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意面上微微一热,掩饰地笑道:“将军身子还没好全,太医说不宜太过劳累,皇叔若是累了,不如多搬些椅子来,大家都坐下说话。”
“臣等可没这样的福分,皇上与监国公主的面前如何有臣等坐着的份儿。”睿王也在一边说道,语气中颇有些不善。
“皇叔过谦了,论辈分,皇上与本宫都是小辈,咱们之间,这些君臣之礼倒也是不用这么拘着。”
萧延意让人又是抬了几把椅子过来,可是魏不争并不肯坐,那几位王爷斜睨了魏不争几眼,不知谁哼了声,几个却都是大喇喇地坐了下去。
萧延意心中有气,却也只能忍耐,走到魏不争身边,柔声劝道:“将军本就是监国,御前赐座本也不算逾矩,更何况你是为国征战才受的伤,这会儿又是抱病前来,哪有让你这么站着的道理,坐下便好。”
魏不争抬眸望向萧延意,轻轻摇了下头,眼中满是安抚的神色,轻声回道:“臣谢殿下垂怜,不过……”
魏不争的话还没说完,一边的睿王接口道:“得了,魏大将军,还要摆多大的谱啊?殿下这么轻声细语地哄着你坐,你还不给面子了么?”
萧延意神情一僵,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却又有人说道:“将军虽是沙场受伤,却也是因他自己调兵不利,即便是得胜而归,也不过是功过相抵。至于殿下说的什么监国一事,臣等若没记错,当初殿下回来的时候,将军便说过,只要殿下恢复了记忆,这监国之权便彻底交出。那如今又算什么监国,哪还有御前看座的道理?”
萧延意怒目望向说话的人,正是曾要将女儿嫁给魏不争的廖尚书,此人从来都与李景吾是一丘之貉,只是从前一向为人还算谨慎,从不多言少道,今日此时,竟是说出这么番话来,让人难堪,显然他们这次是真的准备要撕破脸皮,再不准备粉饰太平下去。
她一时按捺不住,便厉声回道:“廖尚书此言差矣,将军之功岂是一点小过便能抵的?更何况,将军此役兵贵神速,舍弃一人安危,用最快的速度全歼了敌军,你如何得出他调兵不利的结论?而将军是不是继续监国,这是皇上与本宫才能定夺的事,你区区一个工部尚书,是不是也管的太宽了?”
萧延意的话一出,下边的人有些哗然,睿王第一个不赞成地大摇其头道:“殿下这样回护将军,臣看着,怎么不光是君臣之义,倒有几分男女私情的样子?”
萧延意脸上发热,嘴上却不饶,“睿皇叔,注意你的言辞,你虽是本宫长辈,但是你若出言不逊,本宫也照样治你个大不敬的罪!”
睿王不服,冷哼了声,“那殿下可敢说,你与将军之间并无男女之私?”
“本宫与谁有私,只有本宫的父皇跟母后可以过问,何必与你交代?”萧延意也是气势汹汹地回道。
眼前场面眼看就要僵持起来,宣王赶紧笑着打圆场道:“殿下息怒,睿王其实也是关心殿下的终身,如今皇兄与皇嫂不都不在,殿下也是到了该大婚的年纪,却没人张罗,来时路上咱们还说,即便是殿下操劳国事,无暇顾及,咱们这些做叔叔的也要替殿下惦记着些。否则皇兄皇嫂在天上,也是会为殿下操心……”
宣王的一番话说得分外和蔼慈爱,倒让萧延意不好再驳什么,只好勉强笑笑道:“谢谢皇叔还特别惦念着侄女的私事……”
旁边的睿王又要开口,被李景吾暗下里扯了一把,周围的大臣私底下也不知窃窃私语着什么,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萧延意回头看见魏不争苍白的脸上微有几分红晕,拳头紧握着,却是一直没有搭腔,心中一时间万分愧疚,不该因自己一时情不自禁,让他难堪。可是这会儿又再不好特别地照顾他,只好抱歉地望着他。
魏不争迎向萧延意的目光,微不可辨地轻扯了下唇角,绽出了丝笑意,轻轻摇了下头,两人眼神缱绻间,宫人抬着桌案便进了殿。
东西拿了回来,大家的注意力便也都转了回来。
宫人分开三只雪白的碗放到案上,从容器里舀了水均匀地倒进了三只碗中,又把几只银针,在火上烤了下,接着用酒擦干分别放在了碗侧。
宣王跟庆王率先走到案前,从案上取了银针,宣王对萧延意道:“殿下,那臣与庆王先来。”
二人迅速拿了银针在指尖一刺,宣王先是把一滴鲜红的血珠挤到了碗中,庆王跟着也挤出指血滴进碗内,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须臾,两滴血便是迅速地溶到了一起。
几位王爷跟大臣脸上迅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宣王抬头说道:“殿下,看来此法是能证明血亲关系的。”
萧延意点点头,表示了认可。
魏不争便也对李景吾一拱手道:“李大人,劳烦了,咱们也来试试。”
李景吾笑吟吟道:“这是老臣的荣幸。”
二人客套着一起走到案前,也是分别取了指血滴进碗内,过了许久,两滴血珠却还是泾渭分明,彼此毫不相溶。李景吾说道:“殿下,看来民间说传倒也不虚,臣与将军毫无亲缘关系,这血果然就溶不到一起。”
萧延意也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
“好,既然诸位爱卿都已经试过,证明血亲之间血能相溶,而非亲之间血不溶,那皇上与本宫的血若是相溶便能证明皇上乃先帝子嗣,此事再不容疑了吧?”
