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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茶时间说时迟那时快,宁非已经解决了四匹狼。这个战绩说出去,足以让任何一个猎人汗颜,但是宁非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是一个怎样的奇迹。
在与自然的斗争中,从来都是胜者为王,不管你之前杀了几百几千头狼,只要被最后一头咬住了咽喉,你就是失败者。走到了这一步,宁非绝不想失败。
然而马速持续缓下,她不得不面对两头狼的左右夹击。是非成败在此一搏,面对左右同时扑上的野兽,她忽然扭身,将弓弦套上了一头狼的脖子,翻身跌下马去,恰好避过了另一边的袭击。枣红马身上轻了,顿时奋起力量,再度撒蹄而去。
宁非落马之前将那狼扯落下马,压倒在她身下,落地的瞬间,另一手的砍刀深深插入狼腹,没有多大的阻碍,从上至下一拉到底。那头狼在她身下扭动翻滚,可是被制住了要害,肚腹被剖,很快就没了力量。
宁非身上溅满狼血,头上脸上都是热乎乎的一片,迅速被寒风冻结。
她站起身来,面对最后的一头。
被枯燥生活所封闭的记忆被打开,那些鲜亮的无忧无虑的画面在眼前一晃而过。那是属于江凝菲的过去,每一日每一日,愉悦的充满对未来的期待,等待着成为徐灿新娘子的那一刻。
身体里的力量在消逝,但是宁非没有倒下去,她将砍刀握在手心,两眼直视面前那头孤狼。
没有什么好怕的。
宁非始终不能够理解那个魂魄归去的女孩,拥有那么鲜亮的过去,为何甘愿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禁锢在深府之中。思想的禁锢是那么牢不可破么?爱情的束缚是那么不可打破吗?
面对银林和高嬷嬷的挑衅,面对下人们的轻视,她什么也没有做,始终信任自己的男人会为他们的爱情解决一切障碍。是真的这样信任着徐灿吗?已经达到了信仰的地步,不过是幼年时短短几年的相处,就让那个男人在她的心目中成为了无法推倒的支柱。
为了那样的支柱,将所有骄傲收起,成为凭依在男人臂弯里的依人小鸟。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
江凝菲做错了,她要么就应该对徐灿完全妥协,不再妄想自己会成为他的唯一;要么就应该针锋相对地面对生活中的所有敌人,将她们一一解决在徐灿看不见的地方。然而不论哪一条,江凝菲都没有做到。徐父徐母的教育无疑太成功了,江凝菲就这样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已经变心的男人身上,遵守一个女人应该遵守的本分。
因为害怕被懊悔和悲哀吞噬,江凝菲甚至将那些追风逐月的过去都紧紧地压抑在记忆的最底层,忘记她本应该是个多么让徐父徐母骄傲的儿媳妇。
现在,这些过去被翻了出来。随着视线里血花四落,徐府里那些憋屈的日子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明朗的少年时期的画面。
眼前的那头狼慢慢地退后,终于没有进攻,转身退到一处山丘后,依旧紧张戒备地瞪视宁非。
宁非这时候也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能与它战斗了,红马回到了她的身后,经过这一次与狼群的争斗,它将会全心全意地信任这位新主人吧,不过这也不是宁非现在能够考虑的事情。
当危险不再是迫在眉睫的程度,身上的感觉终于回笼。
宁非身上染满了血,她敢肯定这些血并不全是狼群的,用砍刀戳死最后那一只狼的同时,因为是正面相遇,狼爪在她的肩膀和腿部重重地扣了下去,如果不是寒冬中衣物厚重,宁非敢肯定自己一定会被扯下两块肉去。幸好如此,应该只是在身上留下几道爪印,饶是如此,血液仍然从衣物破口处渗出。
这并不是最危险的,宁非现在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上马。
红马的鼻息在她的颈后喷着,它用嘴扯了一下宁非的兜帽,似乎提醒她此地不宜久。宁非单手持着砍刀,盯视最后剩下的那头狼缓缓后退,视线不敢稍离地拾回了长弓。
她不能够出现疲态,至少不能让它察觉,任何时候在敌人面前露出弱点或颓势都是危险的,老虎不会攻击正面相对的人类,道理都是相通的。
她最后寻到了一处倒下的枯树,踩在上面才终于爬上马背。马臀上的血口还在流血,幸亏天气寒冷,血管收缩得很快,流血量并不十分多。枣红马等她坐稳,撒开蹄子一路小跑出去。
宁非回头看去,剩下的那头狼终于出来,走到一只同伴的身边,低头用鼻子碰触它,似乎想要将它叫醒。地上的那只没有反应,似乎已经被冻僵了。余生者站在旁边,忽然仰起头嚎叫起来。悠长的,悲哀的……不论如何,它是不会过来追她了。
它们在荒原里有时挨饿有时挨冻,生命时刻都会被这个荒原收回。这是没有办法选择的生活,可是它们生活得自由自在,它们在雪地里相互取暖,它们忠诚于自己的伴侣。
宁非将砍刀收回马背上的褡裢,马越跑越快,逐渐远离方才血流成河的乱地。她想要回头再看那头余生的狼,可是已经被乱树枯枝所遮挡,只回荡着呜咽一般的叫声,在天空下反复不停。
不久之后,它会不会找到新的狼群,融入它们之中,还是永远这么孤独的生活下去……宁非说不出来,一种不是懊悔或内疚就能表述清楚的情感在胸口里澎湃。在苍茫的大地之间,她和它都一样,无家可归,漂泊流浪。
但是这是获取自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江凝菲选择了爱情,于是她被束缚了羽翼。宁非选择的是自由,不愿让一个靠不住的男人掌握自己的未来,所以她要独立面对所有的风险。
可是这样的代价值得,不是吗?
