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见她在这坐久了,也没有什么威慑的行动,便也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一只小黄鸟甚至飞到她肩膀上,轻轻拉扯着她的衣衫。她笑着将小黄鸟引入掌中。小黄鸟也兴奋起来,舒展着双翅,似乎在炫耀它靓丽的羽毛。
忽然有两声粗重的鸟鸣。祝花盼惊愕抬头,便看见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停在远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仿佛要将祝花盼瞪穿。
祝花盼看看艳丽的小黄鸟,顿时明白过来,轻笑出声。
黑鸟更愤怒了,威严无比地冲着小黄鸟大叫,全身的羽毛都竖起来了,
小黄鸟却完全不理会,一心一意地摆弄祝花盼的衣饰。
黑鸟终于愤怒了,忽的飞到这边来,凶狠无比地停在小黄鸟的面前。小黄鸟也气势汹汹地扭头,怒瞪着这个打扰它研究衣物的东西。
黑鸟瞪了一会,那眼中的气势却慢慢消散了。那尖锐的鸟喙凑过来,温柔无比地蹭了一下小黄鸟的翎毛。
黄鸟轻咕了一声,高傲地转过身,继续摆弄祝花盼的衣饰,把那威猛无比的黑鸟摆在一旁。
黑鸟满脸无奈,不停地咕咕叫着,一会又碰碰小黄鸟的羽翼,一会又在旁边飞起飞落,似乎对眼前这个它一翅膀就可以扇晕的小鸟完全没辙。
祝花盼轻笑出声。
黑鸟立刻怒瞪过来,目光如矩。
她笑着挡住黑鸟的攻击,却突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猛地站起身,却已经来不及躲开。
项城和昨夜那几个贵族公子已经向这边走来。
她退无可退,终是只能握着那两只鸟站在原地。
项城正和身旁那紫衣公子谈笑,眼睛只是扫过了祝花盼,又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和紫衣人谈笑。
她低下头。
那一帮人就这样从她面前走过。
项城也仿佛没看见她般从她身边走过。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剧痛。低下头,这才发现黑鸟勇猛无比地咬住了她的手指,黑溜溜的眼珠还挑衅无比地看着她。
她哭笑不得地拍拍黑鸟,刚要说话,便听见那边的声音,“咦,那不是昨夜和项大人共度良宵的小姐吗?躲在树下面,本王差点都看漏了。”
她僵住身子,抬起头,便对上那边好奇的目光。
紫衣公子笑着说,“项大人醉酒后,可是把这位小姐的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啊。今日我们去猎场游玩,何不带上花盼小姐,也好缓解项大人的相思。”
她抬起头,便看见项城也向这边看过来。依旧是温润如水的眸子,只是其中连一丝感情都找不到。
两人对视了一会。项城又移开了视线,对那人淡淡说,“小王爷客气了,花盼素来不喜欢热闹,况且她身子弱,还是在这府中好好修养。”
小王爷笑道,“项大人真是体贴。”
项城点点头,便飞快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那一行人也说笑着向大门走去。远处有马车缓缓行驶的声音,又传来了几声爆笑声。渐渐地,声音完全消失,只剩下耳边清脆的鸟鸣。
她怔了怔,看见不远处黄鸟和黑鸟在绿叶间穿梭嬉戏。清脆的鸟鸣一声快似一声。
又突然想起项城看着她时冷淡的目光,还有离去时仿佛再也不愿和她有任何纠葛的情景。
还有他说她怕闹所以不好一同出去的话。
她并不怕闹。项城那样说,只不过是不想和她一同出去。
这次她大概真的伤到了项城。
这样也好。
过不了多久,项城大概便会放她离开。
顾星湛那种暴躁的性子,在流水楼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她在这里久呆终究不是好事。现在绝情一点,也不会导致日后的麻烦。更何况那些麻烦,公主,朝臣,天理公道,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如今的她有能力去抵御的。
她这样做,确实是对的。
只是心中始终不快。
祝花盼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她观察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找个时机试图逃出这宅子,无奈或是爬墙爬到一半,就有个侍卫毕恭毕敬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她挂在墙上,红着脸说要弄把梯子。
侍卫一愣,又道,“这宅中并没有梯子。”
她觉得这不过是侍卫拒绝她的借口,便讷讷地跳下墙,闷不吭声。
没想到没过半晌,那边居然有砰砰地伐木声。她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参天大树轰然倒地。她僵硬地看着那颗年轮估计有几十圈的古树,刚要说话便被那树木拍起的尘土呛起了一阵咳嗽。
侍卫忙道,“祝小姐若是不舒服的话,还请先到房间内休息一下。”
她看着那无辜惨死的古树,迷糊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做梯子。既然祝小姐说想要梯子,属下没理由不满足小姐的要求。”
“……”
“按理说,小姐是看不上属下做的梯子。不过项大人吩咐在下一定要看好祝小姐,属下没办法出门去买梯子”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要梯子干什么啊……”祝花盼只觉得无力。项城叫侍卫看好她,是为了不让她逃走。
“属下觉得,您多半是觉得这宅子太闷,想爬梯子出去散步。”
把她的逃跑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了。她看了一眼那满脸大汗的侍卫,顿了顿,终于还是没说话。
那侍卫也不再说话,捋起袖子就围着那棵大树忙得汗流浃背。她愣愣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木屑漫天飞,树干被劈成片之后慢慢有了梯子的形状。没多大一会,那侍卫便把梯子送到她面前,满面笑容,“祝小姐,你先凑和着用这梯子。”
她僵硬地接过梯子。那侍卫还笑得一脸憨厚,指指点点地说着这梯子这里不好那里不行。
她接过梯子,犹豫着要不要当他的面爬梯子逃出这宅子去。那侍卫还极殷勤地跟在她身后,不时问她还有什么要求。
她终于忍不住大声问,“你就不怕我搭这梯子逃出去么?”
