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念
萧延意心头一阵乱跳,这会儿的功夫,似乎是一下子出了太多她意料之外的事,一时间她也说不出是慌,是窘,还是惧。但见尚悦说了这话,又颇有几分询问的意思望着她,她无法不答,便也只得勉强敛了神,应付道:“姑母,将军是皇弟的舅父,说起来,也算是侄女的舅父……侄女怎么能和他……这不是乱了纲理伦常?”
因为萧延意心里惦念着魏不争的事,也并非一日两日,所以这之间所有阻碍和琐碎,萧延意都是仔细地想过的,心中便也时常有意无意安慰自己,即便是失忆之前,自己未与那些臣子有旧,即便是未有郭长卿在先,这辈分上的差距,总也是迈不过去的坎。所以,这在她记忆中的第一次动心,于她来说,只是归于无望,她便也仅有深深埋在心里,想着日后也就会慢慢淡了,不敢给自己多一分的念想。
谁知尚悦听她这样说完,却是嗤笑出声,“芫芫啊,你倒是何时成了这么本分规矩的人么?当日里你太子哥哥看上了洪相爷家的甥女,要是依着辈分倒算,那小姐还是他姨母一辈呢,当时有人拿此说事,不让你太子哥哥娶那千金为妃,还不是你力排众议,说服皇兄和朝臣,让你哥哥成全了心愿。更何况,真要是仔细地论起来,淑妃的堂姐还不是嫁给了滇王,也就是你父皇的皇叔,这辈分又怎么论?要从你皇叔公那算起,这魏将军不又成了你的平辈?”
萧延意心里本就是一团乱麻,让尚悦这样一说,就愈发地乱了起来,脑子里怎么还算得明白这错综复杂的辈分关系,人一时也就愣住,下意识地只是仔细倒算她与魏不争到底该是算作舅甥,还是算作平辈。
尚悦却约是有些误会了萧延意的发怔,忍不住就慨叹道:“芫芫既是只担心这辈分问题,想来心里也是装下了魏将军的,也是,以他的风姿,又有几个女子会不心仪?当年若不是皇兄不许,姑母也是当真想要嫁了他的。可如今,姑母已然有了王上,自然是早断了这念想,若是芫芫能与他有这缘分,倒是替姑母圆了当年的愿望。”
萧延意明知此时不该如此,可忍不住就还是脸红。
对于魏不争的心思,便是与养母吕氏,她也不曾敢说起过分毫。她现今是监国公主,魏不争是护国将军,无论实际里的出力多寡,二人都是担着这家国天下最重的担子,他们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闹出任何的笑话的。如今莫不说是她这里落花有意,魏不争那边流水无情,即便是二人真的有了情意,如今的局势,又岂能是二人随意就能定下终身之事的时候。
可是,尚悦公主这样说了,萧延意那才萌动便被压抑的少女心思又怎能不为之动,忍不住就想到,趁着姑母在这,总算是有个长辈,若是她能为自己做主,何不干脆就让姑母替自己张罗了这婚事……唯不知的就只是那魏不争的心思,他心里可曾有过自己?
想到这一层,萧延意忍不住便也想到魏不争近来的疏离,可即便没有这段疏离,他对自己恭谨的态度,又岂有一丝男女之情的端倪可循?如此这样一想,她心中便是一黯,才燃起的希冀的小火苗旋即便是渐渐熄了下去。一冷静下来,她免不了就又想起了郭长卿。
虽是姑母说,他二人那时并未有情,可是缘何郭长卿却是说自己彼时只有他一人。虽是也不过月余的接触,又是记不起之前的事,她本不该对郭长卿有多依赖倚重,但萧延意却在心底总是无端就信任于他,潜意识里便认定,郭长卿那样说,就必有那样说的道理。既是连姑母也说二人年少时那样要好,郭长卿在此事上也就未必是骗了他。倒没准是那时年岁尚小,面皮子薄,不忍说开,反是姑母不明就里了。
反反复复的思虑在心里骤然就开了锅,一时间,萧延意只想找一清净处,好好地捋顺了心头这些事,她便也顾不得尚悦深思着望向自己的目光,只是眼神躲闪着道:“姑母今日才是回来,日后咱们有的是时候说这些家常话,不若您先休息一下,晚膳时,侄女已安排了筵席,到时喊了皇弟,咱们再叙。”
萧延意送了尚悦到殿门外,尚悦公主要走之前却是回身又挽了萧延意的手道:“芫芫,姑母如今当真是别无所求,只求你与皇上能平安康乐,一切便都是好的。今日说的事,也不过是姑母让那荣丫头弄得有些感怀伤情,一时兴起罢了,你若无心,也并不需挂怀。如今皇兄、皇嫂已经不在,姑母就当是替他们做主,芫芫的婚事,但凭你自己欢喜,全不用去想那些前朝后殿的利益纠葛,只要是你中意的,姑母便一定支持。”
萧延意心中一暖,面上却颇有几分赧然,羞涩一笑,“姑母扯远了,哪里就说到了侄女的婚事,还早的事呢。”
尚悦笑笑,再是拍拍萧延意手,便是带着一众伺候的宫人,迤逦而去。
萧延意对着那背影单呆愣片刻,方才转身回殿。此时已是快到晌午,满院的秋阳煞是明媚,但是偌大的院落里,此时却现出几分不寻常的冷清,之前萧延意心思不整,倒也并未太留心,这会儿原是看阳光正好,想让人搭了软榻出来,沐着秋阳眯一会儿,这才感觉日常这处总是会有几人在忙碌打理,今日却是唯有一个小内监独自扫着零星的落叶。
平日里萧延意身边伺候的,里里外外不下百人,近身的也有十数,这会儿再看,除了贴身的两个宫娥,其余人等好似一时都是不在身边,她心中不免有几分疑惑,便也就是顺嘴问道:“唤月,怎么就你跟睐月两个,其余的人呢,都是歇息去了么?”
