日,你可已经名声在外,把你传的如神仙一般了。”
黛玉眉间舒展了一下,微笑道:“我可要那些有的没的虚名,做这些,也只是为了他罢了。”
紫鹃低了低头,轻声叹道:“这世上,无论哪个男子,能娶到王妃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