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不相欠!”
两个月后我在不周山醒来,师父说若非我的心长偏了三寸,这回是连神仙也救不了了,然后摸着我的发顶久久不语。
我没有问我是怎么被送回来的,也没有问季子山后来怎么样了,也没有妄图将这个错误归正。齐卫联姻,所有大胤的诸侯都见证的大婚,我一个连齐王室都不敢承认的女儿,能做什么?
我只求他一件事。
“师父,”我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我曾经偷看过师祖的札记,上面写我应该还有个师伯叫虬荒,因习了用金针封改记忆的旁门左道,被逐出师门,是不是?”
师父沉默不语。
我撑起些看着他:“徒儿求师父去找找师伯,替徒儿舍了这段记忆吧。徒儿求师父,替徒儿改了这张脸吧。”
师父直冲我叹气:“唉,你这性子,性急躁而难窥真相啊!将来,你定会后悔的!”
“不会。”我撑着跪起身在床上重重朝他磕了一个头:“徒儿只求能忘了这段情,徒儿太累了,徒儿的心累了,徒儿不要这张脸。徒儿求师父能让徒儿从头活过……”
一个月后,师父将我改作如今这副面孔,只是我师伯虬荒常年游历一时寻访不到,只能找来他的大弟子左丘暂时替我用金针封改记忆,只是这左丘功力不够,下针前同我师父说,以他的功力只怕只能封得住我这记忆一两年,若要长久还是要寻到虬荒师伯才行。
当时我想,一两年或许也就够了,一两年后或许我再记起亦不会如今日这般痛了,却不知道,这一两年后,我竟仍旧陷在这漩涡内,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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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床上躺了几天,觉得后脑壳没那么疼了,便开始到处晃悠。
胤都我呆了三年,如今却同记忆中尚鲜活的胤都不大相同了。
乾元街那片的质子府早已改作他用。
齐质子府如今是座茶楼,上面熙熙攘攘坐满了听说书的大老爷们儿,我进去找了个地方听了半回,便又晃去了卫质子府,那里如今是家颇为雅致的酒楼。坐下点了几个菜,听珠帘后的琴师弹了回琴,我挺踌躇的去了陈质子府。
我当年翻爬的院墙上的琉璃瓦已经换过,门口写着陈字的灯笼如今换成书了倾城阁三个字的大红灯笼。
我愣愣的看了那红灯笼半晌,直到从里面躬身迎出来一个龟公,冲着我道:“这位公子,头回来我们这里?赶快里边请,要不要小的给您介绍几个头牌?”
我才反应过来,这陈质子府竟然已经被改作了青楼。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儒生袍,又侧耳听了听内里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妓子歌声,突然觉得这满院苦中作乐的轻吟浅唱颇符合薄亦光这府邸,便将手中折扇往掌中一拍,“啪”的一声打开扇了两扇,抬脚道:“好,替本公子找个知情识趣的妙人来!”
倾城阁最倾城的那个,如今没坐在我身边,不过坐在我身边这个倾城阁排名第二十六的红筱,倒也算得上个妙人。
这个妙人貌不惊人,但酒量颇高,况且有着满肚的八卦趣闻。
她从城西买煎饼的沈大个子家刚满月的儿子不是沈大个的种,一直说到如今胤帝宫内的月贵妃未入宫前倾心于何人,最后神神秘秘的同我说:“公子,说件陈年旧事给您听听吧,您知不知道,去年在咱这胤都除了粮价飞涨外,还出了件大事,可那件大事儿怕是知道的人不多,只因这事怕是牵扯到一件陈年旧案。若不是我们阁里常有宫内的人走动,怕也是难知道的。”
我起先未听懂那句宫里的人,脑子一转想起当今胤帝将那些宦官宠得无法无天,颇有些太监亦会到宫外这种花柳之地来喝酒找乐,便明了了。不由起了几分好奇:“哦,那说来听听。”
红筱凑到我耳边说道:“去年有天夜里,京戟卫一整队的卫兵在巡城的时候,被人尽数射杀。一共三十八人,无一生还。第二天打更的起来看见一地的尸首,当场吓昏过去。可一个时辰不到,便被人全部搬走处理了。而且朝廷没有追究一分一毫。据说,那些死了的人,在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是太子的死士,曾替今上刺杀过什么人,如今被人寻仇来了。
还说每个死了的人头上都插了一根锦鸡的羽毛,都是杀手留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木有小光神马事,但吾好想念他~~
零五七
锦鸡羽毛?我记得当年因我喜锦鸡尾羽,薄亦光曾收了整整一袋。若此事真是薄亦光所为;两年前我或许会认为他又是想搞些事情将这盆脏水往卫国泼;可今时今日;我却知道,他不过是恨那些人当年连带着伤了我。
