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北抬眸,不答反问:“为什么要退婚?”
扶摇懒得解释:“纯粹是看见你就讨厌,以后要做夫妻的人连眼缘都没有怎么能行,不如早散了去。”
他垂眸,压低失望的心思。
本以为此事还有缓和的余地,她也应该是恼了他,就像往常一样过些日子就好,可她咄咄逼人,竟然还追问于他。
见他不语,以为他因着那两个弟弟不愿意退婚迟疑,扶摇做着最后的争取,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才道:“你也知道,这婚事不过一场交易,倘若现在你们主动退婚,还能保留几分面子,顾家军亦不动分毫,若是不愿,可也由不得你,我万万不能和你们成婚,我是说真的。”
顾燕北看着她的脚尖,这姑娘换了衣裳却未换鞋,鞋面上面还用金线扯着小珍珠穗子,缠着她的脚腕上面,都这样那样又这样那样了,她竟然说不能和他们成婚,莫名的怒气一下涌上了心头。
她几乎是挑衅地看着他,他不由得也冷了些声音:“小郡主也太过笃定了些,恐怕长公主是不会退婚的,这桩婚事也有圣谕……”
话未说完,扶摇已笑。圣谕?赐婚的旨意还在中书省压着,这顾家未免得意得太早了些。
与他根本无法和解,她抬腿就走,多余的话也不想再说。
小舅舅既然都答应她了,虽然天子耍赖的确不好看,不过也不会诳她。
回想刚才这人言谈,不由得冷笑出声,这个人恐怕这辈子也不知道跟头怎么栽,他当真以为她娘就压得住她,这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么!
一路狂奔,无人阻拦。
到了德和殿内,小皇帝还在奋笔疾书,听见脚步声才抬眸看了她一眼。
扶摇端了一边不知是谁的茶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温刚刚好。一口气喝光放下茶碗还气呼呼地哼了声:“真是气死我了!”
小皇帝将笔放了笔架上面,托腮看着她:“怎么样?见着他哥三了?”
她用你简直多此一举的目光白了他一眼:“见着了,差点没把我气死。”
他笑,心情愉快:“那结果如何?改变主意了么?”
她鼓起两颊,微微扬着脸:“当然、是没有。”
小皇帝对她轻轻地眨眼:“好,皇舅舅帮你,我们永乐小郡主怎能处处受制于人?等皇舅舅再长大一点,非就让你怎么痛快怎么来,谁也不用理会!”
他虽年少,可一脸正色。
她想起母亲的怒色,顿觉亲厚,冲过来一下抱住了他,弄得这小皇帝也有不大好意思来。扶摇还怕母亲从中作梗,二人又飞快商定了一下计划,各自行动。
她赶紧换了自己的衣服出宫了。
待她走后,小皇帝这才回头瞥着屏风:“出来罢。”
男人一身朝服,两鬓半白,正是苏君正。
他缓缓走了过来,一撩袍角顿时跪了下来:“谢皇上成全!”
小皇帝笑,看着他眉眼温和:“太傅请起,这并不算什么,总归都是为了扶摇好。”
男人面色凄苦,得知扶摇回京,他立即赶到了公主府,可惜长公主生产之后脾气大涨,竟然命人拦着,不许他见。
他想念女儿,又见不到。
惊闻女儿受伤,又想退婚,小皇帝与他透露了扶摇留宿宫中,想必是和长公主有了嫌隙,或者有了什么难事,他下朝之后就一直并未离开。
不知她是否愿意见自己,他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夫妻之间倘若尽是交易之情,日后必生嫌隙,姑娘家家的,夫君若是无情,如何能成就美满姻缘!
他心如刀绞,恨自己无力来管。
小皇帝年纪还小,不懂得男女之事,临去北唐之前,他就提了一些,也只提了个醒,圣旨就压在了中书省,长公主因为即将生产也没外加干预,他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此时扶摇归来,想要退婚,他这才又来游说小皇帝。
幸好这孩子与他一向亲厚,他回头看向宫门,仿佛那小姑娘根本还未走远一样,他的女儿啊,已经长大了。
扶摇站在公主府的大门口,守门的侍卫见了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面面相觑。
她摸了摸鼻尖,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早有人通报了去,这姑娘从前来了小脾气出去住,不是被玉玲珑找回来,就是住到气消,不折腾几天是不会回转的,谁知这一次,第二天就回来了,可当真有点奇怪。
比起这些人的推敲和胡乱猜测,长公主和玉玲珑更多的是欣喜。
尤其扶苑,对于女儿负气而走心怀愧疚,此时一听说她自己主动回来了,心情大好,直叫人赶紧给她叫过来。
扶摇原本是想先回自己的屋子去的,可是刚进了屋里,宝林就说母亲叫她过去。
她从小到大做过很多的忤逆的事情,可却未出过大格。
如今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可当真是心惊肉跳。
呆坐了一会儿,宝林期期艾艾到了她的跟前:“郡主诶,你就别生长公主的气了,听说你昨晚走了她一夜未睡,尽和驸马发脾气来着,其实……其实长公主就是事情太多了,有点顾不上自己的脾气,你也知道啊,她每日早起晚睡,皇宫和咱们公主府的这条路都要走烂了……”
扶摇白了他一眼:“用你劝我?我不是生她的气,我就是心里不好受。”
宝林咬着下唇:“那、那一会儿见了长公主能不能不提退婚的事情?这两天小小姐总是哭闹,驸马都好几天没睡上一觉了。”
她定定看着他,无力地嗯了一声。
出得门来,竟一头撞见了急急奔来的玉玲珑,扶摇看着他,男人脸色青白,眼底乌青那些不听话的胡茬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哪还有半点美男子的样子。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震撼,玉玲珑也察觉到了自己差到一定程度的脸,无奈地摸了摸下巴。将她堵在了门口。
“一会儿你要是见了你娘千万别提退婚的事情,不想嫁就不嫁,等这两天你娘心情好点了我就跟她说说,顾家有什么好,须得时刻将你放心头上面,那才叫好,家世什么的都不重要,几个兄弟也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你现在还太小,过几年才正好。”
“你来就想和我说这个?”她抬眸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几天没睡好觉了?怎么不叫人帮你带孩子啊!”
