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苑走得很慢,书房的房门也是开着,她站在门口,能看见十三尚还年轻的脸,他坐在桌前,不知提笔写着什么。
阳光从窗口处照在他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像个小扇子来回一开一合,在这光线的掩映下竟有些亮色,看起来十分的养眼。
文十三见她未动,头也未抬:“公主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扶苑这才走进,挥手让小厮避开了去,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书房里面什么都没有,显然是没打算长住的,她脚步也轻,目光在书架上一一划过。
许是半晌没有听见动静,文十三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去。
她巡视一番,满意道:“这院子不是不错么,万万别闹脾气了。”
十三轻哼一声,将笔搁置在笔架上面,墨迹未干,直接推了她的眼底来。
扶苑却只是看着他:“这是什么?”
他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乞骸骨,告老还乡,日后什么也不做就做个洒扫小厮老死也要死在公主府。”
她顿恼:“胡闹!”
男人微微扬着眉,很是愉快地看着她:“日后公主赏口饭吃,十三就吃,不赏了饿死就是。”
扶苑看也没看三两下将宣纸撕成片片:“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还小我几岁,怎就这般想不开!”
他霍然起身,两步到了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抱住,她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反倒被他紧紧搂住,甚至还在唇角处啄了一口。
“十三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给的,如果公主弃了十三,那十三全部都还给你。”
“十三……”
他说得轻松,却是放开她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心口处来,她腰间向来都有匕首护身,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摸了去,此时扔了鞘身,刀刃正抵在自己的肌肤上,看得她心惊肉跳,只怕手一抖就会见血。
“想要吗?”文十三稍一用力,锋利的刀刃立即在他的心口处点出了一点红来:“都还给公主,命也给你,这辈子十三就不欠你的了。”
扶苑额角处突突直跳:“别动别动,文十三!”
十三笑:“公主不要十三了,那就要十三的命吧。”
他看着她,见她未动,手下便要用力,刚发了狠却被她一手抓住手腕,扶苑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用尽了力气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急急叫道:“要要要,要你。”
文十三挑眉:“真的?”
已经有鲜血从刀刃下面滴落下来了,她狠狠点头,他勾起唇角,这才扔下匕首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这可是公主亲口应我的,不许反悔。”
扶苑的脸就被他按着贴在他的胸前,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呀,快点放开我看看伤着没有?”
他只管按着她不让她动:“我要回公主府。”
她头疼,平日这两个男人就明着暗着就斗得厉害,一旦放了一个内院,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我让步行吧,”她犹豫道:“那你就住这个院子,好吧?”
“不,”十三咬住她的耳垂,坚定道:“我要回公主府,怎么出来的,怎么回去。”
长公主偏过脸去:“你这是得寸进尺,摇儿多半是不肯回去的,你在外面也好照看她些。”
他挑眉,环顾了下四周:“你愿意的话,我给她也带回去。”
她低眸:“不必,孩子老大不小了,之前过于溺爱,现在看来,的确需要磨砺磨砺,不管什么东西,都要自己争取得到的,才会珍惜,免得日后她什么事也受不住,看不过得失。”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他伸手刮去心口处的一点血迹:“你觉得咱们是这就回公主府呢,还是用过晚饭再走?”
简直是对牛弹琴,扶苑抚额:“我今天来,只是……”
文十三伸手提过笔架上面的笔来:“只是什么?一生当中又有几个十年?一无所有的时候有了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也只能全部给你,你说呢?”
她叹息,咬住了下唇,以前他最初进府的时候最爱这个动作,像个女儿家,为了扳过来这个习惯,她整整用了五年的时间。
结果这个羞怯的少年,现在却也学得一副好面皮,倒是她在他面前成熟得紧。
自己的男人,其实的确不该这样推出去。
还大有一副豁出去了的姿态,说什么告老还乡,洒扫小厮……
扶苑开始能预想得到,给十三再带回去的话,玉玲珑是什么脸色了。
箭箭都中箭靶一点,就连看热闹的顾凤栖也忍不住挑了下眉。
扶摇脸上并无笑意,只是看着那西门府尹家的师爷,表情郑重,惹得他冷汗直冒,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因为顾忌长公主,他不得不到了扶摇的面前,规规矩矩给她施了礼:“小郡主能不能卖个面子,西门府里可真是请不起您这尊大佛啊,要是叫公主知道我们将郡主录了去,还不一笔戳个遍,翻了天啊!”
