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意脑子里默默想着,父皇说过的,驭臣之道,无外乎“威逼利诱”四字,诱之以利禄,威之以刑罚,只要做的得当,总能使臣子甘心鞠躬尽瘁。
那时,这话是父皇说给她太子哥哥听的,说完,却又别过头对她说:“芫芫,父皇做事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太子哥哥也是,日后,太子哥哥登基后,可是要时不时地提醒他,该狠心的时候,必须要狠心。”
“父皇……太子哥哥登基,那是多久以后的事了啊,那时,女儿早嫁了吧,哪还有功夫来叮嘱他?”萧延意撒娇似的说道。
“要嫁到哪里去?父皇自然要给招个好驸马,能为太子哥哥的左膀右臂之,那就也能常伴左右了。”
“才不要,要跟姑母一样,不要招驸马,也要做王后……”
萧延意想着,脑子里忽然有些发懵,她那时好像坚定地要做王后呢……可为什么这么想,她怎么忽然就想不起了呢……
67公主还朝
郭长卿的书信已到;信寄出那日;他们一行,便已从漠北出发,只留下阿玦继续寻药。只不过魏不争身体虚弱,车马不宜行得太快;但是算算时日;再有两日便也该到京了。
萧延意在魏不争的问题上不敢多思;只怕多思心便会乱,如今只知道他还活着也就足够。
只是;说是不多想;可魏不争回来的前日;萧延意还是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忍了又忍,到了晚上却还是悄悄带了睐月与惠娥微服出宫去了将军府。
即便是想起以前的事,但萧延意跟魏老夫人依旧是说不上熟稔的,之前印象中,魏母也是个不易亲近的人,而如今又有了这样的一层微妙关系,要去见老夫人,她心中着实紧张,但是有些疑问,她不想,也不忍问魏不争,就这么搁置着,终究是块心病,便只好到老夫人这里寻求答案。
有着这层敬畏,对老夫人,萧延意的话却旧不敢问得太明白。
但闪烁其词间,老夫人早是明了,只是淡然地笑笑道:“殿下,老身明白您心里疑虑,但是老身却也无法为您解惑。
老身只能与殿下保证一点,魏氏族人深受皇恩,世代祖训便是尽忠于大宏萧氏皇帝,绝无二心。所以,若此时需小儿一命才能保朝廷安稳,老身亦是不会怨,只凭殿下定夺就好。”
萧延意让老人这样一说,忍不住尴尬道:“老夫人,我绝无此意,父皇在时便对我说过,萧家人绝不会薄待魏家,莫说伯钺无错,即便真有错,于公于私,我也不会……今日来找夫人,原只是想夫人若是能知些端倪,若那些有心人再来寻衅,我也能应对,夫人若是不知,也无妨,我总能想办法,为伯钺周全……”
老夫人沉吟了下,笑道:“老身谢公主对伯钺和我魏家的顾念了,只是,伯钺与殿下,终究是高攀了,此事还请殿下三思。”
萧延意面上一窘,垂了眸子,低声问道:“夫人的意思是,不赞成我与伯钺……”
“殿下金枝玉叶之身,老身有何资格说赞同与不赞同,只是怕伯钺高攀了殿下,况且若真论起来,伯钺长姐为先帝宫妃,这辈分终究是乱了……”
萧延意默然,悄眼打量着魏老夫人的神色,却也窥不出她丝毫的喜恶,支吾了声,又客套几句让老夫人好生休息,养好身子,便匆匆告辞而去。
听话听音,那话说的再冠冕堂皇,萧延意也能明白,老夫人真是不同意她与魏不争在一起的,是不喜欢她这个人,还是不喜欢她公主的身份,萧延意不知,只是此趟过来,要知道的答案没弄清,却又平添了另一层烦恼。虽说,如今局面下她与魏不争的事更是看不到任何希望,可是魏母的话,还是让萧延意心里发堵。
回了宫中,萧延意心里愈发的乱,胡思乱想了会儿,决定还是去刑部大牢再去见见呼延烈。或许平下心来,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
依旧是让龚尚书安排,遣开了牢里的闲杂人,萧延意再又见到了呼延烈。与第一次骤然相见时不同,萧延意这些时日间,心绪已经略微平和了下来。这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就在狱中,可任她拿捏,恨虽不减,却也没了初时的冲动。
呼延烈还是上次相见时那副懒散的模样,见萧延意来了也不动,还是歪在榻边慢条斯理地喝着酒,萧延意见他这副闲适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急恼,却还是捺了性子,在牢门边拉了椅子坐好,四平八稳地问道:“呼延烈,你这日子似是过得不错,看来就想在这牢里了却残生了?”
呼延烈眼皮也不抬,又是吧嗒了一口酒,才说道:“你们大宏愿意养着本王,本王又怕什么?”
