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儿,平日里都是谁给你换衣服,伺候梳洗的?”萧延意厉声发问。
萧续邦战战兢兢,赶紧挠着脑袋想,“有琴儿,有小多子,还有……”
“好了,芫芫。”尚悦面色一肃,起身到外间喊来适才遣出去候着的贴身侍女,让她先伺候着萧续邦去休息。萧续邦有点儿慌张地看看姐姐跟姑母,嗫嚅道:“皇姐,姑母,是翔儿做错什么了么?”
他那委屈的样子,让萧延意心中蓦地一酸,赶紧蹲身下去,柔了声音道:“没有的事,翔儿,天不早了,你去睡觉吧,皇姐跟姑母还有事要说,明儿一早,皇姐去陪你用早膳,好不好?”
萧续邦点点头,见尚悦也是对他点头笑着,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走萧续邦,尚悦才道:“芫芫当真觉得是翔儿身边的人有问题么?”
“那还能怎样?”萧延意气道:“姑母还当真觉得,翔儿就是那陈婆子接生的不成?”
“芫芫,这些年宫里的人的确是并不规整,哪里送来的都有,你若说旁的地方,有宣王他们安派的人,我还信,但是独独你身边跟翔儿身边的人,却肯定是伯钺亲自安排的无疑,尤其是近身伺候的,定然是他极为信任之人,你观你身边的睐月、唤月便知,他们虽对你与翔儿没有外心,骨子里却是只认伯钺这一个主子的,你说这样的人,会为了些重金收买,去把这事说与别人听么?哪怕他们对翔儿并无这份忠心,这其中可是牵涉了伯钺进来,说他们会害伯钺,我可不信……”
“那您就信了……就信了翔儿不是父皇的儿子么?”萧延意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这事或许还有另一层可能,你想过没有?”尚悦迟疑地说道。
“什么?”萧延意的心突突地跳,忽而分外紧张。
“翔儿是皇兄的孩子,却并不一定就是淑妃的孩子,将军府那夜产子的也许就是翔儿的亲娘,或许是皇兄在外宠幸过的什么女人,不方便带进宫里,便安置在了伯钺那里,若皇兄还在,这事便有其他的安排也未可知,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似乎……”
萧延意深吸了口气,“姑母是说,那……那翔儿是父皇的私生之子?”
“未必是没有可能,伯钺人品,你我信得过,魏家对大宏的忠诚我们亦信得过,便是桃代李僵,非常之时有非常之举,也不会做出乱我皇室血脉的事。而宣王虽则急功近利,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硬去凭空捏造此事的可能也极低,又加上翔儿身边的人几乎不可能被收买,那如今最合理的解释也就是如此了……”
“那……那,若是这样,这事又该怎么解释?怎么收场?”
“芫芫,有些细节,你许是没有留心。宣王非要今日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此事,要说该是抱定了要质疑翔儿身世事的决心。可今日我当着众人的面,说是此事该是宫中有人走漏了消息给陈婆,宣王等人虽是辩驳,却也并没特别反对,要求对质清楚。这说明,他们也给今天的事,留了回旋的余地。
他们那日找来个当年宫中的御医,今日又找来个接生的稳婆。那御医老臣们都认识,想必你也见过,身份不会作假,这稳婆当初在京里颇有些名声,想来也不是虚构。人既是真的,事也不能是全假,而他们能找来这几个人,就未必没有其他后手,你若生与他们拧着,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可若是与他们谈些条件,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许,便不会再捉着这事不放,那样,咱们也不过是牺牲了陈婆子一人,再搭上几个宫女太监,便能把这事撇清,总不至于掀起太大的风浪。”
萧延意眉头紧锁,“那姑母以为他们要什么?”
“这皇位显然是终极目标,但是他们也该知道,仅凭着这件莫须有的事,一两个人所言,未必就能轻易做到,毕竟若那将军府的产妇果然是翔儿生母,如今也是死无对证,他们再拿出多少证据,也仅仅可说是怀疑。所以,除此之外,或封地,或爵位,或其他利益,总有几样能打动得了他们,咱们与他们开诚布公地谈明,或许还是能解决的。”
萧延意仔细想着尚悦的话,半晌才道:“咱们若如此示弱,他们还当拿了咱们什么短,从此欲与欲求的话,何时是个头?翔儿这龙椅又怎能坐得安稳?若真如姑母所言,翔儿不是淑妃的孩子,却是父皇的私生子,无论如何也是我萧氏的正统血脉,父皇再无其他子嗣,传位于他也是情理之中,虽然挑明此事,或许有损父皇的声名,但却会让翔儿不再有什么后顾之忧,不至于日后还要受制于人。”
“可这么做却太过冒险,有些事让人生疑容易,让人释疑却难,尤其是关乎血脉之事,咱们如今一切也都不过是猜测,那日将军府有妇人产子难产而亡的事,这些年可是没少传扬,大多数人心里都是信的,不过,那时只以为是伯钺的未婚妻子……”尚悦说着,忽然顿住望向萧延意。
萧延意脸上一时苍白无色,却还是摆手道:“您接着说!”