扶摇眼一瞪,顿时说道:“就当我是别人家的孩子就是,我娘让我自己历练历练,师爷只看靶心就行了,若是不愿意收我,我这就去寻你们府尹大人说说话。”
呃……
他擦汗:“那请郡主过府说话。”
过府一叙的结果就是,扶摇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让府尹周大人相信了自己仅仅是历练的目的,收下了她。
说起来,光是西门的衙役就是没有具体个数的,真正在编制的门子,皂隶,禁卒,马夫等民壮得有百人以上,通常又都是贱民,扶摇这一选择本来开始就是错的,可错有错着,那府尹大人多年为官,人情世故品个透,直接给了她一个巡街小吏的差事,每日晚上在禁夜之前,在西门三条街上转一圈,基本无事。
扶摇很是看重这个差事,只觉得十分有趣,她生来胆大,文十三已经回到了公主府,她独自住在新宅院里面,一心想着快点长大,至少挣上几文自己的银钱,给母亲看看也是好的。
脱去了衣裙,也穿上了小吏才有的小一号差服,在镜子当中一照,可也是翩翩少年一样的,为了方便行事,每日便也做了男装模样的,在西门行走了半月,始终都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不曾敷衍。
人人都知道永乐小郡主,十分的亲民,平常见到都和善有爱。
十月二十二,秋天眼看着就要过去,京城又赶来了一年一度的头牌之夜。
青楼的小倌都要聚集在湖面上行舟投花,姚舜华和陈冬阳早早就知会了她,说要一起去看热闹,本来是不当值的,可偏巧当值的刘大哥闹肚子,这一闹就没起来。
扶摇就临时领命,带了那十二衙役巡街。
夜幕降临,西门一派繁华之象,她走在最前面,背着手百般无聊的,因为人流行得缓慢,三条街都已经走过,也来不及去换衣裙了,姚舜华便寻到了她,直拉着她去看热闹。
湖面上一串串的火红的灯笼,舟船来回划过,不时有斗酒斗诗斗貌的小倌出来讨要花枝。扶摇身穿男装,却像个少年。
熙攘的人群当中,姚舜华抓住她的手腕,从外围挤了进去,陈冬阳已经相中了一个小倌,对着他连连呼喊。
是醉乡楼里的头牌,荭歌。
他船上的花枝最多,此时正端坐在船上面,琴曲相迎。
说实话扶摇对于男人的美貌,已有了抗拒之心,从小喜欢玉玲珑,看着他的脸长大,现在再看别人,也都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她伏在横杆上面,半倾着身看向最近的舟船,对面男人的目光在人群当中定格在了她的脸上,姚舜华几乎的尖叫着的喊着:“荭歌,过来!”
陈冬阳掐着自己的脸,也嚷道:“荭歌荭歌!”
醉香楼里面的头牌有好几人,偏就这j□j清高自怜,受无数人追捧,传闻京城中不少富贵子弟都捧过他的场子,可惜此人才情过人,解不了他的棋局,还从未接过客人。
他在湖上面,也摆了一局,花枝投了一船,却也并未邀请任何人过去。
是以,当船坊靠近,周围围观的无不起哄熙攘起来,若是从前,扶摇也愿意跟着凑热闹,可她自从离开公主府,心境长大不少,是真的在‘看’热闹而已。
一曲罢了,船也靠了岸边。
男人勾起双唇,从船上扯过七尺红绸抖臂一甩,直接缠在了扶摇垂在横杆下的手臂上 ,她呆了一呆。
别说,她看着他,只觉得哪里熟悉。
这个男人肤白颜清,定定地看着她,不远不近,怎么越看越是眼熟。
她再看,还是有点像沈悦西,仔细看,才惊觉他颜面上只有三分想象,神态却是像个十足。最下意识的动作,就将红绸给抓住了。
荭歌都看在眼底,淡淡说道:“这位姑娘,请上船。”
扶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却是未动:“我穿成这样你也认得我是姑娘,显然是认识我的,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敢问这位哥儿,请我上船是因为我是姑娘呢,还是因为我是郡主呢!”
他一怔,随即扯动了红绸:“上船便知。”
正是这时,人群当中多少人都惊呼起来,扶摇也看见了,湖面上不知是哪条船上的,一个男人踏水而来,他额间一点红梅,到了近前看得清清楚楚,貌美倾城。
他就落脚在j□j的船上,一干打手自然上前,男人却是不慌不忙,将折扇打了开来,掩唇一笑,只露出妖娆的凤目,蛊惑十分。
荭歌这一比,顿时就被比了下去。
扶摇心中的那一点涟漪也立刻被他压了下去,是顾凤栖。
荭歌却是不识:“你是何人?”
他一指扶摇:“她的男人。”
说着一手夺过红绸,用力一扯,扯落在水。
、24 偷了禁果 想要……
荭歌站在船头,众位打手一拥而上,却因船身狭窄动作受到了很多的限制,顾凤栖因此而大展身手,一个个的都踹了船下去。
这时候,有后知后觉的人惊叫起来:“是顾家二公子啊!”