萧延意被噎了下,狠狠攥紧了拳头,才是没发作,只继续冷声说道:“你就再没什么愿望?本宫想问你个问题,只要你能回答,本宫愿意满足你一个愿望,除了放你出去,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本宫说。”
呼延烈这才抬了抬眼皮,歪嘴一笑:“问题?什么问题?本王又还能有什么愿望?既是不能出去,在这牢里如今已是餐餐有肉,顿顿有酒,还求什么?难不成,你还能给我送个美人来?”
萧延意被呼延烈的话,气得面色绯红,却仍是咬牙道:“好,只要你告诉本宫,魏将军为何不杀你,只囚着你,还对你有所宽待?本宫就给你找个美人来。”
呼延烈听了一乐,“我说小丫头啊,这话你上次来便问过,本王也说了,你家将军为什么不杀本王,你问你家将军岂不是最便宜,问我作甚?”说完这话,却又忽然蹙眉道:“怎么?难不成你家将军被问了罪,你这是找我对供词来了?”
萧延意拍案道:“胡扯,魏将军是大宏功臣,如何会被问罪,只是近日身体不适,正在休养,本宫不想拿这些事烦他。”
那呼延烈撩了撩眉梢,显然对萧延意的解释十分不以为然,但是却只也未反驳,反倒是思忖了片刻,脸上神情严肃了些说:“好,那我有个愿望,你若应了,我便告诉你。”
“什么愿望?”
“我要见见我家幺儿。”呼延烈说道。
“幺儿?你是说阿玦?”
“嗯,玦儿,他不是在宫里当差呢吗?你让他来,我想见他一面。”
萧延意沉吟了下说:“好,我让他来见你,只是他现在的确不在京里,但是只要他一回京,我便带他来见你,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将军会留你性命了么?”
呼延烈闻言,狡猾地一笑,“你与阿玦一起来时,我便说给你听。”
萧延意也不愿再与呼延烈多言,既然说成这样,便是等阿玦回来就好。郭长卿信中说,阿玦有把握半月内就找到需要的沙莲,左不过也就是这几日的时间。况且,她也派了羽哨暗中盯着阿玦,并不怕他会逃了。所以,一时间得不到答案,她虽然心焦,却也还是忍耐了下来。
第二日朝会刚散,礼部的几个官员还在与萧延意探讨着过几日皇上寿诞的事时,外间有人来报,说是将军回来了,郭大人让问是让将军回府,还是进宫。
听说魏不争回来,萧延意哪还有心思再说那些琐事,赶紧打发走了礼部的人,吩咐道:“自然是进宫,还是住在将军以往的殿里,让太医院的祁大人也过去候着。”
魏不争以往住的地方,萧延意早几日就已经安排人收拾好,此时又把唤月跟睐月两个遣了过去伺候,她回去准备换下朝服就去探望。
收拾停当刚要去见魏不争,出门却在殿外遇到了郭长卿。
郭长卿风尘仆仆,人也有些憔悴,更显弱不胜衣,萧延意看着一阵内疚,上前扶了要行礼的他,说道:“至彦,真是辛苦你了,你自己还好吧?看着气色这么差,一会儿让太医也与你瞧瞧吧。”
郭长卿摇摇头,“无妨,不过是累了些。芫芫,将军如今情形不太好,但也不算糟,希望还是挺大的,你别太忧心。”
萧延意点头道:“我知道,至彦,你若只是累了,不如先回府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咱们再说。”
郭长卿听了,并没说话,只伸手往怀里一掏,拿出个匣子,递到萧延意手上,才说:“芫芫,将军让我给你的,这里是咱们大宏的兵符,以往一直在他手里,他让我告诉你,这兵符本应是在皇上手中掌握,有战事时才交到将军手中,但是,咱们皇上年幼,你未回京之前又一直是他在监国,所以才是放在他那里,你回来后本该给你,但是想着你还没想起以前的事,怕是不知这兵符要害,就暂且还替你保存着。
他还说,京师大军都是他的属下掌管,俱可以信任依托,江淮大营的将领也是听命于他,唯有西南营的统帅与他多有些隔阂,但对大宏却也是衷心无二。所有将士虽是认人,但是调兵之时也是只认兵符,他嘱咐你,兵符好好收着,现如今漠北战事以平,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战端,所以兵符就掌管在你自己手里,京师大营便有新的任命,或是有新的护国将军人选,兵符也不交。等你确认找到了能值得信任的人,你若愿意交出再给那人。”
萧延意心口一闷,涩然问道:“将军猜到我要夺收回兵符了?还是京里众官弹劾他的事,他听说了?”
郭长卿摇摇头,“该是没听说,这些日子京里也没有信给他,他精神不济说话的时候也少,只是有一次醒了时对我说的之前的话。我劝他说,他是能好起来的,不必操心这些,他却只是笑笑,自语道,身子或许能好,有些事却未必。然后又告诉我,他如今这身体确实也不适合再领兵,这兵符也就该交了。”
萧延意喉头一阵哽涩,咬了咬唇道:“我先去看看他吧。”
萧延意到时,祁太医正是问诊完出来,萧延意赶紧问他道:“祁大人,将军情况如何?”