被称作唤月的宫女听了萧延意的问话有些惊慌,忙是跪道:“公主有什么吩咐,奴婢这就去做。”
萧延意虽是心头烦事颇多,却也不是个胡乱发作的主子,当下也便笑道:“没什么事,只是觉得今日里,咱们这好似清静的有些古怪,适才姑母在时并未觉得,这会儿倒觉出了些冷清。可是说,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大家都告了假?”
萧延意问得极为和蔼,那唤月和睐月眼神一对,却是一起磕起了头来,口中直呼,“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这情形反是让萧延意愣住,她原本没觉出有太多的不妥,也不过就是随意一问罢了,如今却牵出个恕罪的事来,让她分外奇怪,当下里便皱眉道:“出了什么事本宫不知么?恕罪?本宫也总要知道你们有什么罪,又是当恕不当恕才好啊。”
睐月便是一边叩头一边答道:“都是奴婢管教不周,一个两个的都说是去去就来,见不回来就又打发了人去寻,谁知打发去的也不回,这会儿除了老嬷嬷跟几个公公,便只剩下奴婢们几个了,公主有什么差使,奴婢这就亲自去把她们都喊回来。”
萧延意更是惊异,心里却也并未恼,只当是宫里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有趣的事,都去瞧了热闹,当初在小镇里时,镇上若是来了杂耍的,各家各户的孩子,还不是偷着摸着,趁着大人不在便都是跑去看,她这殿里的宫人,年岁也并不大,喜新奇,好热闹倒也总是有的。不过,这宫里若真是来了唱戏或是耍艺的班子,她这公主该也没道理不知啊?
看唤月跟睐月两个战战兢兢的样子,萧延意心中多有不忍,毕竟听上去也并非什么大事,便是和颜悦色地让她们起了回话,然后才是好奇道:“到底是什么好玩的事,都这么争先恐后地去瞧,难不成是为了迎姑母回来,宫里当真邀了戏班子来?”
唤月跟睐月听了萧延意的话,面面相觑,看萧延意面上的确并无怒色,半晌才是小心翼翼道:“公主,不是什么戏班子,只是那些小蹄子们听说阿玦病了,一个两个的,便都赶去献殷勤,有说去送汤,有说去送药,也说是就去瞅瞅的。当时公主您正是跟悦后娘娘说话,似乎一时也不会召唤奴婢们,奴婢见她们心思也是不在,也便是由着她们去了,谁知,这一去,却是一个多时辰了。”
萧延意听了这番解释,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暗暗有点儿为难了起来。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亦是不小,若说是罚了,不过是少女怀春的小心思,去探个病患,也并未出宫,算不得犯了多大的罪过,可若是不罚,这倾宫而出,一堆宫人去看一个花匠,说出去又总是让人笑话。
萧延意稍稍迟疑,又想起自己的养父吕老爹似是也与这阿玦相处甚好,如今这阿玦病了,不知是不是也让老爹跟着担心。这样一琢磨,想着左右是天气正好,她便挥挥手道:“那本宫也去瞧瞧吧,看看这阿玦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惹了这么多的人关心。”
阿玦的小屋离着那园子倒是不远,还没到近前,便是见到屋外就挤满了不少的小丫头,其中自是不乏她殿里的,皇上殿里的,但也些面生的,不知是跟哪里伺候的,见公主来了,众人俱是唬了一愣,赶紧便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再往里走,便是果然看见吕家老爹也在屋里,正是急得团团转。
吕家老爹见是萧延意来了,这次也顾不得行礼,便是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秋儿啊,快去找个太医来给阿玦看看吧,这孩子已是这样昏睡了一天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
萧延意微诧,“没人来给他看过?”