尚悦迟疑了下,才又说道:“那事既是信了,那如今把那孩子与翔儿联系到一起,便是不拿出十成的证据,恐是多半人也是倾向于相信,如今只你我红口白牙,说那孩子是皇兄当年沧海遗珠,我猜天下人宁愿信那是伯钺的孩子,也未必就会信是皇兄的,可这等事,咱们又拿什么证据出来说?”
“若真到了那样,便是躲无可躲,大可当着天下人,当着文武百官,再如上次宣王发难时一样,滴血认亲就好。”萧延意咬牙道。
“这滴血认亲一事,本是民间传言,皇室血脉干系重大,如何能这样儿戏?便是到时用此方一时间尚算能堵住悠悠之口,可我萧家皇族的脸面却又何在,堂堂天子,却要当着天下人的面,用这样的法子来证明自己,你又让这帝王的尊严如何自处?”尚悦苦口婆心。
萧延意不甘道:“难道除了去与宣王谈什么条件,就别无它法?”
尚悦沉默,只是缓缓摇头。
萧延意忽地发狠,“姑母,这朝代更替,龙椅安稳与否的事,从来讲的不是理,拼的却是刀剑,不能证明,便不去证明,我信翔儿是父皇的孩子,我信他该继承这萧氏的江山,那便还有合理可讲?谁若觉得不行,便试试有没有本事,拉我翔儿下龙椅吧!”
尚悦闻言惊骇,“芫芫,此事尚有回旋,你怎地就想到鱼死网破?”
“皇叔们惦记这江山不是一日两日,父皇还在时,父皇这皇位做的理所当然,他们再惦记也师出无名,吐谷入侵,父皇殒命,翔儿一稚子坐了皇位,他们从头上,便是心里不服,纵是没有今日这些事,他们早晚要找出别的事来。让,又什么时候是个头?翔儿年幼懵懂,我又是女流,且离朝三年之久,如今尚无坐稳的根基,这样时机他们怎么会放过?他们就是看我们软弱可欺,才敢如此作为,再去伏低做小,那这皇位今日即便还是翔儿在坐,日后还不是受制于他们,为所欲为?”
“芫芫,莫要冲动行事,还是再斟酌下定夺才好。”尚悦惊慌劝道。
萧延意忽地却是起了身,往外就走,尚悦慌忙拉住:“你去干什么?”
“我去见伯钺!”
“你要放了他?今日当着百官的面拿了他,再如何,焉有不审便放的道理?”尚悦急道。
“姑母放心,我只是有些事想与他问明白,我便是要放他,也会光明正大,不会现在就放的。”萧延意在一晚意外,惊慌、无措之后,此时左思右想,竟是没有良策可使,忽然被逼出了几分骨子里的执拗,也不管尚悦再说什么,抬步往外就走。
尚悦见萧延意如此,也实在无法再劝,可是心中还是不安,便想着私底下不若与宣王几个先谈谈,好在她如今身份超然,且又与那几位是平辈,说起话来方便些,于是,萧延意去找魏不争,她便拧身去找宣王几个探探口风。
96公主还朝
萧延意在走往刑部大牢的路上;树影重重;夜色凝重;她踩着月光勾勒在地上凌乱的影子,人忽然就有些恍惚了起来。
上一次,她去那里是看呼延烈;而这一次,竟是关起呼延烈的魏不争。前者是大宏的仇人;后者一度是大宏的恩人,某一刻,却是同一种际遇;一时间又有些感慨这世事变迁竟会这般无常。
想起呼延烈,便也不免想起阿玦,这名字在脑中一浮现,那不敢去回味的一幕,便又恍如昨日般清晰,最后一眼,那苍白容颜,对她忽然绽出的那抹笑,灿烂满足中却又透出的凄然……心口猛地就是骤然一痛,萧延意狠狠地甩头,现在还不是凭吊阿玦的时候,还不是……
刑部大牢不在内宫之中,萧延意出宫也不想太张扬,惹人注意,便是未乘步辇,只带了羽哨护卫,和唤月擎着灯。
萧延意慢慢走着,暂且抛开心中的抑郁,晚风夹着花香,轻轻拂面而来,那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便松了一松。
此时酒意尚未褪尽,头有些晕,却并不觉难受,反倒有种飘乎乎的畅快。
这一刻,她忽然萌生出一种倦意,家国天下,于她一个女子又算个什么?
阿玦与她,便因那该死的龙椅之争已是天人永隔,如今,难道还要重演一场惨烈争夺么?彼时罪魁祸首还是那呼延烈,一场血腥屠戮或许还在所难免,而今日,却是血脉之亲的叔父惦记这皇位,那便给他又如何?这江山照旧是萧家人的江山,并未在她手中易主,也不算对不起列祖列宗。
皇弟年幼,本不懂什么皇权贵重,而自己原就不该属于这庙堂之中,抛开这些,从此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快乐所在,便是与养父母再重回当日的小院,从此种花赏景,抚育弟弟,为父母颐养天年,又何乐不为?怎么就执著着非要你死我活,天下不太平呢?
