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顿时一片乱声。于是,帐外保护少汗的喊声也是此起彼伏。
为首的黑衣人,眸中掠过一丝阴鸷和惊喜,对手下,比了个手势,然后直扑帅帐。
自以为,万无一失,可是等着的却是一柄冰冷的刀锋抵住了脖颈。
年轻的儒将,微微的笑着,飘忽不定的火光,愈发令他显得眉目分明。
怎么会这样,怎么,不是,少汗?
魏子谦微微笑着,开口,说的却是极纯属的达斡语:“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在对方瞠目的一瞬,手起刀落,头颅落地。魏子谦眸中仍是冷漠的,他的嘴角扯了下,抬手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收网。
一令下,一直秘密藏在外围的人马锐不可挡的冲近,合力剿杀之下,情势顷刻逆转,对方进不能进,退不可退,只能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事情所料不错,老汗王薨虽然秘而不宣,可是各路人马还是从不同的渠道得到了消息。
既然一路上少不了有人偷袭,便索性让他们摸清楚自己的路线。他们一窝蜂的冲着自己涌上来的时候,赫连冲其实早已抄另一条捷径往石国去了。
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如果阿勒族的人必然会有所动作,如今自己这里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只能希望,赫连冲的动作,足够快……
魏子谦眸色一峻:“速战速决。”
最后一末日色被吞没。
万里无人的冰河上,沉烈刺骨的风将朔雪沸扬而起,千层激如雪浪翻涌,将视线遮蔽,只见黑沉,难辨时辰。
靴声、马声,铁甲摩擦的声音响起在夜幕的尽头。
这是一队鲜卑兵马,一色的轻甲骑兵,紧密而有秩,行进的速度极快,远远的看起来,如同幢幢的流动的黑色幻影,看他们行进的方向,已经可以确定是达斡的石国牙帐无疑。
风雪在他们身后,很快将他们留下的踪迹抹去。他们已经度过了天刀峰和碎石谷这两道天堑,再往前,越过这一带冰河面,之后便可长驱直入,直捣石国。
他们不过是前锋,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
可是,就在他们的前锋斥候刚刚踏上冰河面的时候,马蹄下本已经冻透的冰面,忽然发生了龟裂。
前锋顿时骚乱着后退,可是细密的龟裂纹路仍在延展,紧跟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那眩目的火光顷刻撕碎了整个天幕,飞开的冰雪,混合着呛人的硝烟、狰狞的血腥,恐惧的惨叫,顿时四散开来。炸裂声才过对面如墨的暗影中,猝然迸发出一阵激烈的马声,喊杀声,另一队鲜卑士兵如狼似虎的冲将上来,趁着他们惊魂未定还未有所反应的时候,便是一阵猛冲猛打。
猝不及防间,队伍零散的溃退。
终于有带兵的将领一面奋力冲杀,在看清楚对方竟然是同一部族的人时,情急之中仍不忘记用鲜卑语大声道:“是自己人,自己人!”
可是,声音却被震天裂地的杀声淹没殆尽,也没有人回答他。他犹自不甘心,张开嘴,想要用尽可能的最大声音问清楚,可就在他张口的一瞬间,连同风雪一并倒灌而入的还有一只利箭。
极其精准的角度。
箭,穿透喉骨,滚烫的血飞溅开来,最后一刻,他大睁着眼睛,几乎是惊骇的看着箭射过来的方向。
数丈远的雪地里高高的跨坐马背上的人,他远离战场,静静的观望,风采卓然,银质的面具在雪地里反射出慑人的冷芒。
年轻的将军,冷眼看着这场伤筋动骨的厮杀。
那覆盖了雪层的一地鲜血,以及雪地上的断肢尸骸,令那琉璃般清澈的眸中一丝不忍飞快的流过,湮没,快的让人难以察觉,他抿了抿唇,眸中仍是一片沉静。
“叶护,这只阿勒骑兵真的是往石国去的。”
凌骁鼻间哼了一声,算是应了,目光又沉了几许。
“很明显,他们是要帮赫连沧夺位。”手下的副将又继续不解:“可是,我们为什么要阻止他们,这和我们,并没有关系。”
“哼。笨蛋。”低沉沙哑声音带了些许不屑,凌骁道:“就不想想,若赫连沧为大汗,必然会倚重阿勒部,我们还能得着什么?牧草?马匹?还是更多的奴隶?到时候,压着我们的就不止是达斡了。”
“原来如此,叶护说的是。”手下惭愧的低了低头。
“罗刹人的火器准备好了没有。”
“叶护,已经准备好了。”
“做好准备。他们不会只有这一波人,后面的,还将源源而至,就在这里,务必不能让他们再向前一步。”凌骁厉声道。
“是,叶护!”