姚夏;真想不到当年要季幽命的人;竟会是你。
只是这红筱又是什么人,却为何将这段话讲于我听。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多看了这红筱两眼。
她眼光一闪冲着我莞尔一笑;抿了口酒便不再言语。
我想了想突然明白了。真不知薄亦光从哪里寻来这个妙人;街头巷尾一丁点的八卦都逃不过她的耳目;真是个绝佳的探子。
“他让你告诉我的?”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轻轻问她。
她冲我微微一笑,悠悠道:“您不记得我了;当年我在公子身边不过是个粗使的小丫头。公子对我有恩,当年他身边没几个信得过的人,能同公主同行,一路平安到胤,已是万幸,只是想不到这一路上他竟真的动了情……当年,你们的事情我也晓得一些,可那时候的公子,他想要的除了不择手段,便永远也得不到,公主你自是不能明白……公子前些日子给所有在胤的暗桩都传了信,让大家照看着公主,说公主醒了记起从前,必是不想再看见他的,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守着您的平安……”她顿了顿,冲我一笑,并不十分漂亮的脸却也有种温柔的华光闪过:“公子那个人,看着多情薄幸,实则真喜欢了谁,便是刻进骨子里的,他也不是那种肯向别人解释的人,有苦只会自己一个人咽,又怎么会让我同你说这些……这些话,也不过是我这个旁观者多嘴而已……”
我闻言苦涩的笑了笑,轻轻说了一句:“别叫我公主,我也并不是。”心里很是难过,手下一圈一圈的在杯口划着圈。是的,薄亦光从来就不是个肯向人解释的人,当年我那样对他,他都没说过一句,连这个丫头都能看清的事,当年我却生生的给忽视了。我想,我真的伤他太深,竟然深到他以为我不想见他。
其实这几日我哪里是不想见他,不想见季幽。我是不敢,不敢见他,也不敢见季幽。
两人相对无言,我不知不觉间喝得有点多,觉得脸颊发烫头有些晕乎乎的,便起身叫上红筱,要她陪我在这昔日的陈质子府走走,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昔日薄亦光的小院。
屋内一绝色女子手抚瑶琴,声音飘渺空灵,正唱着人世间的情爱。我站在窗外聆听良久,记起当年便是在这窗下,我听着薄亦光受辱,却居然愚蠢的相信他那些迫不得已的话。
他说过他的心里只有我,他说过他喜欢我,他说过他是真心的,可我一句都没信过,偏偏那夜他那些违心的不得已说出口的话,我都信了。我想,我真是太蠢,太蠢。
屋内的人仍旧醉生梦死的谈着情爱,却不知道情爱这种东西,于两人是美酒,于三人便是毒药。我这个伤透了别人亦伤透了自己的人,恐怕已经再无资格谈情爱二字。
我黯然转身想要离去,眼角却瞥见一个身影在我回身的瞬间将身形隐入阴影之中。我记得那背影,那背影一如两年前双马巷转角处那般萧索。
红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我轻叹一声慢慢往前走。
“对不起。”良久之后我低声轻喃,仿若说给自己听。对不起,薄亦光,那些年我没有帮你。
“对不起。”薄亦光,那些年我没有信你。
“对不起。”薄亦光,那些年我没有看到你。
“还是……对不起……”对不起,薄亦光,我现在,也回应不了你……
他上前一步从我身后紧紧捏住我的手,低声唤我:“魅生……”
那一声魅生,包含了太多的痛楚太多的期待,可我,回应不了他……
五月十一,楚国大乱,已经被封为楚王的穆少封突然发难,以谋反之罪抄了穆少阳的府邸。消息传到胤都,已经是五月十九,我大惊失色,自恢复记忆后头一回主动冲去找季幽同薄亦光,询问发生了何事。
从他们处得知,小四的府邸虽被人抄了,但他在亲卫的掩护下侥幸脱身,只是如今身在何方,不得而知。
五月二十二,我们已经在胤都滞留二十天有余,季幽同薄亦光事情早就办完,我寻到了师傅,身份之谜亦已经揭开,早已没有再滞留胤都的必要,故而季幽同薄亦光去同胤帝辞行。
五月二十三,胤帝特在宫中设宴,替季幽薄亦光辞行,指明要薄亦光携荼蘼夫人同往。
我不明白为何胤帝突然会想起我来,但宴席上他数次以言辞刺探,又刻意的提起齐国那同瑶华长得甚像的琼华公主,貌似玩笑的说:“若非那琼华并非十成十的像瑶华,我还当她是齐王私藏在民间瑶华的双生姐妹呢!哈哈,两位爱卿,你们说是不是啊。”
薄亦光闻言,在案下紧了紧我的手,哈哈笑着附和,状似不经意的将话题引去了别处。
一顿宫宴下来,突觉危机四伏,我不得不怀疑,胤帝姚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五月二十四一早,我们大队人马整装待发。
出发的前一刻,季幽突然让人来找我。
当我推开他房门的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面血污破衣烂衫的人,会是小四!