“啊?”侍卫脸上是惊愕的神情。半晌他才问,“您要梯子是为了逃走么?”
祝花盼以为自己眼花,然而那侍卫脸上涌起的的确是伤心的神情。祝花盼觉得有些愧疚,刚想说两句,那侍卫便打断道,“属下究竟哪里做得不对?你若是不满意,大不了让项大人将我换走。”
她看着侍卫气愤到极点的神情,只觉得舌头都被打了几个节,“……不是这样啊。”
“我知道。您是嫌我笨。大家都嫌我笨。”
“不是这样的。你别乱说。”
“大家都看不起我。我原以为您是个好人,没想到您也是这样。我真是。早知道我就不该来。”
“不是的,你别乱想,我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什么?”侍卫顿了顿,又一脸阴暗道,“我就知道您是嫌我笨。”
“不是啊……”
“那您要梯子干什么?”
“……”
侍卫看透生死般,“您就别掩饰了,我知道,您是看不起我……”
祝花盼第一次体会到窦娥喊冤的心情。
面对把一个大男人弄到伤心的地步,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然而即使梦境,这样的情景也是少儿又少。
她忙不迭地保证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乱想。”
“您不要安慰我了。您想走就走吧。我知道我讨人厌。”
“不是啊,你误解了。”
“就是这样。小姐您不必和属下计较。属下本就一条烂命,又不值钱的。”
“这究竟和你的命值不值钱有什么关系啊?”刚说完便看见侍卫的神情更灰暗了,她明白又说错了话,便忙诚恳地看着侍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相信我。”
“您不用安慰我了。”
“……”
“……”
她深刻地觉得,逃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虐项城
项城那日回来后,在她房里坐了许久。起初,项城依旧装作没事般谈笑风声。她背对着项城,只是长久的沉默。项城终于也被这令人难堪的沉默冷却。他面色阴晴不定地坐在靠椅上,闭了眼睛。
许久,久到祝花盼以为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时,回过头,只看见项城迷蒙的眼神。
他看着她。
仿佛又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到了她身后的浩瀚大海,无边美景。
他的手边,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簪。刚才他把玉簪送给她,她固执地用沉默来拒绝。那玉簪在空中停留了半天,又慢慢地回到了木桌上。
他的眉眼,漆黑温润,里面倒映出她小小的影子。羽扇般的睫毛微微向上翘着,那温和的目光就这样从那瞳孔中出来,倾泻在她身上。
仿佛,她就是这世间最迷人的事。
砰地一声,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祝花盼急促回头,看着自己身后一片惨淡苍白的墙壁。
迅速拿过床头的一件刺绣,银针在白绫上颤抖地穿梭。她保持着平静,对着繁杂的刺绣有着前所未有的耐心,然而,心却砰砰地跳动起来。
没有语言,只是这样的目光,足以击溃她的所有。
这男人是爱着她的。
有多久,她都没有这种感受。
没有人爱她。一个都没有。
扭伤了脚,不会有人管。感冒发烧,要自己厚着脸皮乞丐一般向老鸨讨药。悲伤的时候,不会有人来安慰她。喜悦的时候,孤独的境况只让她觉得可悲。
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人。任何时候,都要独自面对外界或鄙视或敌对的视线。
用酒精和xing事来麻痹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忘却对自身的鄙视,忘却日渐衰老的容颜,忘却粗鲁可鄙的客人,忘却所有的难堪。
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连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个男人,从少年时代就是她的梦想。即使他背弃了她,可是有那么多的美好回忆,可以让她靠着回忆来承受这生活的苦难。她一直以为,再碰面会让那仅存的记忆也飞回湮灭。可是没有,这个男人依旧爱着她。
他为她准备了最好的宅院,最舒适华贵的绫罗绸缎,最安逸的环境。他的爱,已经让下人忌惮她,而平时,她的妓女身份只会得到这些人的颐指气使。
他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而且,在他眼中,她在这世上依旧是最珍贵的事。
“别哭,花盼。别哭。”