“他一个小小花匠,哪个太医会来给他看?只喊来个小药官,却也是束手无策。”
“阿玦不是与祁太医颇有几分私交么?”萧延意问道。
“那祁老爷子,这几日告了假,未在宫中啊,秋儿,你是公主,你一定有办法,快给阿玦传个太医吧。”
萧延意踯躅,倒不是没有这同情心,只是不知道这花匠病了,若是让太医来看是不是坏了规矩,还在迟疑间,那些小宫女们听了吕老爹的话,互望了一眼,这会儿也顾不得怕,便是齐齐跪下,对萧延意求道:“求公主开恩,给阿玦传个太医吧。”
萧延意往榻上那紧闭双眸的男子望了一眼,虽是病容憔悴,却仍是不掩清逸俊美的姿容。她看了看跪倒的众人,终是无奈一点头,便差了唤月去太医院传太医过来。
再又望了一眼昏睡中无知无觉的阿玦,心中莫名滑过一个词——红颜祸水。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虽然,不留言是应该的,但是留言却是一种美德。你们觉得呢?
、公主有为
萧延意安抚了吕老爹几句,拉着老爹坐好,等待着太医院来人,再又看着屋内屋外仍是跪着的一干宫女,一下子觉得头痛了起来。
自宏景四十七宫中发生那场屠戮之后,上至皇族下至宫人无一活口。如今的这伐宫人都是宫中重建时再又从民间选入。之后,招了些以往已经放出宫去的老人,又有各臣子们府中送些有经验的管家和嬷嬷帮着拉带了些时日,才是勉强有了些秩序。但是到底不比代代传承下来的森严,加之魏不争虽是前朝诸事都能安排的井井有条,总也有顾不过的地方,对后宫人事多少是有些疏于管理,所以规矩上总是欠缺了许多。
唯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几个和如今安排给萧延意身边的唤月和睐月,是一直跟在魏不争身边悉心调教过的,还算有几分模样,其余的人着实散漫了些。
萧延意也记不得宫中原本该有多大的规矩,但即便如此,也总能明白今日的事,如此这般,显然是不妥的。眼下前朝的事自己帮不上忙,这后宫既是没个掌事的,倒不如自己张罗起来,趁着姑母还在,也有个能帮衬和讨教的人,适时好好治理下后宫这些人。
这么想着,萧延意当场便也肃了肃神情,颇有些严厉地对那些跪着的丫头们说道:“无论你们是哪个殿里伺候的,主子那,这会儿是不是就有活计等着你们,但每个人身上可都是担着差事的。你们私下里感情好,互相之间有个关照自然是好的,但是这一出来就是几个时辰放着自己的差事不做,若是误了事,可是你们担得起的?是不是以往太乏人管束,本宫该与你们好生地立立规矩了?”
这些宫女看见萧延意来的时候,便已经有些慌,但是头先吕老爹一开口,便也只想着求她给阿玦请个大夫,等着看萧延意点了头之后,心里一松,再看公主殿下并不叫起她们,才又想起了怕。萧延意这样厉声一斥,胆子小些的早就颤颤巍巍,涕泪交流地就磕头告罪。
可萧延意其实也不是真会做主子的,面前端起几分训斥了后,也不知该怎么罚才好,是该打板子还是扣例银,心里也做不得准。再看底下的人又哭又求,心里一软,便又和软了声音说:“得了,今天的事便也就这样,日后再有了这样的情形,本宫决不轻饶,都起来回去吧,该是哪个殿回去哪里,都在这杵着算什么。一个花匠还能比你们的主子重要了?”
小宫女们哪怕是心里还是惦记着等太医来了诊治了再走,但是萧延意这么说完,谁还敢违背,只得都磕了头就往回去走,也有几个胆稍大的,步子缓缓拖着,悄悄回头望,让萧延意一眼瞪去,也是吓得掉头就跑。
见人都走干净了,萧延意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其实,对于现在的萧延意来说,她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到底怎么做心里却是没底的。面上倒能端起架势唬一阵,骨子里还是渗着虚。扭头看了眼吕老爹,却见后者眼里都是笑,萧延意一窘,便是不依地嗔道:“爹,您这是笑我?这会儿又不着急了么?”
吕老爹拍拍萧延意的肩头道:“我只是从不知道我姑娘还这么本事,一向以为你这脾性最是和气,哪知道管起人来,还真是有模有样。”
萧延意一撅嘴,“爹就取笑女儿吧,我哪里会管?这不是也是没辙,哪有这一个花匠病了,几十个宫女都是偷跑出来看他的道理。现如今后宫的事,女儿若是不管,谁又会管呢?”
吕老爹听了萧延意的话,只一味呵呵地笑,“这阿玦生得俊,心又好,待人和善,姑娘们喜欢那才是正常呢。”
萧延意莞尔,但还是忍不住一叹,又瞧了眼榻上的人,才是起身道:“爹,太医估摸着也是这就来了。我不陪着您等了,有事你差人去找我便好,无论是怎么了,您也别着急,我会帮您想办法。皇姑母今日进宫,晚上我跟皇上还要跟她一起用膳,我要先去准备一下。”
“去忙吧,只要有个太医来给他看看开了药,我也就放心了。”
萧延意这就起身出去,门口刚好遇到太医进来,嘱了句多上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