我上前两步;握着他的手臂。他缩了一下,疼得皱起了眉。
我忙撩起他的袖子,手臂上布满血口子,再看他身上,有些刀伤都已经结了痔,有些却还在渗血。
我心疼的轻轻拥住他:“小四……”
他哽咽了半晌,环住我的肩膀,在我肩头痛哭流涕:“魅生,我输了,我输了……”
“没事,没事,”我轻拍他的后背,“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放下吧小四,同我回不周山吧……”
江山社稷,国仇家恨,恩爱情仇,这些,我们都能背负得了多少?放下吧,小四,我在心底亦同我自己说,放下吧,魅生,都放下吧……
季幽闻言,看着我的眸子猛得暗了下去。我知道,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示意若水将小四带去洗漱上药,我别过眼睛看着桌上他刚喝完的药碗,舔了舔嘴唇:“子山……”
“你要回去?”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听着,很伤心。
“是……”我咽了口唾沫,心里压抑得异常难受。
“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他开始自责。
“不是,”我立刻制止他要说下去的话,“不是的……当年……”我一时间难受得说不下去,深吸了口气,终于将眼睛从那药碗上挪回到他那张愈发清瘦的脸上。
这是我自恢复记忆后第一次仔细看他,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那些记忆那么痛,痛到我无法面对自己的愚蠢,痛到我无法面对他,痛到我们,怎么也回不去当年。
“子山,”我说,“当年你并没有错,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如果真要将这一切归咎给谁,那也只能怪我自己的愚蠢。或者这就是人们说的造化弄人,天意如此。但我要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后悔那年替瑶华入胤做质子,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如果说有遗憾,或许就是没能留住那个孩子……但是子山,那些都过去了,你将来也还会有孩子的,虽然我不会是他的母亲……我亏欠你和薄亦光的都太多,我还不清了,也不准备还了。欠债的感觉好差,尤其欠的是情债。我觉得我自己真是个烂人,我知道无论我选谁,都会将另一个再伤一次,所以我不敢选,就将你们两个都再伤一次。我真的很烂……”我眨了眨眼,将眼内泛起的泪水眨回去,走近一步,最后一次去摸他的脸颊:“子山,我知道你忘不掉的,但你能不能将我藏在心里最深的地方,然后为了心里的那个我好好活下去?我在不周山上,只要知道你活得好,我也会活得很好。百年以后,我来接你,将你同我葬在一处,这样来生,我就不会再错过你,一定不会……”
车队快走到卫陈边境的时候,楚国内乱已经平息。穆少封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具同小四面目颇为相似的尸首,昭告天下,说逆贼已亡。
那日小四替我收拾包袱,偶然看见我包袱中他当年赠予我的匕首,拿着欣喜异常的问我:“你还收着这匕首?我当你将它送了给季幽了。”
我奇道:“你怎么会觉得我将他送了季幽?”
他脱口而出:“那天在陈国他还拿着这把匕首跟我对拼……来着……”发觉失言后忙住了嘴。
我惊讶的看他,用手掌将他下半部脸挡住,只露出一双眼来,嘟哝道:“那日,竟然是你?”
他尴尬的将我的手拿下来,点了点头。
真没想到,那日在薄亦光府里要刺杀季幽的,竟然会是小四。我叹了口气问他:“为什么?”
“当年季辞为了我楚国三座城池,借兵十万予方梁乱楚,此仇当然要报!”
我看着他那副到如今都尚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禁无奈的去掰他那捏成拳头的手:“若这样说,那你们也应该找季辞报仇,来杀季幽做甚。”
他意识到自己过分激动,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我当时也是这么说,可那些追随我的将领都说杀季辞太难,先杀季幽解解气,而且又能向楚国那些老臣展现下我们的实力。没想到,后来这事却被穆少封拿来说事,说我不杀季幽是不忠于楚国!”说罢泄气的坐下来低着头。
我拉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想了想说:“小四,谢谢你。我知道,那天你没有痛下杀手,是因为我。”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一时间飞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
我顿了顿,又说:“小四,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想我终于不像从前那样蠢钝了。小四对我的点点滴滴,我是感受得到的。先不说在不周山上受他那么多的照顾,即便后来他自身难保,亦不忘派人跟着我,这份情谊,我无以为报。我不想,也不愿再看见一个这么好的孩子,将一份情错付在我这个烂人身上。
他似乎意识到我要说什么,有点紧张的站起来道:“那个,魅生,我……我还没收拾好……”
我拉住他:“小四,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对么?”我苦笑一声:“你看,我其实是个很烂的人,买了你之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