她抬起眼,便看见项城温和的脸庞。他的手指轻抚去了她眼角的泪珠。那手指上面有粗糙的厚茧。那是他们落魄时,项城干了过多的苦力活,原本骨节细长的手指上布满了厚茧。那时,他的手上总是少不了伤痕。经常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这么多年,大部分伤口已经愈合消退,可是那些厚茧还是留了下来。
他是一个文人,可是却有着一双堪比将军的手。
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那指尖在脸颊上温柔地滑动,在心里惊起了滔天波澜。。
项城的目光一直温柔,“对不起,我让你遭受这些。”
她心里一怔,突然猛地推开项城,大步后退。项城猝不及防,后退两步,狼狈地跌倒在地。
她控制住心神,定定地看着低头的项城。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黯淡的神色来了又去。
对不起僵在喉咙处,犹豫徘徊着不肯出口。
“你就这么厌恶我?”项城声音极度沙哑。
她噤住声,说不出话。
许久,她受不了房间里焦灼的氛围,转身走向房门。
“我会带你离开的。”
项城的声音让她停住。
“就算你讨厌我,我会带你走的。时间……”项城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缺的只是时间。”
她却终于可以冷静下来,低声说,“我已经爱上顾星湛了。”
项城眼神一黯,又很快镇静道,“我会带你走。”
至此,交谈已经毫无意义。
她快步走出了房间,隐入花木深处。
顾星湛不是原因。他那样年轻,对她的感情,不过是年轻时对异性的好奇。久而久之,他就会发现年少青春女子的美好。明媚的笑颜,活泼开朗的聊天,到最后会吸引这个年轻人的视线。
顾星湛正是要大放异彩的年龄。而她,已经愈来愈老。每过一天,她皮肤里的弹性就会消逝一分,容颜就衰老一分。她也没有力气去模仿那年少女孩的天真无邪模样。
她经历了太多,早就无法开怀地笑。
好在这个男人,这个和她拥有共同曲折经历的男人,亦然愿意接受她。
可是她不愿意接受。她不愿再假装天真地面对一段注定失败的感情。
项城已经娶了公主,已经是有妇之夫。他也是即将飞黄腾达的高官,他的身份,不会容许他有一个这样的爱人。
她无法假装天真地说,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爱情最伟大。
爱情不是伟大的。它经不起残酷现实的抨击。
她已经被击败一次,早就丧失了勇气。她甚至愿意被指责为懦弱。
她不要这注定会失败的爱情。
即使她所要面对的,是一生的孤寂。
爱情被击溃和一生孤寂,哪一种更可悲,她无法比较。或许选择爱情比现在更好,可是她已经没有气力了。
自那以后,祝花盼和项城很少发生冲突。项城已经下定决心要带她离开,所以并不急于这一时让祝花盼回心转意。大部分时间,他都陪着王爷各处应酬,呆在这院中的时间极少,即使在,也是在书房忙碌。
只是,偶尔在夜间醒来时,看见床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两人对视片刻,项城终是偏头,离开了房间。几次之后,两人都不再觉得尴尬。
祝花盼已经习惯那视线,醒来时只瞟那人一眼,便翻身继续睡。项城也无动静,雕塑一般静默在黑暗中。
有一天晚上,祝花盼醒来时,却发现项城合衣睡在床头。夜色寒冷,她伸手将自己外衣披在项城身上,便翻身睡去。
次日醒来时,项城已经不见踪影。外衫被挂在床头的衣架上。
夜间起灯时,项城才笑容满面地从外间回来。
她猜测,他定是在外面碰上了什么好事。果然,他破天荒地要跟祝花盼一起吃晚饭。即使祝花盼一直沉默着,项城也不在意,反而忙碌地要厨子准备各种菜谱。端上来时,祝花盼只是瞟了一眼,心里又惊了一下。满桌的
吃完饭,她又沉默地坐在桌边摆弄那从未完工过的刺绣。
项城对着明显的冷落也不生气,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了整晚。只是书页基本没有翻动过。
直到侍女进来伺候祝花盼梳洗时,项城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刚走到门口,又回转身,着魔一般地看着祝花盼。
祝花盼被那视线逼得透不过气,且脸上还一脸湿漉漉的水珠,尴尬道,“你中邪了?”
项城也不理会,“你那件衣服挺舒服的,样子也不错。”
她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说昨晚那件给他盖着的衣服。
“以前觉得太花了一点”,项城上下打量着那衣服,“现在看,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有些不自在。好在项城已经踱着步子出了门。倒是丫鬟小红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