“我没事,”他对她眨了眨眼:“你忘记了?你就是我带大的啊,那刚出生那会儿小的像个猫崽子,比扶柔还能哭,不也养这么大?”
他神色得意,看着她的眼底尽是温暖。
扶摇低了头,做戏做全套,还是不去见她娘了,省得露馅:“我回来拿点东西,娘心情不好我就不去了。”
玉玲珑顿时抬眸:“不去了?”
她嗯了一声:“你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吧,我这几天都住在宫里,不用惦记。”
简直是空欢喜,男人明显失落至极:“你娘她听说你回来了很高兴的,还是去看看她吧。”
这么快就去见她,恐她生疑,就假装了恼着:“我不去。”
玉玲珑当然也不勉强,她出去在后院转了一圈,见也无人注意她的动静,回头取了屋里的几本杂书抱着,游逛着到了书房。
自然无人敢挡,扶摇推门而入。
里面摆设一览无遗,她将东西放在桌上,走了母亲常坐的矮桌前面,右边墙壁上的画轴后面,有一个暗格,她知道长公主的玉印就在里面。
母亲的玉印当纯用着是无用的,但是如果盖在圣旨上面和玉玺一起,那才有效。
她飞快放入怀中,又在书房里面寻了两本不常看的书拿着,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只用这么一下而已,扶摇也未在公主府久留,赶紧卷了几件自己常穿的衣裙包了就出门坐了马车回宫了。
在她走后,文十三立即将她走过的地方都搜刮了一遍。
长公主就站在窗边,一边床上睡着玉玲珑和扶揉爷俩,他几天未眠此时困乏已经到了极限,孩子刚刚哄睡着,他甚至都未多说一句话,就也闭上了眼睛。
外面春光大好,不多一会儿,十三就回来了。
长公主扶苑看着窗外花草,微微的叹息:“丢什么东西了?”
文十三实话实说:“单单少了公主的玉印,这东西别无用处,除非要传圣旨。”
她垂眸:“我就知道,赐婚的旨意还压在中书省当我不知,现在又拿走了我的玉印,昨个就在宫里跟她小舅舅哭诉了,这是当真想要退婚啊!”
十三见她肩膀柔软,负担却重,的确是真的不忍心:“公主莫急,现在去追小郡主还来得及。”
她立即摆了摆手:“不必了,从小到大这孩子就是倔强,她想要的东西想要办的事情,早晚都能得到办到,何必让她兜圈子,退婚就退婚吧,玉玲珑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也早就应承了,我的女儿,本就该痛痛快快地活着,出了什么事情,我兜着就是。”
说着回头看了眼床上的那两个,心疼得紧:“我知道摇儿心里不好受了,睁一眼闭一眼吧。”
窗外小鸟叫得欢快,她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候,其实并没有对文十三说起,自古以来福祸相依,有失才有得,倘若顾家真的就非扶摇不可了,那当真该收服了再成婚,如果他也不愿继续下去,那也再无联姻的必要了,一切,还是静观其变吧,恐怕顾家那三只也不能老实了去!