“去。”凌骁挥散手下,嘴角冷冷的抿起。
下面的仗,必然是无比艰难。
眼下的雪原上,阿勒部是赫连沧的母族,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要闯入石国,支持赫连沧为汗。
绝对不能容他得逞。只要这里,拖住了阿勒部的人,赫连沧单凭手下的那点兵马和西羌人的支持,是成不了气候了。
曲握双拳,凌骁清澈的眸中满是义无反顾的决然。
冷月透过云层,清冷的俯瞰着这冰雪皑皑的国度。
石国的大门,是一个虎豹狼三兽啮合而成的图腾,威风凛凛,冰冷的盯着意图任何来犯的人。
这,其实也暗合了,达斡部下的三只虎狼之师,虎、豹、狼。
其中,虎师是在老汗王手中,而赫连冲手下的是豹、赫连沧手下的是狼。
而现在,这狼师已经扎营在了石国外围。
旌旗烈簇下的,正是全身挂白的赫连沧。父丧,可是他的脸上却并无半分悲痛,有的只是冷漠和怨恨。
虽说,前番纳木错湖畔的一场恶战,赫连沧手下的枭狼师已经被打残了大半,可并未曾尽墨,而他自己,也在血战中靠着紧急来援的西羌兵马逃出升天,东躲西藏了十几日,终于联络上了残部。
想起来那日,他便恨的牙痒痒,本以为是胜券在握,可是没想到那凌骁居然在关键的时候反戈,截断了自己的后路。
等到自己成了可汗,一定带兵扫平翰纳族,杀了那个小兔崽子。
他才得到消息,赫连冲所携的豹师以及那大周的援兵正在雪原上被拖住了。而母亲那里传来消息,城内外的虎师护卫,也早已被买通。只要等着阿勒的援兵一到,令虎师打开城门,石国牙帐便是他的了。到时候,凭赫连冲有再大的本事,也翻不过身来。
嘴角勾起,几日的积压不得纾解的愤怒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宣泄的机会,他开口,语气有些狠狠的:“来人,叩开城门,奔丧。”
几番交涉之后,守城的虎师终于不情不愿的开了城门。手下的人有些疑惑道:“都叶护,事情似乎有点不对,是否先派人进去探探再说?”
赫连沧冷笑了一下,那金光闪闪的牙帐和汗位令他血脉贲张,他要抢占先机,便不能再犹豫:“还有什么不对。给我进!”
他带着人,蜂拥入了石国大门。
没有人注意到,城头,虎师的守将沉冷如冰甚至带了些讥诮的目光。
牙帐的乳白色塔顶已经在眼前了。赫连沧匆忙奔来,却发现牙帐的大门是紧闭的,顿时焦躁不耐:“虎师守将何在!本叶护要进牙帐奔丧。”
仍是默无声息,门楼之上,居然是空空如也,一个守军也没有露头。
赫连沧眸中略过一丝警觉,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偌大的石国,街巷之内居然是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心中微微一沉,一股不安越发的透过脊背蔓延上来。
“都叶护,别来无恙啊。”声音温和里透了一丝疏淡,终于有人出现在城楼之上。
曳动的白衣,漠漠生寒。眉目清隽,嘴角含笑,眸中却旷远幽淡,仿佛出离于尘世之外的的谪仙。
赫连沧愣住,倒退了一步, 两步,然后嘴角动了动:“北静王。”
水溶笑意温雅,君子如玉,轻轻一拂衣袖,颔首道:“正是。在下水溶,在牙帐恭候都叶护多时了。”
明明是极云淡风轻的笑容,却无形之中让人觉得如千斤重鼎直压而下,喘息不得。
赫连沧怎么也没想到,本该在应付西羌人的水溶居然来到了千里之外的鲜卑石国牙帐。
“都叶护是来为大汗奔丧的,是么。那,就请吧。”水溶微微笑着,挥了挥手,令人开启牙帐的大门。
城头的劲风,吹展那宽袖如流云皓雪,那风华绝世的男子,就那么淡然自若的立在城楼之上,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却是一点点的将赫连沧的胆量磨的粉碎。
他听得到自己的心剧烈搏动的声音,还有手上后背濡湿的汗水。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只是一个人,却胜似千军万马近在面前一般,让人骨子里拔出恐惧来。
水溶似乎很是失望,笑着摇了摇头:“看来,都叶护是不愿意进了,那就只好换本王的人出去了。”
牙帐的大门的之内,顿时有全服铠甲的大周士兵鱼贯而出,城头上,也瞬间冒出了一排严阵以待的虎师弓弩手。
赫连沧咬牙切齿道:“水溶,你为何要和我作对,这是我达斡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水溶微微一笑:“有没有关系,就不由都叶护来定了,你还是想想,今日你会是怎么收场的好。”
赫连沧定了定神,用族语对着虎师的将士道:“虎师的兄弟们,你们不要被这个人骗了,南蛮子是要灭我们的族,少汗已经死了,就是被他杀的,咱们的敌人,是他,他才是狼子野心的……”
话未说完,已经被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冷冷截断:“狼子野心的人是你!”