几位王爷跟大臣们之间彼此对望了几眼,宣王才说道:“殿下说的是。”
萧延意回首走回龙椅跟前,牵了萧续邦一起走到案前,先是小心地取了银针在萧续邦的指头上刺了下,把血滴进了碗中,才是又换了根银针也刺破了指头,同样滴了指血进碗。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屏息盯住碗中的两滴血珠,两滴血珠慢慢地展开,一点点连成了一片,终于全部溶合到了一起。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吸气的声音,“溶了,溶了……”有人禁不住喊道。
一直还跪在殿里的白鹤年听了这话,吓得面如死灰,膝行到案前,盯着眼前的白瓷碗,形同癫狂地喊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小人敢用全族性命担保,淑妃娘娘绝对没有身孕,皇上不可能……”
“住口!你还敢如此信口雌黄。”萧延意厉声喝道:“来人,给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拖出去,押进死牢。”
站在周围的那些人,似乎一时间也有些难以置信,睿王捧着碗,脸几乎要扎进碗里,嘴里也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萧延意冷笑,“睿王,之前俱已经试过,人人都认可了此法,你如今倒要说不可能,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睿王眼神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宣王又看了看李景吾,这二人都是有些错愕又深思的表情,他见无人言语,有些慌乱道:“不行,还要再试,再试试。”
“睿王还想怎么试?”萧延意冷冷道。
“让皇上,让皇上跟魏不争试……”
“屁话,将军本就是皇上嫡亲的娘舅,血自会相溶,又何需试验?”萧延意不屑道。
“那……那殿下与将军试。”
萧延意闻言,怒极反笑,“睿王叔叔,您老是不是脑子有什么不清楚了?你们要证明的事是上是不是父皇子嗣,这与本宫与将军何干?更何况本宫与将军毫无半点亲缘,你又想试出个什么结果来?”
睿王无措地喃喃道:“不对,不对,皇上该是魏不争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除非公主也跟将军是……”
“睿王,你又胡言乱语些什么?”萧延意厉声道。
宣王被这一喊,似乎忽然醒过神来,把睿王拉到身后,开口道:“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为了臣等能心安,能否让臣与皇上试一试?”
“混账!”萧延意拍案道:“皇叔此话何意?这如今是连本宫也怀疑了?”
“臣不敢,臣只想求个心安。”宣王十分谦卑地垂首说道。
“殿下,既然已经试到现在,不妨如王爷所言,让所有人都心安,再多试一次也无妨。”魏不争在萧延意身后低声说道。
萧延意听了魏不争的话,深吸了口气,咬牙说道:“好,不过本宫有言在先,这是最后一次,此次之后再有人不服,或是再有人妄言皇上不是先帝之子的大逆不道之语,本宫一定按律治罪,不管他是谁。”
萧延意再让人取了干净的碗,从之前同样的容器里,取了水注了半碗,心疼地拉过萧续邦的手,说道:“翔儿,最后一次,忍着点。”
萧续邦咬着嘴唇使劲地点了点头,萧延意便又用银针刺破他的手指,挤了一滴血进到碗中。宣王取了银针,手有些微微颤着扎进了指头里,许是扎的有些用力,忍不住拧眉,倒吸了口气,他的指血再次也被滴进了碗中。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地紧盯住眼前的碗,只看见两滴滚圆的血珠再次慢慢溶合在了一起,宣王不信地盯着眼前的碗,猛地退后了两步,身子一个不稳,颓然跌坐在了椅子上,只两眼发直地瞪着同样面色僵白,眼神呆滞的李景吾。
75公主还朝
萧延意看了眼殿下神色颓败的众人;纵然见他们此刻这副嘴脸,觉得胸中一口恶气顿出,但此时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只觉得忽然就疲惫得再懒于说一句话,哪怕是炫耀下适才的胜利;好好奚落这些人几句也没什么兴致。尤其是她又看魏不争这会儿已经是脸色惨白;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连眸光都有些涣散,便更无心纠缠。当下她便也只是淡然说了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各位大人恐也是因忧心社稷才出此下策;皇上与本宫也不会计较卿家们今日所为;既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就散朝各自回府吧,今日的事只当是没有发生过。”
说完她回头低声嘱咐了句惠娥,让她赶紧让人准备轿辇,把将军送回殿里,自己则是带了萧续邦往后殿走去。
惠娥搀了魏不争出殿,那些位王爷大臣却都还是傻了般各自矗立,仿似一时间还是缓不过神来,萧延意顾不上他们,只想着赶紧让太医去给魏不争看看,千万别再让他的身子有什么不好。
她和萧续邦才转进影壁,萧续邦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皇姐,现在能掉眼泪了么?手指好疼?”