身上开始觉得很冷很累,马背上的温热贴在面颊上,很是舒服。宁非双眼渐渐闭上,想着只睡一会儿,很快就能醒来。
她的身体渐渐倾斜,很快摔落在雪地里。身体很痛,宁非用力抬起头,只看到眼前一片朦胧,这会是真的……连视物的力气也失去了。
【怒发冲冠为逃妻】
16
徐灿这天出府之后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他骑马前往友人家的途中,总是觉得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可是当他一回头,那些平头布衣老百姓立即作鸟兽散,或是仰头望天或是摇头晃脑,没个人给他正眼看。
他心中烦躁郁闷,叫来随身侍马去打听城中人究竟在议论什么。
二夫人离府第四天,府里都搜寻过四五遍了,任凭管事下人们掘地三尺,无论如何也挖不出那个人来。所谓家丑不外扬,徐灿不想惊动官府,只是这茫茫淮中京人口二十余万,要寻找一个有心躲避的妇人何其艰难。他看望友人的心情也淡了,而后掉拨马头匆匆回府。
刚一回到银杉园,就看到几个管事又在银杉园前徘徊,见到他回来,其中一个走上前说:“徐主,不好了,今日我去城中当铺质物周转,当铺柜房跟我说起一事……”
徐灿看是库房管事,知他常常与当铺打交道,且今次的典当也是他授意的,站在银杉园门外不再往里进:“什么事,不要吞吞吐吐,速速说来!”
“当铺柜房说咱府二夫人于前日拿了一袋细软物什到他柜上当了,有将军休书为凭!”
徐灿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确定库房说的是哪家的二夫人。他疑惑着嘶的吸了口气,始终想不明白,不确信地问:“你说是谁府上的二夫人被休了?”
“哎呀徐主!就是咱府上的二夫人呀!”
“混账张贵!”徐灿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将库房管事当胸踹倒在地,众管家管事没人见到他如此愤怒的,简直是双目翻红目眦欲裂,赶忙跪倒在地连声替库房求情。
徐灿深深呼吸了几口,看看天色是日正当午,低头往翻倒在地的库房说:“你且起来,今次就饶了你,以后再不要胡言乱语。青天白日的你犯什么疯症,又不是撞了邪。”
几个管事扶着喘不上气来的库房悲声道:“将军若不信,可传那柜房前来对质,且我们几个方才也去芳菲苑里查点过了,二夫人房中果然少了许多珍贵物什,与当铺柜房开出来的清单一致呀!”
徐灿正不知说什么,高嬷嬷急匆匆从园子里出来了,迎面就对徐灿说道:“将军将军!公主方才醒了!”
他一听之下心中大喜,把这些忤逆下人们的胡言乱语都抛在一边,凌厉地瞪视他们一眼:“看在公主面上,今次不与你们计较。”而后急忙随高嬷嬷回去。
进得屋中,银林真的醒了,正被使女扶坐在软枕上喝燕窝粥。她还是很虚弱,身上没有力气。徐灿赶忙过去接手将她揽在怀里,接过粥碗打发使女们下去,一勺勺耐心地喂入爱妻口中。
银林情意深深地抬头看他,目不交睫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徐灿忍不住低头在她没有血色的唇上吻了一下,问她:“身子还疼吗?”
银林缓缓摇头,眨了几下眼睛,忽然悲从中来,两滴豆大的眼泪从眼角颊侧落下。徐灿抬手接下,温暖的泪滴打在手心里,让他痛惜不忍。可是孩子离世的事实也让他怅然悲伤,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如何安慰爱妻。两人相对默默垂泪。
良久之后,银林终于还是熬不住体弱,昏昏地睡去了。
徐灿将她安顿好,将粥碗放在墙旁半桌上,垂头想事。
日影偏斜,徐灿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声响,才突然想起自己午饭还未吃。黯然失笑,如今这些家务事缠身,把他一颗心扯得七上八下,连这些基本的需求的常常忘记了。
刚出得银林的住处,忽听到外面传来高嬷嬷的声音:“你这个疯丫头赶紧回去,莫要冲撞了公主的贵体!你若是不听话,我也可以将你关入柴房的!”