老大人面色有些惋惜地说:“将军的身子可是糟蹋得苦了,老臣看,这人只怕是要废了。”
“废了?什么意思?”萧延意一惊,慌忙问道。
祁太医摇摇头说:“性命倒是无忧,但依老臣的诊断,只怕便是好全了,也不能再领兵打仗喽。”
“只是不能打仗?其余还好?”萧延意心里一松,赶紧确认道。
老爷子皱了皱眉,“日常生活倒也不妨事,但恐会落了病根之后,不能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停暖气的日子好难熬~~
68公主还朝
萧延意闻言怔了下;旋即会意过来,面上大窘;尴尬地别过头去咳了声;便匆忙道:“劳祁大人多费心给将军调理,那……您若是无事;就先下去吧。”
老太医告退出去,萧延意才敢细想老爷子的话;越想脸上越热,心里却愈发得酸。
不能人道……那该是男人最介怀的事吧;也不知道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萧延意想着;便迈步进到了殿里;唤月正是在魏不争床前;要把床幔放下,见萧延意来了,手下一停,赶紧上前一步跪下,轻声道:“殿下,将军刚睡下……”表情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像是要拦着萧延意上前。
萧延意知道这俩丫头是打心里边在乎魏不争这主子,倒也并不恼,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本宫只是来看看,不扰他。”
唤月咬了咬唇,不太情愿地起了身,萧延意挥挥手让她到外边去,这才静静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魏不争的脸色已没有当初在漠北时看着那样灰败,但却是异常的苍白,散开的头发铺满了枕头,发黑如墨,更衬得他脸上一丝血色全无,现出一种从不属于他的,让人心疼的柔弱。
萧延意鼻子酸酸的,伸手想要去摸上他的脸,指头却有在半截停住,隔着寸余在空中暗暗勾勒着他脸上的曲线。极轻地,喃喃自语道:“伯钺,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没有失忆前,萧延意与魏不争极少交集,那时魏不争之于她,是少年英雄,是国之栋梁,是父皇的肱骨之臣。
再见面的魏不争,是那个策马飞奔到她面前,利落地翻鞍落骑,仰首对她说:“公主,臣是来接您回家的”的男子,是那个把失落已久的她,带回命运轨道的人。
但,无论何时,萧延意的魏不争都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都是那个刚正浩然的英雄,怎会是眼前这个病恹恹的,苍白软弱的人呢?
萧延意的手悄悄握住魏不争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摩挲,想着未出征之前,这双手还曾经牢牢地握住过她,温暖而有力,如今却是这样冰冷而毫无生气,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恍惚着,萧延意忽然感到,掌中握住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下,她浑身一颤,慌忙抬头看向魏不争,后者已经睁开了眼,正是深幽地望着她。
“伯钺,我吵到你了?”萧延意见到魏不争醒来,心中骤然一喜,却又怕是自己吵到了他,便有些懊恼的问道。
魏不争摇摇头,唇边漫出一丝笑意,往前探了探身,似是要起来,萧延意慌忙按住他,“躺着别动,不是还没好?你要什么,我拿给你。”
魏不争被萧延意这轻轻一按,便是再坐不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殿下,微臣失礼了。”
萧延意心里一紧,赶紧抓起魏不争的手说道:“伯钺,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你这是在怪我?”
魏不争微笑着摇头道:“臣为什么要怪殿下?”
“那……你……咱们不是说好,私下里,不说什么君臣,你这是存心呕我?”萧延意没想到醒来的魏不争会是这么对她说话,心里一酸,话音便有些哽咽。
魏不争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才舔了舔唇说道:“臣以为,殿下此来是有事要问臣。”
萧延意眉梢一拧,咬唇道:“是,我是有话要问你。”
“臣定知无不言。”
“我要问你,为何不顾安危要去闯那敌阵,漠北之役胜局已定,你为何还要冒进犯险?”萧延意紧盯着魏不争的眼睛问他道。
魏不争似乎对萧延意的问题有些意外,愣怔地看了萧延意一瞬,才想起回道:“臣求胜心切,一时间太过急功近利,让大宏折损了兵士,臣有罪。”
“对,你是有罪!”萧延意站起身怒道:“你走时是不是答应我,定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你这样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到底是不在乎自己,还是不在乎我?”
魏不争眸光闪了闪,面上的表情一点点舒展开来,有些不太确信地柔声问道:“芫芫只是要问我这个么?”
“你还要我问你什么?”萧延意听见魏不争终于喊出这声久违的“芫芫”,眼眶便是一热,却又别开脸去,别扭地说道。
魏不争伸手碰了碰萧延意的指尖,想拉她回来,却又使不上力气,手臂颓然一松,便不自觉地叹了声,萧延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