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日在迷雾岭悬崖边,那女子饱含的憎恨和怒火,她看的分明。
想起这,苏月笙不寒而栗。
明日便是各国才俊齐集玄月宫声讨《定军策》的日子,她不可以掉以轻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燕都皇宫,御书房内,燕恒静静的将密使传来的信函看了一遍,眉峰微蹙。
案几上焚着极品的檀香,夏日的骄阳照进这深沉的大殿,连空气里都涌动着令人燥热的因子。但偏偏殿内所有的侍从在看到太子此刻的神情之后,莫不心头打着冷颤。
虽太子素来待人宽和,并非性情暴虐的前太子,此刻也没有说只言片语,但他们仍觉得威严,来自太子本身流露出的强大气场,让这燥热的夏都犹如寒冬。
在宫中服侍,本就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生怕有任何差池,是以,太子仅蹙了下眉,殿内所有人的心都纠结在一起。
静谧的氛围,泠泠的空气。
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紧绷的心弦就要到达极点的时候,只听燕恒淡淡道:“魅影。”
只一声轻唤,便见一道灰色身影一闪,魅影应声出现,躬身跪于案前。
燕恒将信函握于掌心,正欲开口吩咐,就见一个掌事太监急匆匆的前来禀告:“太子殿下,贵妃娘娘病重,太医说……”
“说什么?”
“太医说,恐怕时日无多……”太监哆嗦着抬头看燕恒的脸色,便见那俊美的容颜,依旧冷凝,没有多余的表情,当下便悄悄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贵妃娘娘让奴才来请太子过德芳殿一叙。”
这宫里只有两位贵妃,前太子生母赵贵妃已经被燕恒打进冷宫,夺了封号,这掌事太监所说的,自然是真正的四皇子燕恒的生母,李贵妃。
因为当年的事,四弟代他去死,他一直对李贵妃怀有亏欠。他不是真的燕恒,当年被烧的面目全非,外人看不出来,却不一定能瞒得过一位母亲,但这些年来,她待他犹如亲生,外人丝毫看不出间隙,让他都觉得有些恍惚,李贵妃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无论知否,就论这些年的照拂,他也该前去探望,是以,他对魅影挥了挥手,将刚刚要吩咐出口的话暂且放下,先随着太监去了德芳殿。
燕恒步入德芳殿,铺面而来的草药味让他心头泛起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本以为会见到卧病在床形同枯槁的李贵妃,却没想,踏步进来,便见一室整洁素雅,除开药香,空气里还氤氲着淡淡茶香。
李贵妃立于案几之前,一身浅黄色素雅衣衫,头上除了一支用来固定的发簪,再没有佩戴任何发饰、首饰。
她手捧茶盏,素手轻抬,优雅的沏着茶,虽是风吹即倒的淡薄身量,却有着说不出的静美,如暮春里碾落的桃红,不妖娆,却有着让人心疼的华美。
若是真的燕恒还在,见着母亲这般孱弱,该是有多心痛的吧,燕恒暗叹,同时亦举步过去行礼,“儿臣参见母妃。”
“果真来了。”见着燕恒,李贵妃没有多大的惊讶,仿若寻常般招呼他过去坐坐,“母妃身体无碍,是那些太医们危言耸听了,快来,尝尝母妃新沏的茶。”
燕恒本以为她有急事,却没曾想是来喝茶,想着方才密函里所说的事情,那般紧急耽搁不得,便想着找个理由离开,只是还未开口,便听李贵妃道:“你我虽不是至亲母子,但陪我说说话,也不行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犹如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巨石,让燕恒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立马抽身离开。
猜测过他的真实身份被李贵妃察觉,但这么些年来,她都犹如被蒙在鼓里,连他都要怀疑她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的时候,却没曾想听到她突然这么一说。
这样一来,先前两人之前表面上的母慈子孝的外衣终被撕破。
不知道她为何在此时突然提起,燕恒抬眸,对着那双清凌凌如同秋水般清澈无垢的眼眸,神色淡然道:“原来母妃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想说的话在后面,燕恒也就不急着离去,他索性走近桌前坐下,接过她递上的茶盏,等着她的下文。
“你既然叫我一声母妃,我们虽非亲生母子,但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只问你一句,你可否……告诉我当年……恒儿……”说到后面,李贵妃抬手掩面,语气有些哽咽,似是不忍再说下去。
燕恒自然知道她要问何事,他放下玉瓷茶盏,神色有些遥远道:“我若是说出实情,母妃可是信我?”
“自然是信的,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值得你骗的呢?”李贵妃一瞬不瞬的看着燕恒,生怕错过他一个表情细节。
“母妃可听说过金甲神弩?”