萧延意低头看着萧续邦含泪的小脸,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却也还是蹲□,拉起他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吹着,嗔道:“哪就这么娇气了,男孩子家这点伤又算个什么?刚才是谁说的,多扎几下也无妨?”
萧续邦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两个小红点,哽咽道:“我也不知道针扎一下也会疼么……我刚才都听皇姐的话忍住了,但是真的很疼……”
萧延意又是软语哄了几句,说好着今日的茶点萧续邦可以随便捡着喜欢的吃个够,小家伙才终于露出了笑脸,不再撒娇。
耽搁了会儿时候,萧延意站起来再又要走,却忽然听到殿内还有人声不散,显然是那些臣子们还没走,正在议论着之前的事。
她心里一时间也有些好奇,今日之事实在是有些蹊跷,依着这些皇叔、大臣们今日之势,显是应有十成的把握才会如此逼她就范,可为何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当时只顾着对结果大松了一口气,如今这会儿也难免好奇这中间到底出了怎样的纰漏,而他们又准备如何应对?
这么一想,萧延意伸手对萧续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悄悄走回最靠近大殿的影壁边上,凝神仔细倾听殿内的动静。
“李景吾,你给本王说个明白,你这是耍着爷们玩,是么?”睿王的声音气急败坏道。
李景吾的声音有些罕见的迷乱,“睿王爷,老臣这会儿也是糊里糊涂的呀。可老臣愿用颈上人头起誓,断不欺骗王爷。
宏景四十七年,是老臣家人亲见,魏不争的亲随从将军府里抱了个婴孩儿进的宫,当日魏不争宣布淑妃娘娘诞子,转日便传满朝文武进殿,拥立了今上。那时大伙的神都是慌的,谁也顾不得多想,等觉出不妥时;魏不争已是大权独揽,老臣因家人所见而质疑此事,倒成了别有用心。
而后来将军未婚妻子殒命,也说是那夜的事,将军府当日里有稳婆出入也是有人亲见的,此事廖尚书知情,种种迹象……不过是没有能拿出手的证据罢了,廖大人可为老臣作证,臣的话句句属实。”
廖尚书也是一脸惊魂未定地点头道:“没错,拙荆贴身侍女的娘家嫂子那日里难产,正赶上城里正是乱成一团,一个稳婆也找不到,好容易找到一个,那人神色匆匆,说有要事在身,她家里人求了半天,稳婆也不去,那人就跟着那稳婆,原是想等着她接生完这个,没准还赶得上回家去救她家那个,结果一跟就跟到了将军府,亲见她进了府门。
可是那时节满城都是乱了套,谁还顾得上这事,等后来许久,拙荆提起来,老臣才觉得此事古怪,再让人去找那稳婆,却早是人影全无。”
宣王面色灰白地咬牙道:“好了,那些事之前就听你们说过,李景吾,那我再问你,那白鹤年是你买通的,还是逼供的?这等没坐实的事,你怎敢便拉爷们一起下水?”
“宣王爷,老臣冤枉啊,这白鹤年真只是老臣无意中找到的,既没有买通,更说不上逼供,最初当真只是为了当年宫中药材失窃的事问了他一句,哪知他就说了后来那些。在此之前,老臣一直以为,淑妃娘娘是当真有孕,但是肯定胎死腹中。上次为此暗示殿下时,还特别让拙荆进宫,假意不小心说漏嘴,说娘娘那时身孕才七月,不该诞子。若不是白鹤年这样说,打死老臣,老臣也想不到淑妃娘娘当年会是假孕啊。”
宣王皱眉紧盯着李景吾,似是想从他神情里看出他所言的真假,那李景吾又惊又急,忍不住就又说道:“王爷,您说会不会那水,还是针有什么蹊跷?被魏不争派人动了手脚?”
宣王想了下,摆摆手,“依本王看不会,一来,这滴血认亲一事,是咱们今日临时发难,无论是公主还是魏不争,不太可能及早就有准备。而且,那取东西的小内监和宫女中,也有咱们当初安在宫里的人,公主派去的那人只是盯着,也未假手,如何能做什么手脚?”
“那……此事,怎么解释?”睿王急道:“难道说,那小东西还真是先帝的儿子?李景吾所言不虚的话,那当初将军府的婴孩儿进了宫,又去了哪?当时宫中一场大戮才清,魏不争弄个孩子进去干什么?而且进去了也不曾出,算怎么个回事?况且,那白鹤年既没被买通,也没被逼供,缘何这么多年之后,红后白牙地要污蔑淑妃?臣弟不明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