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恐的看着小四,想起他说的那些前山脚下奇怪的人。小四对我点了点头。
略一沉思,我对小四道:“事不宜迟,立刻从后山走。”
他立刻蹲下,将季子山背在身上。我问阿夏:“你们带东西了没?”
阿夏紧张的看着我道:“带了,公子说你们走我们一起走,都带了。”
我一点头,点着火折子,当前开路。
比起前山的盘山路,后山更陡峭些。
幸亏小四平日山上窜来窜去捉活物走的多了,脚步还算稳当。季子山人瘦分量不大重,可这雪夜行走毕竟不便,小四走了半个多时辰,便有些气喘。
我正准备上去搭把手,阿夏当前一步,已经将季子山接过,换到背后。
我低声问她:“你行不行?”看她那样子也并不壮实,季子山再轻也是个男人,我实在担心她吃不消。
阿夏点点头道:“没事儿,我伺候公子多年,背惯了,你们前面走。”
我便和小四,一人开道一人断后,往山下行去。
途中,小四和阿夏又换了一轮,一个多时辰后,我们终于到了山脚,抬头望去,似隐约能看见山门内点点火把。心内忐忑不安,这个时辰上来,绝对是敌不是友,可一时间实在想不出师父有什么仇家,只得先将此事放下,解决了眼前再说,此事只好见了师父再细细问他。
阿夏擦一把汗,看了看四周,问我:“怎么办。”
没办法,如今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德善钱庄。”我说。
拍开德善钱庄后面苏家大院的门,睡眼惺忪的小厮呵斥道:“半夜三更的,乱拍什么乱拍什么,干嘛呢?”
阿夏上前一步,道:“烦请通报一声,说是魅生姑娘求见苏庄主。”
小厮胡乱的摆着手道:“去去去,什么生没生的。我们庄主睡了,有事儿明儿再来。”说完就要掩门。
我一脚踹进去呵斥道:“去,告诉你家老爷,他女婿来了!”明天?等到明天季子山怎么办!
小四一声不吭,背着季子山默默跟在我后面,朝前厅走。阿夏楞了楞,忙也跟进来。
不一会儿,苏慕蓉赶到前厅,见我们四个也未多问,忙着人收拾了两个房间将我们安顿下来。
我替季子山号了下脉,幸好,他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应该没事儿。阿夏原本要守着,可毕竟才只有两个房间,只得乖乖跟我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正睡得香呢,就听见隔壁房间一阵吵杂,过了一会儿,小四把我给拽了起来。
我揉着眼睛问他:“怎么了?”
他笑眯眯对着我说:“你昨儿晚上进来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我问:“我说什么来着?”
他学着我的样子道:“去,告诉你家老爷,说他女婿来了!”
我闻言打趣的看着他:“莫不是苏家小姐找上门来了?”
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道:“来是来了,不过,你一定猜不到!”
“猜不到什么?”
“你自己去看呗。”他便上来拽了我往隔壁走。
我想叫上阿夏,却发现她早已不在房中。
跑到隔壁一看,真是热闹。
季子山站在阿夏身后,阿夏挡在季子山和苏彩衣中间,苏彩衣正试图扒楞开阿夏与季子山亲密接触。
阿夏说:“你干嘛,放手,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苏彩衣说:“你闪开,我认识他!”
还有一个,什么都不说。
我悠悠然踱进屋,找了张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问:“咦,苏姑娘,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上回不还缠着我们家小四呢么?怎么这么快就喜欢上我们家小三了?”
苏彩衣这才看到我,一眼瞥见我身后的小四,红了脸。气势稍减了几分,呐呐道:“那回……那回是我认错人。”抬手一比小四和季子山道:“他们两人身形相似,那天隔的又远,他又穿了件玄色的衫子……”
我回头看了眼小四和季子山,身形倒真有点相似,只是站一块儿,小四身板略单薄些,毕竟还是个少年。
我点点头道:“嗯,你说上回认错人,我信。可你怎么能肯定这回就认对了呢?改明儿你又指着我们家小五,说其实应该是小五而不是小三怎么办?”
苏彩衣傻傻的看看季子山,又看看我道:“你……你们家到底兄弟姐妹几个?”
我冷静的回道:“十个。”小四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姑娘傻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应该不会再错,是他呀,我觉得应该是他呀。”
季子山像在解释般道:“我,并不认识她。”
苏彩衣闻言,抬头问他:“你是不是四个月前曾路过卫陈边境?”
封基郡乃属陈国,那季子山是从卫国来?
我看季子山,他点点头。
苏彩衣又问:“你可是在卫陈边境遇到过一个小偷,偷了你的包袱,然后有一队商人替你捉住了那小偷,抢回了包袱?”
季子山又点点头,疑惑道:“你是……”
苏彩衣激动道:“我就是那个还包袱给你的小苏,你还谢谢我说包袱里有样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就算把命丢了也不能丢了它的呢!你不记得了?”