事到如今,燕恒仍旧称呼李贵妃一声“母妃”,出于敬重,也出于对四弟的亏欠。
他也不看李贵妃错愕的表情,继续淡淡道:“当年,赵氏母子设计用金甲神弩取了我性命,但凑巧,在我刚拿回这东西回长宁宫的时候,四弟来找我玩,出于贪玩与好奇,动了那弩--”
说到这里,燕恒再次抬眸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李贵妃,一字一句,继续道:“所以,在长宁火起之时,他已经死了。恰逢那时,大火突起,所有的宫人都不见了踪影,整个长宁宫只有我们三人,所有的宫门也都被关死,当时母后当机立断,塞了水灵珠给我,然后在宫殿柱子砸下来的时候死死的抱住了已经气绝的四弟。”
“水灵珠可以辟火,虽然那日的火势那般大,却还是保住了我的五脏六腑,不至于致命,母后猜到了是有人要对我们母子下手,料想若是我侥幸活下去了,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也定然遭人暗算,是以当机立断,告诉我以后自己便是李贵妃的亲生子燕恒,托庇于您,她抱了四弟……以寻常人的思维也只以为是一位母亲在大火中死死护住孩子。”
多年了尘封的记忆被掀起一角,那些日日夜夜痛彻心扉的噩梦便如洪水猛兽一般吞噬着他的心脉。
面上,他依旧镇定从容,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仿若讲的只是他人的九死一生,于他,无关痛痒。
李贵妃有些震惊的看着燕恒,对于事情的始末她早已有了猜测,如今不过是求证罢了,但见燕恒这般镇定从容的态度,让她心生感慨,再联想这些年来眼前这少年所经历的,所付出的,如今的地位、权势也都是他应得的,她再抬头细看了一眼燕恒,对之前皇上同她交谈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珏儿是天生的王者,是我燕国一统天下的希望,所以……不能让他毁在儿女情长。
虽然不确定那个倾国祸水的预言是否可信,但为了皇上的天下,她愿意尽她所有。
燕恒聪明绝顶,也断不会想到,这屋子里的药香,她身上的幽香,以及手中的茶香混在一起,是最强力的迷药。
这样想着,李贵妃对着燕恒苦笑道:“你不要怪母妃,这都是为你好。”
早在她说这话的前一刻,燕恒便已察觉到身体的不适,他暗叫不妙,正欲开口唤魅影,怎奈身体根本就已不听自己的使唤。
“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什么都好了。”
在失去全部意识倒下之前,他看到了李贵妃满是愧疚的眼眸。
第六十二章 我在
更新时间2013216 10:28:33 字数:2730
苏月笙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做了安排,便遣散了众人。
明日便是江湖上传闻的讨伐之日,得要大家回去养精蓄锐以应对明天的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才行。
听了吩咐,跪下的一众人等依次退去,只余下蓝衣、绿衣、紫衣三使以及轻功弱于苏月笙,后一步赶回来的云汐。
四人立于苏月笙身后,很有默契的都一言不发,静待她吩咐。
“你们也下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苏月笙轻抬了一下头,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的打法走她们四人,便径直朝大堂走去。
对于苏月笙的话,她们自然不敢有违背,当即行礼退了下去。
所有人都散去,顿时,偌大的正堂内外,只余下吟游在耳畔的风声,大堂外的屋檐下及庭院中都栽种有花树,此刻那微凉的风席卷着一簇簇散发着淡淡馨香的花瓣漫天飞舞。
月色惨淡,花香弥漫,地面上铺散着冥钱纸币,被风吹起,同花瓣一起在风中盘旋。
廊檐下一排排白色的灯笼亦被风吹的左右摇晃,似带着无尽的痛楚与无声的哭泣。
苏月笙看着大堂里那具乌黑的棺木,一步步,艰难的朝堂内走去。
每走一步,便觉得心上被腕一刀。
那里面躺着的,是她的师傅,祖母。
这些年来,虽然对她近乎残酷的严厉,但却是她对她爱的表达方式,如今,她功夫有成,声名在外,有能力保护好苏家,没有辜负她对她的期望,却要面对这般生死离别。
心里说不出道不尽的难过,但理智却告诉她,要振作,不能露出丝毫的软弱,玄月宫的担子,此时已经全部落在了她身上,她必须撑下去。
想到此,她猛的将脸一仰,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明月,那双笼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生生将眼底的泪意逼回。
这时候,肩上突然被人轻轻一按。
苏月笙条件反应般的就要去劈那扶在肩上的手,却在转首看到身后那双清清亮亮永不蒙尘的眸子时,停下了动作。
她这一番反应,让来不及退回眼底的泪水猛然滑过脸颊,在月光的照映下,犹如花间露珠般的晶莹。
看到这,倾月扶在她肩上的手一顿,轻轻道:“月儿,我在。”
声音轻柔,却有着让人安心的铿锵,虽是穿着几层衣衫,但倾月的掌心的温暖依旧能传到苏月笙肩上。
月儿,我在。
不是诺言的诺言,落在人心,却犹如千斤重。
红尘纷扰,乱世风霜,我在你身侧。
不需要多余的劝解与说辞,只此一句,便是千言万语都不能汇聚的坚定。
苏月笙抬眸,对着那绝世出尘的人点头,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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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葬花岭脚下,聚拢了近千人的队伍。
形形色色的人,良莠不齐,但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定军策》。
有人先行在前面带头开路,后面的人自然跟了上去。
按着图上所绘,果真,一行人成功的穿越了葬花岭前面的几处阵法,而且沿途都没有遇到一个玄月宫的人前来阻拦。
为首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青衣男子好不得意对身侧相识的同伴道:“莫不是玄月宫只顾得内部打的你死我活,遇上我们就只有做缩头乌龟的份儿?”