再说扶摇匆匆赶回皇宫,小皇帝已经拟好了圣旨,二人盖了玉玺和长公主的玉印,都松了口气,中书省的圣旨已然诏了回来,他又盖上大印作废了去,立即着人将新的送了过去,她不肯中伤顾家,也必须给顾家天下人以及顾家军一个交代。
只言私下订婚,而今试婚未成,退婚昭告天下。
永乐小郡主天下招亲,非勇者不嫁。
这就是扶摇的主意,她用招亲来制造噱头,来转移舆论的重点,
其实这圣旨的主要意思就是她和顾家定亲了,然后不合退婚了,这样一来也不算隐瞒,顾家挑不出毛病来,婚事还打水漂了,老百姓只会关注郡主招亲,而非议论长公主母女为着军权联姻的事情了,一箭双雕。
她既然想退婚,就必然要做的漂亮。
当然,事实证明,她成功了。
、第63章 男俊女娇
永乐小郡主京城招亲;昭告天下。
整个南唐大街小巷都在奔走相告,无人不知。
京城也难以平静;她躲在皇宫里面概不露面。
顾家三兄弟去了多次公主府,都遭到了婉拒,长公主也用多种借口并未出面,一连三日,也有不少京城名贵登门拜访;联络感情;打探虚实。
她一一打发了,沈家夫人也登门了。
这个柔弱的女人,她一向头疼,连忙躲了。
共同作案的时候是同仇敌忾,当然,心虚的时候也需要一起投案。
母女持续多日的冷战,也因招亲一事打破了战局。
本来是将玉印早早偷还了回去,可是这事情哪里瞒得住,中书省圣谕一下,连老百姓都知道了,公主府还能一点不知道?
长公主一直并未质问,可越是这样,扶摇和小皇帝越是不安。
已经是第四日了,赶紧叫人请了她过来。
干什么?自然是认罪了。
长公主扶苑也颇为头疼,每日下朝之后便多在皇宫当中逗留一会儿。
走进德和大殿,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伺候着的小太监都守在门口不敢进去,她缓步走了进去,一点点的声音都觉是敲在某两个人的心上。
绕过屏风,凤眸微眯。
地上并排跪着两个人,小皇帝和扶摇都双膝跪在地上,他们双双举着一根戒尺在头顶,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差点失笑,勉强忍住站了他们的面前:“这是干什么?嗯?一个是南唐至高的小皇帝,一个是我公主府最骄傲的郡主,一个助纣为虐一个胆大包天,还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呢!”
小皇帝嘿嘿笑了:“皇姐”
扶摇笑不出来,只眨着她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着:“请娘狠狠地责罚,留条小命就行。”
长公主伸手将两条戒尺都拿在了手里,她们两个小家伙立刻抬眸,颇为紧张的模样,她一下下敲打在掌心,低眸看着他们:“真的错了?”
小皇帝狠狠点头:“是我的主意。”
她向前一步,空手打在他还举着的掌心上面,也就是轻轻一拍:“起来吧,一国之君在这跪着成何体统!”
他笑得更甚,立刻跳了起来,给了扶摇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扶摇眼巴巴看着他,长公主伸手在她脑门上狠狠戳了一下:“你也起来吧,有这功夫还是想想你的烂摊子该怎么收拾才好!”
她喜出外望,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责罚,简直就是恩赐。
母亲眼底尽是宠溺的温柔,仿佛从未改变过一样,她一把抱住了,忽然觉得十分委屈,她太久太久没有对她笑过,太久太久没有疼惜过她了……
扶苑也觉得真心愧疚,伸手将女儿圈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娘对不起你,可你也要知道,娘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大了,应该能明白,唯有自强自立,才能称王保卫我南唐,也保护你自己。”
扶摇紧紧抱住娘亲的腰身:“我知道,可顾燕北这样待我,我宁愿不要。”
母亲相互依偎着,扶苑难得享受这温馨时刻:“你的那点小心眼娘还不知道?招亲就招亲吧,到时候适可而止,总也办得到吧。”
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长公主轻轻推开了她:“娘今天来,还给你带了个大礼,日后再见顾家安全也有保障。”
扶摇抬眸,她拍了拍手,对着外面叫了一声:“进来吧!”
小皇帝在一旁偷眼看着她,扶摇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听见长公主的召唤,外面有一人走了进来。
是 个年轻的男子,他约莫也就二十刚出头,雪白的衫子一尘不染,眉宇之间尽是雅色,俊秀如兰。倘若不是背后还背着一柄奇怪的宽剑,更像是大家公子,扶摇怔了 怔,此人模样,说不出的有种熟悉感,你说他长得像沈悦西吧,谪仙之姿更盛他几分,你说他入尘抬眸之时,也是惊鸿一瞥,许是那双眼同样是丹凤眼,那么一抬, 又有点象顾凤栖,可他步态稳重,一看就不是他那种没正经的人。
不解地看着母亲,扶苑愉快地介绍道:“之前一直给你物色个侍卫,千挑万选终于有了个合适的。”
说着看着他也笑了:“见过你的主子吧,阿大。”
男人立即单膝跪地,双手捧起了个锦盒。
扶摇惊悚地瞪着眼:“娘怎么连这个你都知道!”
她竟然还知道自己拿顾燕北打趣,起了个阿大这样的名字,分明就是故意的。
长公主凤目微眯:“阿猫阿狗一样的名字也亏得你想出来。”
她回眸,这样个男人即使是单膝跪在自己的面前,却不见半分卑微之色,只不知道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扶苑对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