季子山按了按眉头,道:“可,那是个少年。”
苏彩衣道:“我常女扮男装跟庄里去接银子,我就是小苏,小苏就是我呀!”
季子山这才恍然,道:“你真是小苏?上次真是多谢你。”
苏彩衣闻言,双颊绯红,情绪激动。明摆着的,这丫头上回就是为的季子山犯的相思病。这张脸皮是挺招蝴蝶。
回头看一眼小四,两人对了个眼神,我站起来说:“这真是太好了。既然你们是旧识,这么难得又碰上了,好好聊聊好好聊聊。季公子再多住两天,跟苏小姐叙叙旧。”回头吩咐小四道:“小四,收拾收拾,咱俩还有正事呢,别妨碍人家。”
“唉。”小四答应的那个快,一转身拎出个包袱,对着我说:“收拾好了。”
这么快!我想了想,道“哦,那……走吧。”
季子山有点着急,趋前几步,被我先前坐着的凳子给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我条件反射手刚动,那厢苏彩衣一个健步,已经扶住了他。眉一挑,莫名不爽,我别过头就走。
回到屋里拿了包袱,两人还没走到大门口呢,遇到了苏慕容。
“魅生,小四,这……就走了?”他问。
“嗯,”我点头称谢,“昨晚,谢谢了。”
苏慕容看着小四,吞吞吐吐道:“见过……彩衣了?”
我替小四答道:“见过了。”
苏慕容道:“不……多住两天?”
莫名烦躁,我噼里啪啦的说:“苏姑娘遇上正主儿了,正在那儿叙旧。咱俩就不叨扰了,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施了一个礼带着小四扬长而去。
刚走出两条街,一辆马车吆喝着狂奔而来,驾车的正是阿夏。
车停在我跟小四面前,阿夏伸出手来,对着我说:“公子说,你到哪儿,我们到哪儿。”
车帘子一掀,做男装打扮的苏彩衣从里面探出头来,对着我笑道:“姐姐,快进来。我爹说你们没个马车不方便,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出来玩儿玩儿,也好有个照应。”
我仰望苍天,天哪,怎么一块膏药没甩掉,又粘上块狗皮!
上车一看,车子里倒挺舒服,厚枕软垫,季子山斜歪在软榻上倒挺滋润。苏彩衣笑眯眯依在旁边。我看见小四占了一角,便到他旁边坐下。
这才仔细打量苏彩衣。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嵌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只能算清清爽爽谈不上漂亮。虽穿着一身男装,却仍旧透着一股女气怎么看也不像个小子,也只有季子山这眼神不好的,当初才看不出她是个姑娘。
“彩衣还没谢谢姐姐那日救命之恩呢。”我正一个人腹诽,苏彩衣却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落落大方的谢起我来,说道:“上次遇到季哥哥,觉得他腰上那个玉坠子挺别致,就让人照做了个一样的。那日拿在手上把玩,不小心掉进了芙蕖池,我去捞却失足跌了进去。幸亏姐姐救了我,还一直没谢谢姐姐。姐姐若不嫌弃妹妹蠢笨,不如我们结作姐妹,可好?”真是神速,怪不得说女追男隔层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亲热到叫季哥哥了。
她一脸诚恳的看着我,我一脸疏离的望着她。可能我常年一个人在不周山上呆惯了,凡是看见特别热情的人都有种潜意识里的恐惧。只好尴尬的笑了笑道:“你比小四也大不了多少,我自然是将你看做小妹妹的。”小姑娘倒也省得,见我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没再强求。
余光扫过季子山腰间,那里果然挂了一个青翠色的玉坠,雕着普普通通的如意吉祥纹,玉色也只能算中等,只是坠子下面挂的一个淡青色的穗结编得比较有趣,似乎是个圆鼓鼓的小猪,一根猪尾做成穗花。我心说就这么个坠子又有哪里别致,不过是你小姑娘喜欢人家,想弄个跟人家一样的坠子,弄得好像是定情信物一样意淫一番罢了。
小四显然不明白这姑娘家的弯弯肠子,听了苏彩衣的话,嘲笑她道:“不就是个坠子,犯得着捞它搭上命么。你要真那么喜欢,干脆问人家要不就行了。”
苏彩衣闻言也满脸期待的看着季子山道:“季哥哥……”
季子山闻言如玉的指尖抚过坠子,一向清冷的面上竟然泛出一丝柔情,然而,并未接话,只是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去哪儿?”
“大胤。”小四回道。
季子山闻言浑身一震。
零零八
出封基郡后,我们一路沿官道而行。小四和阿夏轮流驾车。
苏彩衣一路叽叽喳喳缠着季子山。无所事事的我,只好闭着眼睛想象各种美食来抵制不停钻进耳朵那苏彩衣的声音:“季哥哥,你会不会下棋?”