乱七八糟地想着,萧延意来时心中的愤慨却在这一路上被另一种澎湃所取代。
待到进入刑部大牢,见到一身囚衣下却不见丝毫狼狈落拓,依旧浩然英伟的魏不争,萧延意原本满腹的问话,忽然便只化成了一句,“伯钺,咱们走吧,好么?”
魏不争一怔,下意识地接道:“走去哪里?”
“哪里都好,你和我,带着老夫人,带着我的养父母,还有翔儿,咱们一起,天涯海角,哪里不能是家?再不管他们谁要抢这龙椅,好不好?”萧延意语气悲怆,却是柔柔地带着点哀求的意味,眸中氤氲着一丝水雾,愣愣地望着魏不争。
魏不争无语,也只静静回望着萧延意,良久才是叹道:“芫芫这是怎么了?当真以为只要放手,便能得偿所愿么?”
萧延意忽而委屈,“争来夺去有什么意思,今日说我翔儿并非淑妃所出,明日疑我翔儿不是父皇血脉,他们不就是想取而代之么?那又何必费这周章,便让翔儿拟了诏书,禅让了皇位不就结了,何必还累你受这牢狱之灾?”
“此时此刻,让皇上禅位,芫芫觉得便是最好的办法呢?”魏不争沉声问道。
“不然呢?”萧延意愤然道:“是依着姑母的意思,与他们委曲求全,从此受人牵制,还是按我最初所想,不计结果,干脆跟他们拼争到底?”
魏不争闻言忽然便笑了,“芫芫原是要拼争到底的么?”
萧延意哼了声,“原是这么想过,与其让翔儿从此被他们所牵制,倒不如彻底了断,从此让天下人再不敢拿翔儿的身世说事。可这会却又琢磨,干脆不与他们争,我们走就是。”
“芫芫此时想必已经验证了翔儿身上的胎记,难道就不想问我事实如何么?”魏不争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萧延意不料魏不争会这样一问,虽,最初的目的本是为此而来,此时,却不禁皱眉道,“必然是有人买通陈婆,颠倒是非,指鹿为马!”
“便是那宣王有胆想去买通皇上身边近侍,他们却也没胆敢把皇上私隐出卖给旁人,所以陈婆所言不虚。”魏不争平静地回道。
魏不争这样轻而易举地便认了,却让萧延意不知所措了起来。
她一下子不敢再看魏不争,颓自低了头,嗫嚅道:“那……那……姑母说,或者便是翔儿是父皇的私生之子。”
萧延意说完,久久没有听到魏不争的回应,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来看着魏不争,后者正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不禁就又悄声补了一句,“是么?”
这一次魏不争点了点头。
“皇上的确不是淑妃所出,而是先帝与一宫外女子的孩子,但那女子誓死不愿入宫,先帝无奈,却又不能让皇室血脉流落民间,便与淑妃商量妥,让她假装有孕,之后待到时候差不多,便把那女子生的孩子带入宫里,当做是她所诞下,此事本是极为隐秘,却又需要宫外有人照应,因淑妃是我长姐,便让我安排了所有的事。那时,我虽征战漠北,一应的事,却也着亲信之人安排妥当,本不会有什么差错。可偏偏那日吐谷入侵,那女子受了惊吓,竟是早产,情势一时极为凶险,原本安排伺候的稳婆束手无策,所有的节奏一下子都被打乱,才有了去请陈婆的一出,也才有了今日殿上的一幕。
而我让皇上登基,也并非是自作主张,而是先帝危时,为以防不测,曾让人特别留书给我,让人趁乱带出了宫,交到了我母亲手中。所以,宣王所疑,虽不错,却对皇上并无妨碍,我手中那份先帝的留书,便可作为遗诏。”
萧延意听得有些呆,听罢不解地开口问道:“父皇既然有遗书在,你何必把这事弄得如此神秘?非要让人捉了短处去呢?那时节,大可光明正大地宣读父皇遗诏,让翔儿名正言顺登基,若如此,哪有如今的乱子?”
“先帝写给我的书信,只有简短的几行,告诉我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定要护住他最后的血脉,若是男儿,他日若能复国,辅佐此子登基。并未交代说可以公布皇上的身世,毕竟,先帝一生磊落,从无昏庸贪色之名,我不想遭此国难之际,还要将此事声张出来,有损先帝声名,便依着之前先帝还在时说好的法子,只说这孩子是淑妃诞下。
当日参与此事的人,都是极为可信的人,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唯一漏算的也只有陈婆,也是我一时心软,只放她远走,没杀人封口,才会让宣王今天有机可乘。”
萧延意这一晚大惊大喜,时而手足无措,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沮丧逃避,这时听见魏不争这么说,之前种种所想,一下子便又尽数推翻,不禁有些兴奋道:“那便好了,如此,便把宣王他们几个找来,不是说要审问彻查此事么,你把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