赫连冲骑着马,自城门外飞奔而入,先向城楼上拱了拱手道:“多谢北王。”
水溶微微颔首,算是应了。赫连冲便振臂一呼:“赫连沧勾结羌人,祸我邦族,即刻给我拿下!”
一呼百应。
赫连沧切齿道:“你们这点人马是赢不了的,我城外……”
正在这时,地动山摇的厮杀声从四面八方漫涌而起,如同巨大的漩涡,要将人吞噬。
魏子谦拍马急至,先向城楼上翻身跪倒:“王爷,城外西羌叛逆已经被困住,只待宰杀。”
赫连沧有些绝望的后退,再后退,机械的出刀,然后看着赫连冲持着砍刀,步步逼近。
这时,一声凄创的妇人声音从城楼上响起, 赫连沧满脸血污的抬起头来:“阿姆……”
那妇人绝望的道:“算了吧,都完了……”
然后自己跳下城头,噗的一声,重重落地,大片的鲜血自她的耳鼻喉中渗出。
赫连沧仰天大笑一声,将手中的刀一横,抹了脖子,血横溅而出,倒地。
水溶冷眼望着这一切,沉静的开口,用的是极其纯属的鲜卑语:“贼首已亡,弃刀者,赦其不死。”
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牙帐外。赫连冲长出了口气,心中暗暗叹服。
他本来也担心即位之初,太多的杀戮会让他失去人心,而水溶所言,正好切中了要害:“放下刀,不杀你们!”
赫连沧既死,狼师诸人已经心若散沙,听见这几句话,先是静默了片刻,然后,便是咣啷咣啷刀落地的声音。
一切都平息了下来,不知是谁带了头,所有人跪地:“参见大汗。”
越来越多的人应和,声若鼎沸。
赫连冲点了点头:“都起来吧。”
“谢大汗!”
赫连冲便和魏子谦一起,噌噌的登上门楼,赫连冲便拱手向水溶:“多亏北王神机妙算。”
水溶淡声道:“事情没完,你不觉得奇怪么,阿勒的人马,为何迟迟不到。”
赫连冲讶然:“不是北王阻止了他们?”
水溶摇头:“分身乏术。”
魏子谦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心中就是一紧:“是他……”
赫连冲愕然:“谁?”
魏子谦也不解释,向水溶道声告退,便已经拔腿下了门楼,点齐本部兵马,飞一般的跨马而去。
赫连冲皱了皱眉,这时有手下的人飞奔而至,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赫连冲愣了一下,眸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释然,他语速极快的向水溶道:“北王,这里的一切,劳烦了。我去去就回。”
话犹在耳,人已经不见。
水溶在他们身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突然相信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长风倒卷,霰雪白沙,血与尸骨,层层的积于地面,血凝结成了冰,风中仍有浓烈的血腥,挥之不散。
凌骁仗剑立在马上,岿然不动,冷漠的望着对面仍在涌上来的兵马。
墨发在风中飘荡,有些凌乱。银白色的面具也因为激战而溅上了点点殷红。
三天三夜,他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面对的,却是三倍五倍甚至更多的人。可是,这样的自杀式战法,让这三天三夜间,阿勒的援兵终归未能再前进半步。
很好,这样的结果,是他要的。
于是,他的嘴角慢慢的绽开了一个笑容,横起剑,指向对方:“还要打么,尽管上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对不会让你们踏过去半步。”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三天三夜的力战任是对谁来说,体力都会严重的透支。
然而,身旁的人却突然低低的惊呼一声:“叶护,是鬣狗。”
这种狗是雪狼和狼狗杂交而生,是极其凶猛的驯兽,而现在,十几头草原清道夫正呲着獠牙狂吠不止,眸中满是嗜血贪婪的凶光,然后在一声尖利的哨声之后,猛扑过来。
凌骁嘴唇抿了抿,并无怯意,横剑劈开最先扑上来的鬣狗的脑袋,可是坐下的马却被另一只鬣狗咬住了后腿,然后生生撕裂,马挣扎狂嘶,摇摇摆摆,凌骁也几乎要被带下马来。
一旦落马,便会被那些鬣狗撕碎,忽然,一道遒劲的风从背后扑了过来,然后一双手臂稳稳的护住他,斩杀鬣狗,然后将他稳稳的带下马来。
记忆,似乎在这一点重合,凌骁眸中恍惚了一下,视线有些模糊。
是谁。
是谁来救了他?
他还来不及反应,对方似乎也有一瞬的迷惑,目光相对,都还未来得及解开自己困惑,砰的一声响,凌骁又转落在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凌骁的手下已经忘记了这是在战场上,怔怔的看着自家将军被两个男人接连抱在怀里的场面。
那双炯炯的目光,让凌骁彻底清醒过来,顿时有些心虚:“放我下来!”
赫连冲哼了一声,重重的将他戳在地上,一伸手,便将凌骁的面具摘了下来:“还没玩够么。”
声音里却是不可遏制的有些颤。
面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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