醉香楼的众位不敢再动手了,只是爬上了船去,上面花枝都掉落了水里去,矮桌上面的棋局也散落了几个白子,扶摇百般无聊地看着这一切,不为所动。
顾凤栖一脚踢翻了去,微扬起了下颌警告着荭歌:“我顾家和小郡主的婚事是御赐的,再敢打她的主意,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着一脚踏在桌上,借力一跃,就扳住了横杆的边缘,落在了扶摇的旁边。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戏码,仿若未见,只是仰脸看着别处。
顾凤栖却是伸手来牵她的手:“在这还能遇着郡主,好巧啊!”
扶摇才不愿意见到他,只是呵呵了两声,也不看他,还将两手都握住了横杆,让他无处下手。男人也不在意,打开折扇拼命地扇着,看似无意却隔断了人群对她的挤压。
醉香楼的船已经靠了岸,荭歌衣袍微乱,神色淡漠,在众人的拥簇下上了水榭。扶摇本也没太注意他的动静,可他分开人群,却又绕过横杆走了过来。
顾凤栖轻轻拥着她,将她隔绝在他的臂弯当中。
她偏过脸来,荭歌一撩袍角跪了下来:“荭歌不识泰山,还望二公子恕罪。”
他的发丝上面还滴着水,也不知什么时候淋到的,顾凤栖冷笑一声,向前一步遮挡在扶摇的面前,定定看着跪着的男人。
“你作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若有半分敬畏之心,也不该打她的主意。”
“啊咻!”
扶摇在他身后重重打了个喷嚏,见他转身,能看见荭歌青红交错的脸。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鼻尖,这才说道:“你叫什么名字?j□j?”
荭歌这才抬头,眼底的喜色一闪而过,轻轻点了下头:“荭歌在。”
小姑娘在顾凤栖的身后探出头来:“你这一举一动,我看着很像一个人,可你也要知道,尽管他身体病弱,可这个人从不屈膝,你只知他才情过人,只知道他楚楚遭人怜惜,却不知他骨头硬,在我面前骄傲得很。”
他愣了一下,四周说什么话的都有,可是此时再不把握机会,恐怕一生遗憾。
男人叩首,额头只抵着地面,只听他的声音轻轻从地表传了过来:“荭歌有苦难言,求郡主救我出火坑。”
这个……
扶摇摊手,表示无奈:“别的都好说,我只是没有银钱。”
顾凤栖一扇敲在她的头顶:“有银钱你就能救他了?置我顾家于何地?”
众人面前,她不好落他的面子,只是轻哼了一声。
男人始终不肯起来,姚舜华挤了过来,扯着扶摇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她轻轻点头,不顾顾凤栖的阻拦走到了荭歌的面前站定。
男人听见声响这才抬头:“过了这头牌之夜,荭歌便要破身,与其伺候那些肮脏的男人,不如一死。”
扶摇回头看了眼姚舜华,轻咳着笑道:“好吧,我家当几何,就点了你。”
说着躬身,一指头就点在他的眉心上面。
顾凤栖顿时沉下脸来,这时候从人群当中挤着过来的顾若善也到了跟前,见这情景也愣住了。
扶摇懒得和他们解释,对着荭歌小手一挥,就像个阔绰的主儿。
“你先回去,稍后本郡主就去醉香楼,今儿就当日行一善了。”
“谢郡主!”
荭歌大喜,立即站了起来,又在醉香楼的那些护卫的拥簇下离开了。
顾凤栖的脸当然是挂不住了,可看热闹的人何其多,又不好发作,只得勉强维持着面色,对着她似笑非笑。
“明日若善就行冠礼了,今天和我回顾家小住吧。”
“什么东西?”
她的注意力一下又被吸引了过来:“明天行冠礼?”
少女有点犹豫了,她才行了及笄大礼没有多少天,知道自己期待宾客的那些心情,也是刚才在众人面前落了顾家的面子,想着总要找回来一点才是,可才要开口,却看见姚顺华对着她挤眉弄眼。
立即就明白过来了:“今天就算了,我明天再过去就是了。”
顾若善看见她二人之间的小动作,默不作声。
那边又有一个船坊划了过来,扶摇心中有事,对着他兄弟二人挥了挥手,这就告辞,顾凤栖脸色不好,却碍着脸面也是一甩袖子就走了。姚舜华和陈冬阳立刻赶上了她,左右俩边,一边一个架住了。
待离开众人视线,这才松开了扶摇。
三人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看了看。
姚舜华,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怎么样?现在咱们就去醉香楼看看?”
陈冬阳连连点头,扶摇有点兴致缺缺:“你们去?我想回去睡了。”
行冠礼的话去晚了可不太好,她目前是最需要好好休息。
“不行!”姚舜华却是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要去咱们就一起去,你要是敢走我俩以后可不认你这个朋友了啊!”
陈冬阳也起着红,扶摇无奈地看着她们两个人,到底是上了这条贼船。
她们三个人边走边说着话,却殊不知,一个人影一直就跟了她们的后面。
醉香楼里,早有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