“哦你眼神不好,没关系,我也不大会。”烧鸡……
“季哥哥,你的手真好看,手指好长啊!”剁椒鱼头……
“季哥哥,你闷不闷,我把帘子打起来你透透气啊?”烤全乳猪……
“季哥哥……”
披上外袍将车帘子一撩,我大声说道:“小四,我来陪你。”
小四闻言转头惊讶的看着我,继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我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地方顿时有点拥挤。
小四低声说:“不用你陪,外面冷,你进去吧。”
我义正言辞:“不行,我也要学,有个万一,也好搭把手。”
外面的风真是冷啊,快马奔驰,疾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我将风帽戴上,捂着耳朵,依然觉得受大不住。
小四见状将马赶得慢了些,朝我身前挡了挡,抓住我的一只手塞进了自己的袍子。
我侧着身子躲在他身后,心说我这是犯的什么贱啊,唉……
驾车不如自己骑马简单,我这个没有天赋的人,总是掌握不了转弯时的平衡,在后面的日子里几次差点翻车之后,小四终于对我失去信心。
季子山在山上受了寒气,连日来有些咳嗽,我给他把过几次脉,开了几贴药,他服后明显好转很多。看他精神不济,我在药里又加了味黄金,替他补些虚症,虽于他的身体并无多大用处,但他人精神了很多。
阿夏见他一天天精神头好起来,对我很是感激,态度也恭敬了很多,时时替我做这做那,倒让我很不好意思。
我这人其实颇为清冷,如非不得已并不喜欢跟人交际应酬,不过大家处的时间长了,话倒也渐渐多起来些。偶尔也会扯些八卦,揭露些我师父年轻时不为人知的糗事,例如什么帮人开眼皮结果把人家眼皮割掉太多,气得那人一病不起到死都闭不上眼啦,或是将某人的鼻子捏得太高,弄得人家跟自己娘子亲嘴都亲不了啊之类。
一路上这么天南海北的胡扯,不经意也已经走了十多天,眼见着离陈都建钊越来越近,天气也渐有转暖的迹象。
阿夏手上的冻疮,随着天气变化,开始溃烂,她却始终不吭一声。这女人有时候真是固执得让人无语。我替她配了一盒药膏,让她坚持每日涂抹活血,渐渐的,也好了很多。
那一日太阳高照,风也不似以往那么冷,官道上车马稀少,我被日头一晒又生出了要学会赶车的念头,一想到以后可以自己弄一架无棚的小马车,在春暖花开之时悠闲行走于田野之间,走走停停晒晒太阳,就有点心驰神往。于是便执意要再学上一回。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官道宽阔笔直,倒让我琢磨出些诀窍,一路上稳稳当当的走了好几个时辰。可惜一时间得意忘形卖力得有点过头,错过了宿头。等到太阳西下,却发现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家一时间都有点面面相觑。最后阿夏只得赶着车满地界的找农户,终于在一个小土包似的山边找到一个小小村落。
敲开一家农户的门,只见门隙开一条缝,一对老夫妇从门缝里上下看了我们好几眼。
小四趋前一步请求借宿。老妇人一听却口里喃喃说着“近日不大太平不方便借宿”就要掩门。
天色已暗,如今这天仍旧夜色冻人。这么个小村落本就没几户人家,若是再去拍别家的门,也不见得会有人收留我们。错过这个宿头,我们今夜就要睡在荒郊野地了。
我一时情急,忙上前去用脚抵住房门,随口就胡诌:“婆婆,我们姐弟五人是去外乡投奔亲戚的,急着赶路却不想错过了宿头。”我一指小四和苏彩衣道,“这是我四弟五妹,”又一指阿夏季子山,“那是我三弟和二妹,您看我三弟眼睛还不好,身子又弱。婆婆放心,我们是正经人家的孩子,绝不是什么坏人,若是没有地方,给我们一间屋子,我们将就一下就行。”边说我边掏出两银子塞进去,“这冬日夜凉,还请婆婆念在我带着一群弟妹的份上,收留我们一晚,给我弟妹一碗热汤吧。” 说完我使劲给几人使眼色,众人忙点头附和。
那老妇人上下瞅了我两眼,我一脸恳切确也不是装出来的,见那头阿夏紧紧护着季子山,怕他冻着,终于软了心肠,开门让我们进了屋。
屋子不大,三四间并个柴房。见我们进来,一个小孩儿偷偷从一间屋子里探出头来偷看,被老妇人忙塞了回去。老丈见季子山面色不好,招呼着他坐了,一个年轻妇人从灶头端了碗热汤,放在季子山面前。阿夏忙谢了,将季子山双手捂在碗上,暖着他。
不一会儿,老丈端来几个粗淡小菜,几碗糙米饭:“乡下地方,没啥吃食,你们将就吃些吧。”
我连连道谢,说赶路之人,不求其他,有口热的就行。招呼着几人坐下。
端起碗扒了一口,糙米饭真不好吃,索性我跟小四都不是金贵的人。阿夏自也不会嫌弃,可季子山和苏彩衣怎么办?这东西怎么吃得下?我正担心,却见季子山一小口一小口的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