这话引得周围许多人纷纷大笑着附和。
“林平兄此言差矣,说不定这是玄月宫的什么计谋,引我们深入,然后再一网打尽。”说这话的是另一个一身儒衫打扮的年轻人。
青衣男子林平听到不赞同的声音立马唬了一张脸,瞪着眼睛看着那文文弱弱的男子道:“王卿兄莫不是腿软了?按图所示,过了前面的玉桥,对面山峰上,便是玄月宫的所在,到时我等前去,你大可现在就原路退回去。”
他们一众人来此之前已有胆大的前去探过路,验证过这图的真伪,不过惧于玄月宫的势力不敢擅自闯入腹地之内,如今他们这么多人,又各个都身怀武功,更何况柳临枫已死,再没什么好怕的。
听他既然如此说,那个叫王卿的青年男子也只得苦笑着,退到人群后面,不再言语。
林平冷哼一声,再不看他,率先一脚踏上连接两座山峰的玉桥。
只是他的一只脚刚踏上,便有利器破空而来,索性他反应迅速,想也不想,往后急急一避,险险的躲过了对面山峰上射过来的飞镖。
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的朝对面山峰上打量去。
两座山峰之间,说远不远,也才五六十米的距离,靠着一座白玉桥连接。
这段距离,不是一般的轻功高手能轻易过了去的,要内力,真气都到达这般境地的人,恐怕很少,就他们这群人里面估计也找不上十个八个。
桥下,是翻滚着的云海,云遮雾绕,美则美矣,却是凶险万分。
偏偏上这玄月宫的就只有这么一条路。
随着飞镖遁入地面的叮当之声,对面山峰上,有四个女子的身影,怡怡然,施展绝妙的轻功由远及近,在玉桥中间的锁链上落定。
四人分别着紫、蓝、绿、粉四个色系的衣裙,均以薄纱覆面。
虽看不清面容,但见这般窈窕姿态已见得其绝妙的风华。
还未待众人打量清楚,便见为首的那个粉衣女子微微倾身,朝众人行了一礼,盈盈道:“奉宫主之命,玄月宫护法云汐携紫蓝绿三使,在此恭迎各位豪杰。”
“恭迎?!”林平有些恼怒的嚷嚷道,“你们就是这般恭迎法的吗?”
他指的,自然是刚刚射向他的几枚暗器。
同他一样,其余人投向云汐的目光中同样写满了不解与挑衅。
云汐不卑不亢,“宫主有令,诸位若是游玩葬花岭,到此便可以止了,若是有一意孤行,想要冒犯玄月宫者,叫我等不必手下留情。”
言下之意,敢犯我者,死。
“宫主?你们宫主柳临枫不是死了吗?”人群里有人叫嚣。
“是啊,不然也不可能让我们一行人安然寻到了此处,在下猜想,如今的玄月宫不过是只纸老虎,一捅即破。”
“对,顾之兄说的极是。”
……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传入云汐耳里也只当耳旁风,她和三使只淡然的看着玉桥的另一端,俨然有一副谁敢上前犯我试试的架势。
人群里终于有人急躁,安奈不住,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久闻玄月宫四使功夫高深莫测,今日李莫倒要来领教一番。”
说话间,他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将自己射飞出去,同时,手中提着的剑朝云汐刺去。
动作之突然之迅速,却是许多人始料未及的。
在场的许多人虽私底下非君子,甚至还暗自祈祷他一击得中,但表面上却不得不对此偷袭行径假意不齿。
但见他身子在半空中一折,手中的宝剑挽着绚烂的剑光朝云汐刺去,如此迅捷的出手,明眼人一看就知其功夫决计不弱。
人群里有人已经在悄悄为这娇柔的佳人惋惜,这时候,却见云汐神色不变,一个巧妙的转身,便将笼罩在她面前的剑光给避了开,同时,她纤手轻抬,一枚银镖已经擦着风声呼啸着朝李莫招呼过来。
对于云汐比之更快的身手李莫显然始料未及,只眨眼间,那银镖就已扑至他面门,他不得不立马收了手上的攻击侧身一避。
只这一避,就让云汐寻了间隙,再一枚银镖尾随而至。
那人刚刚避开了要命的一镖,紧着又