徐灿心中奇怪,什么人会让高嬷嬷变得如此犀利,走到前厅,看到一个面无人色钗环皆乱的丫鬟跪在高嬷嬷面前,哭哭啼啼地道:“高嬷嬷求你让我见见将军吧!您行行好,救秋凝一命!二夫人害死我啊!”
徐灿想起这就是在芳菲苑服侍江凝菲的大丫鬟秋凝,前些日子还因与江凝菲生了冲突被责罚过的。不知此番又是和江凝菲有何关系?他心急得知江凝菲是消息,连忙上前对高嬷嬷道:“公主已经睡了,你进去看看她有无不妥。这里我来处理。”
高嬷嬷领命进去,徐灿对秋凝说:“你说吧。”
秋凝看到徐灿就像吃了颗定心丸,她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直把额头磕得青肿发胀,而后抬起头,将二夫人在她罚跪那日骗她吃下“三尸脑神丹”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秋凝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平日在府中惯于搬弄是非,此刻说起那些事情来条理清晰分明。
徐灿听得专注,当听秋凝说起二夫人房中藏了一名“尊使”长达近月之久,身上不知不觉颤抖起来。他没想到那样的江凝菲居然会背着他偷男人,还同床共枕,还……
徐灿不敢想,脑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江凝菲洁白无暇的玉体在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臂膀里扭动颤抖的模样。
那么说,她这回是真的离开了吗?头也不回地,悄无声息地——为了那个男人!
徐灿渐渐握紧了放在腿上的双拳。
秋凝哭诉道:“奴婢罪该万死,实在是二夫人以黑旗寨苏马面的‘三尸脑神丹’压制奴婢,不得不帮他们隐瞒奸情。二夫人走时只说离开几个月就会回来,哪知道她居然是打定了主意再不回头的!她说以后会不断给我解药,哪知道她句句都是谎言,全部都是骗人的!”
徐灿听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连忙站起来两步跨到秋凝面前问:“你说什么,什么再不回头,你是如何得知的!”
秋凝连忙掏出一封信:“徐主,这是二夫人当日留给您的书信,说是当您查到秋凝身上时才取出来给您的,秋凝昨夜越想越不对,私底下拆封看了,方知道她打定主意一去再不回头了!”
“该死的!”徐灿大吼道,把秋凝吓得跌坐在地,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头面,生怕被他打得狗血淋头。
徐灿来回踱步,走了几圈方想起那封信,回到秋凝面前就手抽了出来,抽出信封中的纸笺,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无非是“夫君今日休我出门,我俩一拍两散今后再不相见”云云,还说“夫君今后要好生照顾公主,莫使她步妾的后尘”之类。
当日宁非写信留书时就想得很清楚,与其说些气话怄徐灿,不如写下诸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的言辞,免得徐灿拿留书到府衙拆穿休妻的谎言。
徐灿看了,觉得她对自己还算有情,并不像是与野男人私奔的样子。只要不是私奔,做什么都好说。想着想着,就想到抽在她脸颊上的那个火辣辣的耳光。也许,真的是他的错,是他太冲动了,伤了她的心吧……可是再伤心也不能说出“夫君休我”这样的傻话啊,她一定是太伤心了,毕竟那还是他第一次打她。
至于秋凝方才说的也不能尽信,她可能是看府上这几日查得很严,唯恐自己帮助二夫人逃离的事情败露,于是前来自首,而后为了脱罪才说出这些傻瓜听了都会笑的谎言。
徐灿长叹了口气,强压下怒火,问秋凝道:“你这个丫头说话太不真实,怎会有黑旗寨的人在我府上。况且我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苏马面出过什么‘三尸脑神丹’,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细细说来。”
秋凝唯恐徐灿误认为她是为脱罪说谎,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再说一遍,还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锦盒,里面盛放的是宁非离京前交给她的所谓解药。
徐灿接过反复查看,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拿起来闻闻——一股男人腋下的骚臭直冲鼻腔……
他大怒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这是什么你不知道吗!”说话中将那药丸打在秋凝头上,乌黑的药丸还有些弹性,蹦得老高,跌落在数步开外的地上,蹦蹦跳跳地滚远了。
秋凝不知道徐灿为何生气,只把那药丸看得和自己性命一样重要,连滚带爬地过去捡起来,也不管上面被灰尘染得乱七八糟,珍而重之地托在手心里。
徐灿叫人将秋凝打出府去,还不觉得解气。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郁闷难当,他近来都为家里面两位夫人的事情烦躁欲死,原想着小小惩罚她一下,能够让她今后安生过活,与银林好生相处,可是现在她却同他玩弄离家出走这一手。
将那封留书恶狠狠甩在地下,用力踩几脚还不觉解气,大喝道:“来人!立即派人报官,通缉捉拿二夫人回来!”
自家家丁家奴只能够私底下找找,若要进门入户去搜,到客栈去查生客,还得府衙按章程出公文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